丁一翼回想临走时方盼盼的种种“异常”表现,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
家里别墅洋房一共有五层,丁一翼健身练拳都活动在一层,方盼盼拥有四层,分别用来练舞蹈、弹琴、绘画、写作等等。
平时方盼盼在一层是不停下脚步的,一个是丁一翼搞得一层大厅太脏太乱,其次是丁一翼信息素味道太大,活动量又大,越是打拳练拳,举重撸铁,越是弄得一楼味道太冲太臭,方盼盼每每回家,都要小跑上楼。
丁一翼望着夫人跑着上楼的一幕,总是感觉既心酸又心塞。他也知道盼盼这样玲珑剔透的人才,真正的文艺青年,嫁给他这样的莽汉是着实委屈了,婚前他能装、能骗、能隐瞒,但婚后装不了太久,终究避免不了他和盼盼没有太多共同语言的事实,不过,丁一翼虽然长得吓人,魁梧有力,对夫人却是能拉下脸哄着的人,他们平时各有爱好,在各自的领域发光之外,他不强迫盼盼做任何事,尽管盼盼有些不喜那种事,甚至每个月只有发情期才同意,他也不为难他,即使他才20出头,正是需求旺盛的时候。
可盼盼感到难受了或是不舒服,不高兴,就会想跑,一回家去,就不爱回来。丁一翼宁愿半年不碰他,也要他在家住着,随时能看到他。
考上水星鸢驾驶证,意味着随时可以出发。
盼盼开始黏他了,有事没事,在一楼找个地方,铺上他打坐用的小蒲团,端端正正坐在上面看书。
他这样一坐着丁一翼还怎么能老老实实地挥拳打沙包,而是戴着俩硕大的拳击手套,愣愣地走过来,看着他:“你怎么来这儿了?很吵。”
“没事,闹中取静。”方盼盼看着看着,又翻了一页。
丁一翼有点儿琢磨不透,超额完成每日训练完后,洗了个冷水澡,换了身衣服,还闻了闻腋下,觉得都没问题了,才一步步缓缓走到方盼盼边上,抱着膝盖,缓缓坐下。
不打扰,是他给方盼盼婚后最大的温柔。
方盼盼看书早看累了,往地上一丢,挽住了丁一翼的手臂,头靠了过去。
丁一翼心里一哆嗦,浑身一僵。反复琢磨自己最近没干什么坏事,当然,也没做什么好事,对盼盼这种鲜少的缠着,有些受宠若惊。
手伸了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是发情了吗?”
方盼盼白了他一眼:“没有。那没有,就不能靠着了吗?”
“靠,靠,”丁一翼把自己的膀子伸更多过去,“随便你靠,靠到天荒地老,就是现在有外星人来咱们家了,我也不能让他打扰……”
方盼盼小脸一挪开,双手还搂着他的手臂,冷冷地瞥着他。
他便立刻又变得呆傻痴笑,凑过去一个劲讨好赔笑,左不过最后再抱着夫人上楼,什么发情期还是安全期,就顾不得了。
临走的那段时间,他们一直很好,盼盼变得主动,下楼的次数变多了,偶尔干脆不上楼了。丁一翼心里也明白,一走就不知道要走多久,盼盼生于军旅家庭,从未做小儿女状担心他上战场,但后面临出发的那段日子,俩人关系犹如蜜里调油,分外恩爱。
殊不知方盼盼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三十岁之前,我要生娃!
骗子,骗子,这个小骗子,根本就是骗我给他留下孩子。
丁一翼望着照片里夫人的甜笑,心里直发苦。
他当然不满足于孙舜香三言两语的描述,更不愿从他那里听到更多的消息,最后,只得求助刚来厄斯不久的水星人,袁艾青,打探夫人孩子的近况。
“孩子太胖,是剖腹产,”袁艾青道,“但他家里都是医生,一应医疗准备都是全的,听说没遭多少罪,只是盼盼……”
没有多少奶水。
这种话袁艾青也是冷不丁从袁真那里听来一句半句,当然不能在这描述,只是这陡然的停下,让丁一翼心里一惊。
“盼盼怎么了?!”
袁艾青手腕被猛得一握,当即痛得脸色发白。
“你说话就说话!”索菲娅赶紧打开他的手背,双手握住了袁艾青的手腕给上下捋一捋,活血通络,讨好笑道,“我大哥刚当爸爸有些激动,你大人有大量!哈哈!”
