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朋满座,人声鼎沸,于皓南坐在喧闹的餐厅包厢里,四周迎来送往,觥筹交错,都是军中高层将领,互相寒暄,嬉笑打闹的声音。
他面沉如水,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浑身充满煞气,这样端坐在主位上,来的去的,很多人举着酒杯,想跟他没话找话,可看了又看,竟都不敢跟他主动攀谈。
他的左侧膝盖,隐隐作痛,那是他的前妻踹的,右侧手腕处,一圈深青色的牙印,那是他的前妻咬的,他的左耳朵微微发红,那是他的爷爷方匀揪的,而他的右耳朵红得像要滴血,疼得几乎没知觉,那是他的爷爷于凯峰薅的。
“耳朵怎么熟啦?”青羚走到他的身后,抬手揉了揉他的耳朵,尹桐走到边上,也凑近了看。
于皓南瞥向一旁的爷爷,于凯峰。
“你扯他耳朵干嘛?!”
尹桐立刻抬手锤了锤于凯峰的头。
“他也扯了!”于凯峰指着方匀。
“他在那耍横,欺负人,拦着若希不让走。”方匀瞥了一眼于皓南。
他和于凯峰从楼下刚往楼上走,抬头就看到他们的大孙子正用胳膊卡着孙媳妇的脖子,李若希又踢又踹还咬他手腕,俩人正在那撕扯推拉。
“干什么?!”
他们上去一左一右向后拽于皓南,可现在正值壮年,壮若一头牛的于皓南,哪里是能被俩老头轻易制服的人,他还握着李若希的手腕不放,俩人一看李若希双眼通红,哭得满脸泪痕,一时动了气,都上手一左一右薅住了于皓南的耳朵,要把他耳朵扯裂开了,这才终于让李若希得了空隙,仓皇逃了出去。
“还没哄好啊?”青羚叹道,“怎么就这么笨呢?”
“咱们要不去找若希……”尹桐往外面看。
“都走了,跑得可快了。”于凯峰拉开椅子让尹桐坐好,转过他的头,让他别一个劲儿地看孙子。
“别搭理他,让他反省去。”
“你们家祖坟是不是出问题了,”尹桐问道,“怎么总离婚呢?”
桌上的人笑道:“老夫人真会说笑,于总司令家的祖坟,那可太是地方了,代代出兵王,出司令。”
“那总离婚也不好呀。”
“咱就没离,”于凯峰道,“还是他们不像样。”
“您去哪儿了啊,点兵大典没出席,”有白发苍苍、胸前挂满勋章的老将军,问于凯峰和方匀,“刚刚没在主席台上。”
“我可不在那儿坐着了,”于凯峰道,“镜头一扫,嗬!让老百姓一看,他们姓于的爷仨都在上面了,还长得一样,又说什么总司令也是世袭了。”
“你不坐上面人也那么说,”青羚道,“我们都听说多少回了。”
“爱说说去呗,”于皓南往后靠到椅背上,敞开了军服大衣,不屑一顾道,“就世袭了,怎么地吧。”
“啧,你气儿不顺,可也不能瞎说,影响不好,”于凯峰皱了皱眉,狠拍了下于皓南的后背,“你小子最近干的事我也听说了,虽然不是不能理解,但也别太放肆,你爸还是总统,总统是要有民意,有口碑的,你知不知道?!”
“嗯。”于皓南吭了一声。
于凯峰瞅到邻桌的小葡萄了,立刻抬手,弹了个清脆的响指。方缇嘴里不知道正咬着什么,鼓鼓囊囊的,像松鼠一样转过头。
“过来。”几个老人笑着朝他招手,又踹了一脚于皓南的椅子腿,让他腾出地方来,方缇过来坐着,和他们拼成一桌。
“又升星啦,你真厉害啊,”于凯峰笑道,“不声不响的,你这几年干啥了?”