“是我太着急了,袁……法官,不好意思。”丁一翼也连忙道歉。
袁艾青看了索菲娅一会儿,还真就原谅了。看在丁一翼前十个问题都是在问盼盼的份儿上,只能知道什么说什么。
“太瘦弱,恢复期比较长,好像住家了大半年才能出来走动,总统大人亲自照料,你父母也很尽心,几乎每天上门,孩子也是你父母带得多。”
丁一翼叹道:“这孩子是很胖,头也像我,很大,盼盼遭罪了。”
袁艾青道:“别看照片还是个吃奶娃娃,现在已经三岁了,你离开两年,水星是四年。孩子从小身体倍棒,遗传了你这力王精髓,力气也特别大,能说会道,能吃爱笑,特别聪明,头发银色的,根根朝天竖起,说话声音很大,很亮,能掀翻房盖,青羚爷爷叫他锦毛鼠灰太狼什么的,又胖又壮,腿粗像小象,跑起来脚跟踩了风火轮似的,眼睛又小又亮……”
众人听着都不像什么好词儿,听这描述,还有语气,感觉袁艾青对这小屁孩是不甚喜欢的,可丁一翼却听得津津有味,连连问道:“这么可爱?竟有这么可爱!”
原来是添宝在总统府邸疯跑,曾经一下子把袁真撞倒在地闪了腰,在家疗养很久。袁艾青去总统府接爸爸,看到这小屁孩当然黑起脸来让他老实站好,赔礼道歉,可添宝却有话要说。
“你让他多吃点饭吧,他太瘦,风一吹就倒。”
这孩子被娇惯太甚,家人没有能治住他的,而唯一能制得住的爷爷丁一劭,听到他这样的话,只会夸他聪明头脑好,根本不加以干涉管教。
“艾青,这几年你在水星,对我们家人前后一定照顾不少,”李若希道,“真的很谢谢你。”
袁艾青笑了笑,李若希听出来了,这几个家庭里的小辈几乎都来厄斯了,除了袁艾青,无论是方盼盼产检还是李爷爷出门,袁艾青在的时候一并陪着,拿包递药,端茶倒水,没有二话。
“不过,这孩子出生的是时候,”袁艾青道,“前年方院长说,李老爷子,恐怕过不去那个冬天……”
丁一翼和李若希同时面容一肃,临走时他们就给李传光磕了头,郑重地道了别。李传光90有5,已经是垂垂老矣,病入膏肓,他们两个作为孙子,都以为没法给爷爷送终了。
可就在那个冬天,添宝出生了。
老夫人抱着添宝过去给病床上的李传光看,于凯峰就坐一旁笑着夸,一会儿说像老李,一会儿说像李茉莉,一会儿甚至说像李若希,反正跟姓丁的没关系,变着花地逗李传光笑。
李传光乍然之下,看到了四代长孙,又长得如此嚣张,不禁精神大振,笑得嘴歪眼斜,每天都眼巴巴地等着,往门口瞟。
“他要看他重孙。”于凯峰看出了老朋友的意图,方匀索性做主,把他呼吸器拿开,又从icu房里搬了出去。
李传光这下能跟添宝亲近了,当添宝会坐着了,两只小手握住李传光一只手指低头要啃时,李传光笑了。
他要吃饭,要下床,要陪一陪大孙子。
等到转年的夏天,他还真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跟添宝同时学会了走路,待到添宝两岁,李传光已经和夫人、丁一劭李茉莉一起,带着添宝溜公园。
“我说我问爷爷怎么样了,爸说爷爷在公园散步,我都不敢想……”李若希内心感恩不已,叹道,“添宝真是个好宝宝!”
“是我儿子能不好吗?”丁一翼更是急不可耐,这时候也不想着他的地盘,他的雇佣兵兄弟了,而是握着哥哥的手腕低声恳求道,“哥,我想回家!”
“嗯。”李若希点了点头。
“那老夫人呢?”索菲娅问道。
“陪着李老爷子每日康复……”
“我说你爷爷!海曼夫人,”索菲娅问道,“老爷爷去天上有几年了,有时候我想起老夫人,总觉得他会很孤单。”
袁艾青抿了抿薄唇,脸转到了另一边。
“艾青,”索菲娅脸色变了,追了过去,“我问你话呢!”
“……去年十月十三号,海曼夫人与世长辞,享年69岁。”
这一句话落了地不但索菲娅顿时怔住了,李若希也立刻转头看向他:“你说什么?!”
“爷爷走了,”袁艾青道,“无疾而终,去得很安详。”
“可他还没到70岁啊!”
“这么会这样?!”索菲娅不禁痛哭出声。
“他说下辈子不想找老头了,要早点追上康斯坦丁大人,”袁艾青拭去索菲娅眼中不断滚落的热泪,“生命就是这样,有来有往,新旧交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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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房间里穿插的是生命的交替之歌,另一房间里,于皓南决定就地住在Air-Also联盟军营里,跟李若希待在一块儿。今夜,新生命添宝的到来,注定让他们无心再论枫城战役。
“于总,你还好吗?”孙舜香看着于皓南阴晴难定的脸色,“不是我有意隐瞒,而是上回咱们说到要大批量消耗封腾冲的正规军力时,你说要借力打力,还要用丁一翼,所以,我没有给他透露这个消息。”
“你做得很好,时机很对,”于皓南评判道,“那时他不该走,现在是必须得走。”
孙舜香与他同事多年,可仍旧看出他心里有事。
“可你……好像有心事。”
于皓南扯了扯嘴角,将一厚重文件,递给了孙舜香。
孙舜香翻开看了几页,全是高精密度计算方程和编码,以及一些看不懂的公式和算法,甚至还有星云图。
他的心往下坠,问道:“西菻核武没那么容易解决,是吗?”
于皓南点了点头:“我们比王宇行慢了一步。”
孙舜香头痛地闭了闭眼睛,咬着牙恨声道:“他认贼作父当然比我们动作要快,那七星云图他已经全部破解,七个王子的验证信息他也都通关了?!”
“是的,而且他还换了一道公式,让原本一道七星可解的题,变得极为复杂,现在,变成了……满天星。”
于皓南翻开文件,将近三个月以来他一次次破解王宇行留下的原子理论扩散图讲解给孙舜香。
“简单来说,西菻沟渠这一方位,若定义为是一颗原子,那就需要用通俗的原子理论来讲解,它维护了无限地分开的事物是不可能的信仰,从而否认了把存在分解为非存在的思考方式。原子是由无空隙的、严密的、巩固的物质所组成的,由于其巩固性而不可能再分割,它既不能从内部破碎也不能从外部破碎,因为每个原子是没有质的区别的、不变的,所以一局部原子不可能比另一局部原子更坚硬,因而相互破碎。你明白了吗?”
“我能明白什么,还‘简单来说’,这根本不简单,”孙舜香道,“你简单告诉我,现在西菻核武能不能发射。”
“能。”
“谁来发射?”
“任何人。”
“啊?”孙舜香惊呆了。
“我打的是保卫战,而王宇行留下的是攻坚战。他的数学造诣不在其父之下,简单的数学不足以让他用来挑衅我,现在,他留下的是道物理兼并数学题。”
“我不明白,怎么能每个人都能发射西菻核武了,现在被他搞成了筛子是吗?!”
“是,”于皓南苦笑道,“现在人人进去都如入无人之境,能够随意开炮,他是要跟我反着来。我意识到核武终极密码是七个王子时就开始杀王子,因为这就像拼图一样,拼不上没关系,破坏一个,就拼不全了,即使我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但王宇行进驻西菻后就决定变换公式,让星云图全部扩散,每一个进到西菻的人都有可能随意向外发射核弹,他就一个目的,反对我要做的一切。就算他死了,留给我的也是一片乱麻。不对,是乱码。”
“那你们能不能重新设置障碍,加固核武呢?!”孙舜香立刻问道。
于皓南拇指弓起向下,敲了敲这厚厚的一沓文件。
“你猜我和老彭这几个月都在忙什么?没用,操作盘加密云层和所有防护墙,被王宇行全毁,”
“现在西菻有谁在那儿镇守?!”
“范叔,我是一个人来的。说实话我现在都心慌,”于皓南坐在椅子上,“就怕我一走那边会出事。王宇行真死了吗?为什么死了不见个尸体?”
如果他死了,那暂时还给了他想办法的时间,比如武力镇压、物理占据西菻,不让任何别有用心的人有机会。
可如果没死,王宇行随便告知任何人,西菻核武哎你就去吧,随便取,你勤拿少取,你爱轰哪儿轰哪儿……
于皓南都只能一筹莫展。
世世代代的守核人,难道是他们于家的使命。
“那现在,只能重兵压阵了,”孙舜香道,“多少人?”