方缇左右瞅了瞅,趴到他耳边小声嘟囔了一句。
“哦?噢!真的吗?!”他有点儿不敢相信,但他知道浩海不是无缘无故就给小儿子升星的人,何况是上将升星,但听着实在是太玄幻了,所以还是瞪着方匀,意思问他知不知道。
“是,”方匀点头,“做过模拟实验了,能成功。”
“哎呦我去,你是这个啊,”于凯峰朝他竖起大拇指,“我看你真比你二哥要有出息。”
“那把他踢下去,让我当厄斯总司令呗!”
“我看行,”于凯峰笑道,“回头你俩换换,我看他越来越不像话了。”
“爷爷,你想去厄斯吗?”方缇问道,“我带您去。”
“前年你爸带我到天上转了转,也就那么回事,头晕目眩的,还得背个大氧气瓶,不到一天一夜他就把我弄下来了,”于凯峰道,“去厄斯我听说现在也得六天六夜呢,爷爷恐怕身体吃不消啊。”
“那没多大事,我给您保驾护航,”方缇道,“我先把您给冻上,冻成一个大冰棍,装到箱子里,您眼睛一闭,一睁,一转眼,就到厄斯了……”
“你别在那忽悠爷爷,”于皓南道,“你那冰棍年轻人醒过来都要重感冒,别说爷爷八十多岁了。”
“我陪着爷爷肯定不会出差错的!爷爷,您相信我,只要我小葡萄在您身边,咱们就能快快乐乐去厄斯……”
“做梦!”于皓南瞪着他。
这小葡萄想方设法要去厄斯,现在不惜要把爷爷给捎上!
“你跟他凶什么玩意儿,我们爷俩的事,你一边呆着去!”
转过脸来,又对方缇眉眼嬉笑:“那我能带家属不?我老婆你奶奶也要跟着去。”
俩人在那窃窃私语,小声密谋。
“我听说这新兵王是伊利安郡主的孩子?”青羚道,“很久没听说这个名字了,伊利安,是不是差点儿跟艾登结婚了。”
“是,”方倾道,“近20年没回驻地,我也没见到。”
“哎,是不是还跟孙信厚相过亲……”
方倾推了一下青羚的手腕,让他别说了。
章楠笑道:“多少年的老黄历了,我跟伊利安也很好,只是他们夫妻俩在嘉陵岛生活,那里比较偏僻,多少年没走动了。”
“嘉陵岛,都是崇山峻岭,黄土高坡,那可是个交通闭塞的地方。”
“信息也不畅通,不过,知道伊利安郡主当年的事的人也很少,”章楠道,“高山在孔雀旗考试之前,去星洲岛集训了一段时间,尹瀚洋索明月教他枪法,老孙教他拳法,索大豹和丁一劭也给他支过招,点拨了几下。他们几个都是新兵营出身,都有经验,几个臭皮匠还真就抓题成功了,培养出一个新兵王。”
“不过挺奇怪的,Aha是海军,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是空军,”青羚道,“这孩子军种却是空军,还念的航空航天大学。”
“现在的年轻人都爱效仿皓南,”章楠道,“航空航天大学报考的人比国防科技大都要多。”
“可家里要培养一个空军,可是需要钱的。”青羚思忖道,“伊利安他家境怎么样?”
“老高年薪没有多少,但尹瀚洋索明月可不是穷亲戚,多少资助了吧。”
“我瞅那孩子个头可不小,得有一米九六。”
“好像一米九八至少,比皓南都高。”
“还真是高鸿飞的孩子,诨名傻大个儿,”章楠道,“虽然也是王室后人,但这孩子可踏实多了。”
青羚和方倾想到了王宇行,便同时看向了方缇,都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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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皓南毫无胃口,一口饭也没吃,坐着陪了一会儿,就走出去下了楼,站在风口处,点了一根烟,叼在唇上,却没有想抽一口的意思。
左边袖子上,还有泪痕点点,没有洇干,那是李若希的眼泪,落在上面的痕迹。
他刚和李若希在一起时,总感觉李若希就像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水一般,澄澈透明,毫无心机。他不用想,也不用问,就能猜透他的心思,掌握他的喜怒,不用费任何力气,就可以转变他的心情,对他为所欲为。
可现在,即使他问了,想了,仔细揣测,也搞不懂李若希是怎么想的,或者是在想什么。他好像对他已经没有感觉了,不但常常对他视若罔闻,或者即使看到他听到他,也会露出不屑的神情,或是不耐烦的表情,看到他吃瘪时,更是会很爽快地笑出来。
他还是怨他,恨他,对他不屑一顾,他是因为爱情才嫁给自己,可后来发现那所谓的爱情,掺杂谎言,他就抛下舍弃了,好像他们已经变成了仇人。
可他又会看着幼时黑崽的照片发怔,好像感触颇深,又会趁他转身之际,偷偷闻他,也会忽然情绪失控,泪流满面。
……于皓南完全失去了破解李若希心情的办法,这对他来说实在是既矛盾,又费解。
他抚着手腕上清晰可见、深入三分的一圈咬痕,陷入了沉思。
“哇,好新潮的手表。”
一个小兵路过,见他发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腕,竟也踮起脚尖,把头伸过去看了看,当即好笑地评论了一句。
“哎呀,于总好!”庄雅思站住了,行军礼,“您在这儿呢,我到处找您。”
于皓南抬眸,冷冷地盯着他。
“报告于总,虽然您拒绝我了,但我还是要说:我十分想加入Aland!”庄雅思诚恳道,“失去我,会是Aland军队,整个A军,乃至整个水星的一大损失,我真的怕您后悔一辈子。”
“拍胸脯说大话的小兵我见得多了,但像你这么能吹的,倒是头一个,”于皓南道,“Aland有的是侦察兵,真没你用武之地。”
倒是Alice放眼望去,李若希的身边,不是军医钟晓初,就是傻瓜殷鹏,再就是勇而无谋的赖阿佘,那个腾达飞也是冲动又感性,允中祥虽有心机,但暗藏私心,梁咏云更是卖国叛变,不知道死在何方。
这么一看,李若希身边一个有脑子的都没有,他是真想让这庄雅思去Alice军队,为李若希分忧。
“这样吧,您要真觉得我适合Alice,能不能先让我去Aland学习两年,我看看这军中第一劲旅,到底怎么样,”庄雅思道,“要是不像外界传得那么邪乎,那么厉害,我就彻底死心了,到时候您一纸调派,再给我派到Alice去,怎么样?”
于皓南沉默片刻,显然有所松动,低眸想了想,说道:“Aland不是想进就能进的,你需要敲门砖。”
“您说,愿意为您效劳。”
于皓南望向远处,说道:“两年前,或者两年半,三年左右,李总身边应该发生了什么事,一件看来不小的事,让他受到了心灵创伤,还暴瘦不止,到现在还没完全恢复。具体是什么事,我这不知道,很多人都不知道,但我有这个预感,说不清楚……”
“夫妻嘛,到底是十年夫妻,最亲爱的人,”庄雅思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你去查一查,切记,不能惊动他,也不能让外人知道,这是一个秘密行动,”于皓南道,“你若查出来了,我自然收你进队。”
庄雅思琢磨一会儿,说道:“可这会不会是李总的**,您知道的,我毕竟是他封的少将。”
“那就看你的选择了,”于皓南手指夹着烟,吐出一个烟圈儿来,“要想投奔我,第一件事,就是背弃旧主。”
庄雅思心想这人果然够狠,行军礼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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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午直播加转播,整个点兵大典和授衔封将仪式结束了,王宇行坐在沙发上,手拿遥控器,仍旧盯着电视机,看着相关新闻。
“开下门儿!”外面的人大喊。
王宇行往外看了一眼:“非机动车不准入内。”
“行个方便吧,我这是小型货车,不碍事的,我几分钟就走!”