“20,范叔和成元霸都被我秘密调去了,我怕雇佣军再去猛冲,咱们输了事小,那核武开始狂轰乱炸可就麻烦大了……”
“该死的王宇行!”孙舜香狠狠地咬着唇,“该死的,该死的!我现在就让我爸把尹瀚洋索明月抓来,把步睿诚塞西莉也抓来,就在西菻一个个杀头!我要用他们祭天!”
“……”于皓南缓缓合上了自己的文件夹,抱着走远了。
连彭羽琼破解不出气得不行,摔笔泄愤,出去把杨门光当沙包打,于皓南都没有那么失态过,他不是没崩溃发疯过,但他想象王宇行一定很得意,得意这一“旷世之作”。
他战斗输给了于皓南又如何,面对核武重器的争夺,于皓南想要一个都炸不响,他偏不。
“……要是王宇行有个私生子就好了。”孙舜香一顿怒骂当中,忽然蹦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如果有私生子,按他这种“老子的好东西要传给儿子”的家族传统思想,他肯定不舍得把西菻核武这么处理,就像他爸凯文逊把望空塔核武给了王星星,而不是给了满天星。
“别想这些歪门邪道了,”于皓南面上不爽,“为什么一定要孩子和生父做牺牲品,来圈住这种狗东西。”
孙舜香心思一动,听他果然忍不住说了。
“刚刚看你脸色都吓人,方盼盼给丁一翼生了儿子,你就这么不满?”
“为什么,就逃不掉。”于皓南坐进沙发里,深深地陷入其中,眉心紧蹙着,似乎仍旧没从那个事实里缓过来。
“什么?”孙舜香问道,“逃掉?”
“他不喜欢丁一翼那种人,”于皓南闭上了眼睛,英俊刚毅的面容上,是无法形容的莫大哀伤,“你为什么逃不掉。”
“那是他的丈夫,他为什么要逃,”孙舜香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咚咚作响,他放低声音,像是不想惊醒一个机敏过人的巨兽,“他爱他,为他生孩子,不是很正常吗?”
“他不爱他,”于皓南一口否决,“那是牺牲。他应该是自由的,快乐的。”
他可以喜欢诗人,作家,舞蹈家,记者,或者即使是军人,也是跟他志趣相投的文艺兵。
而不是丁一翼,丁一翼是什么狗东西?
“那……你呢?”孙舜香声音发颤,“他可以爱你吗?”
“当然也不爱我,”于皓南嗤了一声,“我又是什么好东西了。”
“那你呢,”孙舜香的手紧紧攥着椅子扶手一角,攥得指节骨发白,“你爱他吗?”
于皓南缓缓睁开了眼睛:“你说的是什么屁话?”
“于皓南,你骗不过我,”孙舜香直视着他,“就像我无法隐瞒我爱你一样,你也无法隐瞒你爱他。”
于皓南沉默了几秒,又闭上了眼睛。
“我从小就听说,盼盼是领养的孩子,初时只看你,还不觉得如此,家中孩子多的,有像生父,有像爸爸,可方缇长大后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盼盼和方缇都没有像的地方,可方缇,我爸说,那是活脱脱的小方倾……”
“别胡说八道了!”于皓南道,“滚出去,越来越放肆。”
“我只是想解开心中的疑窦而已,在你心里,好像盼盼比李若希还要重要,我搞不懂,难道你爱的竟是盼盼,亲生的,你哥?!”
“……是,我是喜欢我亲哥,我就是变态。”
于皓南本着赶人的心思,连连点头:“你满意了吧?赶紧给我滚……”
话音未落,只听门外啪的一声推门响,像是一掌拍在了门上一样。
李若希站在了门口,怔怔地望着他们二人。
于皓南孙舜香一同转头望去。
“你说什么?”他的嘴唇哆嗦着,眸光不断闪烁,“你喜欢谁?盼盼?!”
于皓南叹了口气,冷着脸斜了孙舜香一眼,站了起来。
“这什么毛病?还学会听墙角了!”
“是啊,是我新学的毛病,不是,是本事,”李若希缓缓走了进来,“是别人告诉我,很多事不要听你骗,而要背后听你说。”
告诉他这话的人,是杜茜茜。
男人全都会撒谎。她说,不能去信,要会偷听。
“你们俩刚刚说的话,再重复一遍,”李若希指着他们,“你说,盼盼比我重要,对吧?”