王宇行没出声,但外面的交通横杆,也一点儿都没有抬起来的意思,过一会儿,外面的人弃车而入,直奔里面医院门诊。
“大叔,您好,麻烦开一下门。”外面有人探出车窗,向里面喊道。
王宇行遥控器掉在地上,没捡,起身去到小窗口,接过对方从外面伸进来的一张门禁卡,背面写着职务名称和姓名,生化科教授、主任医师:方缇。
王宇行透过灰扑扑已经擦不出来的玻璃,不干不净地看了方缇一会儿,按动桌旁的开关,将交通横杠操控起来。
“谢啦。”方缇接过从里面扔出来的门禁卡,开着他的小车,驶进了医院。
点兵大典上午12点结束,吃过午饭再加上一路行程,大概一个小时,方缇开车从广武校场军营,回了医院,中途应该没有去别的地方,见别的人。
那就好。
……好在哪儿啊?
他不知道。
手腕上的手表,有一个绿色的GPS手机定位,显示方缇停了车后直接上了科研楼,只要进里面去,基本上不到晚饭时间,不会出来。
回到水星以后,去了巴尔干,还是在赵萍可叔叔的遗物当中,他找到了以前用过的手机。
他难以形容,当他想起曾经在这个手机上绑定过方缇的旧手机,在方缇的手机里安插过跟踪监测系统时,他那心跳如麻的滋味,等到将旧手机开机,真的看到那小绿标是活动着,且处于正常使用中时,他浑身如过电一般刺痛。
方缇当年来找王宇行时,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孩,他的第一部手机,都是王宇行给他买的,并且出于对他安全的考量,在方缇眼巴巴等着拿到手机时,王宇行就安插了不可拆除的GPS定位软件,进到他的手机系统当中去。
他一边听说了巴尔干前后发生的事情,一边马不停蹄来到医院,循着小绿标的活动地点,找到了科研楼,要进去的时候,被保安劝退,说此楼“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他这个闲杂在那赖皮,说有东西掉这里面了,特别宝贵,那保安说你就是传国玉玺掉里面去,人也不能进去,正掰扯之间,他听到有人在走廊里面喊。
“方教授!”
“哎!”
方缇在一群白大褂的最前面,听到声音,转过身来。
人群自动散开两边,王宇行戴着自制的人/皮面具,站在门口一眼望去。
方缇如三年前一般,明眸善睐,俊美如昔。他的皮肤连着脖颈,细腻如白瓷一般散发着光泽,栗子色的头发微微卷起,总是蓬蓬松松的,光影错落其间。他的白衣里面穿着蓝色小细格衬衫,系着一条蓝色证件带,大白褂子在外面,宽宽松松,纤瘦的身子在里面晃荡着,手腕处挽着略长的袖子,怀里抱着一沓文件,微微歪着头,笑着看向喊他的人。
“方教授,听说您就要大喜,做法官的新娘了,怎么还总待在这里忙工作呀,不去准备吗?”
“没我什么要做的,我只管出席就好,”方缇道,“或者您有经验传授吗?”
“嗨呀,我的经验就是早三个月减脂,一定要少吃,婚礼那天才会保持最佳状态!”
“少吃一点儿我都不行,”方缇笑着和那人肩碰肩,明显是认识多年的同事,“我就坑不了嘴。”
“那也没关系,咱们法官大人喜欢就行,哈哈!”
王宇行看得怔住了。
“你快出去,再看我让保镖过来了!”
“这地方不是你能待的,快出去!”
“小心你的狗腿!”
人靠衣服马靠鞍,王宇行最新出炉的这面具更是怪形怪相,怪吓人的,他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准新娘,把保安吓得够呛。
后来,他见到了赵一宁,组织了巴尔干人民的抗议游行反暴力、反侵害等等一系列事件,告一段落后,他这第一步棋,算是走得稳当。
“殿下,这是我们选址买下的住宅,前丁一翼丁总的私人府邸,豪华,奢靡,大气,独栋联排别墅区,住的都是咱们的人,48小时安保,来去没有监控,绝对私密!”
王宇行来到孔钟、龙思齐他们选的地方,进到里面去,转了一圈儿,在沙发上坐下。
“这地方连我都没见过,”梁咏云摸了摸那金碧辉煌的九龙壁,又去柜子前看了看里面陈列的各种价值不菲的古董,“还真是丁总的地方,这青花瓷我知道,若希用它插过茉莉。”
他高兴地转过头,却见王宇行坐在沙发上发呆。
“殿下,您觉得怎么样啊,够气派吗?”龙思齐瘸着腿,兴奋地走到他的身边,“外面还有我们买的车,布加迪和兰博基尼,都是您的最爱。”
“看你们喜欢,我都行,”王宇行道,“做得干净点儿,别被看出来了。也别都捡丁家的东西,水星再没别的好玩意儿了吗?花钱都不会花。”
“是,我们去找找!”
孔钟他们笑着去挥霍了,回到水星,他们除了人人都得带面具,出行有些不方便,其他幸福指数节节攀升,有着数不尽的财富可以挥霍,都是他们在厄斯刨金采矿、正经渠道得来的,王宇行第一爱火器,第二爱钱,这些东西他通过原始积累和瞅准时机,不断放大,钱能生钱,只梁咏云说“无家可归”,王宇行都能随手扔他个几千万,让他“自己找地方待着去,别来烦我”。
这联排别墅里住着大家,王宇行独门独栋,他的房间只有倪可梦和杜芊芊可以进去,可只住了不到三天,梁咏云再去找他,他就不见了。
回到水星再找王宇行,根本不用问孔钟,他也没法往王宇行的身上衣服上手机里安装定位系统,那都太麻烦了,梁咏云有个很容易找他的方式。
那就是方缇在哪儿,他在哪儿。
“开门。”
王宇行往小窗口看了一眼,没有车,却是对着他这小屋门口直接喊:“开门!”
他打开了门,看着梁咏云:“那么大地方不够你走啊?”
他以为新做的面具梁咏云认不出来,可梁咏云认他根本不靠脸,以前就靠手,现在更容易了,靠黑皮手套。
王宇行看到他往下看,手往身后挪了挪,心里骂了句该死,只好转身走了进去。
梁咏云跟着进去了,环视一圈儿,这小屋破破烂烂的,是保安亭保安专用的小破屋,晚上睡觉都得打着热风扇,不然得冻死,而那小床只不到一米八,王宇行在上面睡觉脚都得往下耷拉一截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梁咏云发出了奇异的笑声,这笑声让王宇行毛骨悚然,甚至往后退了两步。
这Omega疯得不行了,还天天说别人发疯。
“殿下,我该说你什么好呢,在厄斯,你就为他做医院保安,回来了,你还为他做水星医院的保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快别哈哈了,小点儿声,”王宇行往外看了看,“我这是为了赵一宁,他刚生孩子了你不知道?这不偶尔还出去跟巴尔干族人一起示威吗?!”
“巴尔干来了几千人,还缺你一个吗?赵一宁身旁都是他的仆人,需要你来喂孩子,带孩子?!”
“我现在是他的心灵支柱,你懂不懂,他刚刚死了丈夫,孩子还那么小。”
“你敢说你不是为了方缇?!委屈自己住这破地方!”