他又指向于皓南:“你说是,你就喜欢你哥,对吧?!”
于皓南走过去抓李若希的手臂,李若希使劲儿推开他,就在这个档口,孙舜香连忙矮下身子从李若希身旁跑了出去,顺道关上了门。
“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哪个意思?!”李若希大吼道,“我是呆傻,蠢,笨!但我不聋也不瞎,听得懂你们的对话,说得是水星话也不是厄斯语,也看得见你刚刚的那个表情……”
“我什么表情?”
“那张照片,盼盼,还有孩子,”李若希直直地望着他,“你看到以后心痛不行了,那种表情我从来没见过!”
“你是不是喝酒喝多了?我哥自己生孩子带孩子我不能心疼了?!”
“你别再给我打马虎眼了于皓南,你已经露馅了,别说你的副将看出你不对,就我弟,他都问我,你为什么那么想他死,”李若希的泪珠一连串地滚落下来,但这不影响他口齿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感受,“我说我也不懂,但我感觉得到,你不心疼我,所以也不在乎他死不死。现在,我觉得不对了啊,于皓南,这事另有蹊跷,你是嫉妒他要他死还是怎么的?!”
“……你再胡说我他妈抽你了!”于皓南抓住他的手腕厉声喝道,“听我说!”
“你现在就说!你是变态吗?你是畜生吗?!你对盼盼……”
于皓南捂住了他的嘴,宽大的手掌扼住了他的下巴,往下锉了锉。
只要他一撇手,李若希的下颌骨就要脱臼,那就再说不出话来了。
“盼盼,是领养的。”
于皓南被逼没办法了,只得先吐出这一句,先解脱变态的嫌隙。
李若希安静了下来。
“他亲生父母跟你们家素有渊源,就是红霜镇老城主,蜥蜴叛将卢俊逸和江烨。”
李若希恍惚记得,红霜镇的历史图志,有那样一对夫妻,在近代史上也已投诚自首,留下了姓名。
“于总的语文老师就是江老师,当日红霜镇战役,卢城主用自己头颅当军功送给我爸,江老师疯癫已久,很快随之而去,”于皓南叹道,“虽然他们一家是为赛威所害,但我父母累得盼盼变成孤儿也是事实,在红霜镇时盼盼还是一个多月大的婴儿,总统亲力亲为学习侍弄小儿,跟盼盼有了感情,后来将他转到医院儿童收容所,我父亲和我爸总想到他,干脆就给收养了,寄到名下,成为了所谓的‘长公主’,方盼盼。”
李若希的眼睫快速地眨着,紧张地听着,看着他。
“……我跟盼盼从小一块儿长大,”于皓南看到他这样急迫的眼神,感到有点儿可怜,也生出了不忍欺瞒之意,只好坦白,“小时候我就发现他不是我亲哥了,父母待他太好,像是补偿似的,特别溺爱,对我倒是很严格,后来又听我爷爷说,领养一个能生两个这样的话,我才知道,他真不是亲哥。但我们总在一起,在瀛洲,被追杀,连夜转换地点,逃难,枪林弹雨,他比我大两岁,但胆子比我小,即便如此,看到枪口,他也把我往他身后按,我们……是那样铭心刻骨的关系。”
李若希沉默地坐着,眼泪扑朔而下。
于皓南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哭,能每只眼睛流三行泪下来,直接就满脸全是泪珠。
“……这到底有什么可哭的。”他皱了眉,伸手去触碰,李若希飞快挪开了脸,用手臂一把抹干了泪。
“你继续说。”
“后面就没什么了啊,不过是我青春期,有点儿分不清,什么是亲情爱情,主要也是我知道他不是我亲哥太久,我们又互相关心,所以在分界线上,我有一阵很迷茫……”
“迷茫到什么时候?”
李若希这时候非常聪明,他最在意的关键的信息,能让他瞬间智商爆表。
“到什么时候,”于皓南坐在他身边,掏出了一根烟,叼在了嘴里,“十七八岁?”