“……这是破地方,”王宇行一哂,“当年逃难的时候住过狗窝睡过桥洞,这已经是个好地方了。”
“你也记得当年,当年让你受过苦、遭过罪的人,那就一个都不能饶,”梁咏云道,“我知道这起诉状是你来安排的,现在舆论沸腾的局面也是你做下的,但无论是孙舜香还是章楠,他们一定会被保住,我们未必能讨来公道。”
“我自有我的安排,你只要记住,别做我猪队友就行了,”王宇行往外挥了挥手,“快出去,没事别来瞎转悠,另外,去水星鸢安检口堵孙舜香,别让他跑了。”
这话梁咏云听进去了,二话不说,就去安检口埋伏,他们被孙舜香追杀了好几年,终于有了反戈一击的机会。
只是没想到,于皓南那边反击那么迅速,竟公然对抗法律,弃李若希方缇证言于不顾,将孙舜香保释出来,孙舜香简单地对外界回应此事后,水星这边虽被停职,但马不停蹄去往厄斯,远离了这是非之地。
在会议室里,就接下来怎么打,杜芊芊梁咏云和王宇行发生了意见分歧。
“殿下,我在安馨园里多年前布有一眼线,”杜芊芊道,“查到李若希于皓南有一私生子,今年六岁,名叫李擒龙,我打算将他捕获,用以挟持,威逼于皓南就范,或者干脆杀之而后快。”
梁咏云愣了,听到这里,王宇行也怔住了。
“打住,”王宇行摇头道,“安馨园里收的是双星孤儿,都是可怜孩子,你抓了那什么龙的,是小事,以后他们不搞安馨园了,或者将里面的孩子都给扔了,怎么办?或者以后不接收难民遗孤,不管双星之子了,又怎么办?这种事,不值得去做,也不道德。”
“殿下,于皓南孙舜香下令杀尽封腾冲之子时,下毒堕那天父肚子里七八个月的胎儿时,可没有一点儿道德可讲啊!”杜芊芊不死心道。
“我不是他们。”王宇行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双星之子,还是两地遗孤,那跟他当年有什么两样,杀他们,就是杀曾经的自己。
梁咏云被揪起的心,随着王宇行的话,终于落了地。
若希有了孩子,这是令他十分震惊的事,而杜芊芊意欲杀掉这个孩子,更是令他心惊胆战。
不管怎么说,若希真诚待他,从不负他,倒是他负了若希的信任,他不忍心那么做。
而他深爱王宇行,也绝不仅仅因为他长得英俊不凡,超尘脱俗,而是为了他能说出这番话,为了他的心。
“殿下,我已经查出章楠的住址,还有远郊法尼亚别墅,那里是孙舜香目前的藏身处,”梁咏云将一沓情报递给了他,这是他到了水星后马不停蹄做的事,几乎动用了他所有人脉和资源,“我们只要拉下防空警报,等四周百姓逃逸,这孙舜香为了避人耳目,肯定不敢出来,然后,我们用3t炮弹,从窗口投掷进去,不消一刻,就能把孙舜香连人带楼,炸成粉末。”
王宇行翻了翻情报,不得不说,梁咏云确实有两下子,这都能被他查出来,堪称顶级侦查员。
“这也没什么意思,到了今天,我所谓的报仇,根本不是要他们死,他们以这种方式死了,遗体还能盖国旗呢。”
“那你是找一堆记者曝光,或者一纸诉状告到政府和法院,就能让章孙父子滚下台?或是让于家三代都灭绝,方倾从总统宝座上滚下来?”
“你看看你,这急脾气,”王宇行叹道,“你这些方法早七八年前,我可能会很感兴趣,但现在,我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
“我不想他们流血,只要他们流泪,”王宇行道,“我也不会通过暗杀行刺的方式,要他们哪一个人的命,而是要揭开他们虚伪的面具,让他们从道德制高点上滚下来。”
梁咏云听了半天,和杜芊芊对视一眼,感觉那很难搞,那也几乎不可能。
“你们都老实待着,找地方玩去,我自有安排,”王宇行道,“总之还是那句话,不要当我猪队友。”
梁咏云望着他空荡荡的脖子,那戴了三年的铁链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被他扔了。
可那方缇给予他的道德枷锁,却一定是系在了他的心上。
王宇行做了医院的保安,一周三天白班,四天夜班。上白班的时候,他晚上会在科研楼下抬头往上望,看着那通宵不灭的灯,上夜班的时候,他白天会在医院里晃,时不时跟方缇不远不近的距离,呆呆地看着他。
三年了,他做面具的本事升级换代,逐步提升,再也不会被方缇嘲笑“嘴歪眼斜”了,而是愈发逼真,活灵活现,紧紧地贴在脸上,即使方缇来看,都看不出来。
他不会再像年轻时那样,一味追求帅气的面具,而是偏爱普通人或者偏丑陋的面具,那样更不显眼,更安全。
方缇的作息一如往昔一般,两点一线,食堂和科研室,很少走出这家医院,而每次出去,像这次去点兵大典,王宇行没跟出去,剩下时间,王宇行都会忍不住驱车前往,一路跟随。
方缇自从和袁艾青去试过婚服以后,再没出去约会过。
可就算他出去约会,又能怎么样,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他早就跟袁艾青恋爱了。
有时坐在花坛这边,远远地看着方缇,方缇低头看着手机,会露出笑意来,也许,就是看着那**官发来的情话吧。
会很肉麻吗?