他又从兜里掏了半天,掏出打火机,点着了火。
“你来驻地认识我的时候,你十六岁。”李若希看着他。
“差不多吧,”于皓南吸了一口,吐出了一个烟圈儿来,在迷雾中,用大拇指背按了按鼻梁一边,连续的熬夜让他很疲累,“反正你弟来了,像强盗一样把盼盼抢走了,你也来了,像强盗一样来到我的生活中,爬门趴窗,东张西望……”
他玩味地笑了笑:“你其实跟你弟有很多像的地方。”
“那你在新兵营的时候,为什么向我表白。”
李若希声音打颤,偏过头,夜幕下窗外洒进来的蓝色光,照在于皓南的身上。他看到于皓南剪着寸头、形状方正,非常爷们的头型、侧脸,还是那么帅,一如当初让他心悸的模样。
“那时候刚好赶上我在肃清厄斯人,需要一个烟/雾/弹,”于皓南笑了笑,伸手弹了下他的鼻梁,“然后你就凑过来了。”
啪嚓一声,李若希听到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烟/雾/弹?”
“是,厄斯人能混进咱们新兵营的,都是孟令华那种角色,我每天为了找出谁是外星人都快焦虑了,刚好是谁来着,天天问我爱不爱你,我就顺水推舟说爱你,跟你谈恋爱,不过这招真有效,大家都把我当什么来着,爱情疯子,”于皓南笑道,“这都谁起的外号。”
李若希跟着点了点头:“是啊,这世上谁为爱情疯了,都不会是你。”
于皓南将烟蒂掐了,反手过来,弹了弹李若希软嫩的下巴。
“我不后悔,跟你表白,结婚,走到现在,我觉得我就应该是爱你的,说实话,”于皓南伸手过去,到沙发边上,一下下抚摸着李若希柔软油润的长卷发,“我不是会跟人推心置腹的人,我也没有交心的朋友,因为我从不交心。”
刀尖向外,剖析别人,他很可以,但玩刀这么多年,刀尖从不向内,于皓南不剖析自己。
李若希就着夜色,伸手不经意地拂去止不住的眼泪,强装镇定道:“如果盼盼没有被领养就好了,那你可以追他,他或许能跟你在一起。”
“这种假设不成立,”于皓南道,“没被领养我哪会认识他。”
“那假设他是我们新兵营同窗……”
“没意义,”于皓南打断道,“我不是耽于情爱的人,根本不会主动追人,而且就算他追来了,不还是会被你打倒吗?”
他说这话时甚至还带着笑意。
“不会的,我没有那么不要脸,如果你告诉我,你爱的是别人,我跑得比谁都快。”
于皓南想了想,还真没见过李若希吃醋过,他常常跟孙舜香聊工作,或是跟彭羽琼破解密码,一忙起来十天半个月甚至几个月不见,李若希从不过问一句。
是大漂亮的底气,从不屑于同性竞争。
于皓南搂着他的肩膀,薅住他的头发,让他仰着脸转过来:“可我从来没有拒绝过你。”
他的目光是侵略而带有攻占意味的,在李若希明艳张扬的脸上逡巡,这样漂亮的一张脸,真是闻所未闻,见多少面都感到惊艳。
“你真的很难让人拒绝。”
于皓南低头要吻他,他嫌恶地撇开了脸。
这不加掩饰的厌弃和憎恨,让于皓南松开了手。
信息量太大了,小人妖要缓一缓。
“这陈芝麻烂谷子的糟心事,没必要往心里去,要不是你听到了,我一辈子都懒得说,”于皓南道,“不管怎样,现在我是爱你的,你最终胜利了,做了我老婆。”
“我好棒!”李若希给自己鼓了鼓掌。
于皓南推了一下他的头,从他身边经过。
“明天你跟我回军营。”
他拿起桌上的东西往外走,李若希仍旧坐在沙发里,黑暗的身影,一动不动。
“对了,你过来是要找我吗?”
“翅膀要坐水星鸢回去。”
“可以。”
“我也一同回去。”
“不可以。”
于皓南找了个空房间,继续挑灯夜战,翻看他的星云图,或者说是“错题本”,他不会让王宇行阴谋得逞,在暗中窃笑,他不会让任何人赢过他。
而李若希在那坦白局的房间里,坐了一整夜。他看到听到他的爱情,以迅速腐朽的形式在他面前崩塌碎裂,即使他举起双手去接、去维护,最终,都落得分崩离析的结果,他一块儿都接不住。
就算现在的我们面目全非,最起码曾经的美好,新兵营的时光,也是他内心最值得珍藏的青春记忆。
可现在彻底明白了真相,就连那一点最初的美好,竟都是假的。
他坐了一整夜,涕泗横流,为这个男人流干了这一辈子,最后的一滴眼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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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2章 第 3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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