比我当年还肉麻吗?
王宇行控制不住地想。
他总是会想起方缇离开的那天,他不住地求他,不论是发信息,还是在那两边漏风的桥洞里,他苦苦哀求方缇,你是我今生最爱的人,是我的唯一,我求求你别抛下我。
可方缇还是走了,一走三年,现在过得还很幸福安逸,就要结婚了。
他每天中午、晚上按时出现在食堂里,转来转去,挑爱吃的饭,他一边低头笑着看手机,一边走路带风,来去自由,他从不想我,从不难过,从来不想去厄斯找我。
他不爱我。
王宇行过了20出头发现不被爱、不被重视,就大吼大叫崩溃发疯的年龄了,他这么多年,最习惯的事,就是“失去”。
失去方缇,何尝不是意料之中。
但他不会让方缇好过的,他必然要狠狠地报复。
比如,又到了这天的中午。
只要去食堂口碑最好的窗口边上等着,必然会捕获馋得不行的方缇,他一直很好捕获,就是去吃好吃的。
果然,今天的方缇仍旧打饭很积极,他从第一个窗口开始快速往前走,走到第十三个窗口后,迅速决定了今天要吃什么饭,他去了四个地方,分门别类装了饭和菜,又在甜品屋里面,排队买了一些零食,都装到了袋子里。
“方总,您来一下可以吗?我们这有个特殊案例。”
“啊,好的!”方缇把保温杯放到一个空桌子上,又把自己打好装盒的饭,放到旁边,意思是这里有人占位了,接着,脚步匆匆地去到门口,跟几个白大褂交头接耳,低头翻阅病患案例。
二十分钟后,方缇回来了,远远地看到了自己的蓝色保温杯,他快速走来,可一看桌子,却愣住了。
“我崽的饭呢?!”
他赫然发现饭不见了,这可是他精心挑选的帅帅能吃的饭!
他马上低头往桌子底下看,又望向周围的人,这医生专用食堂,也从没出现偷人饭菜的情况,再说他的保温杯就在边上,也提示了保洁人员,这里有人在啊!
他又不死心地到处找了一圈儿,可惜,他崽的饭,就是不见了。
方缇拎着两盒炒面,回到了诊疗室。
“爸爸!”
“哎!”
王帅放下了水枪,吧嗒吧嗒跑到桌前,踮脚往桌面上看,两盒油乎乎的炒面,甚至还有些凉了。
他有些疑惑地仰头望向方缇。
“帅帅,不好意思啊,我今天给你打了几份菜,可一转头不见了,不知道被谁拿走了。”
“是不是小猫叼走了?”王帅指着汤姆猫,“他有时也抢我的零食。”
汤姆猫不乐意地喵了一声。
“很重的,估计不是小猫干的,”方缇琢磨道,“可能是哪个流浪汉?我也不知道,咱们今天先凑合吃一顿,等这周末闻爷爷来了,我们出去吃汉堡,好不好?”
“好!”
王帅是个很好哄的小孩。
方缇把炒面加热了一下,就跟孩子一起嗦面条了。
午睡过后,方缇洗了把脸,要往外走,用被子先把醒了的王帅蒙起来。
“不准偷看。”
他对门锁划拉了一个手势,又输入了口令密码,才开门出去:“要乖乖的喔!”
“好!”王帅在被窝里伸出小手。
可等方缇走远了,脚步声不见了,他就轻手轻脚下了地,熟练地打开了密码锁,走出了房间。
笨蛋爸爸,小小密码,怎么会难住本帅。
他溜溜达达往外走,医院都是急匆匆的大人,对他来说,就是“腿的世界”,到处都是腿,偶尔还会把他绊倒、踢倒,甚至将他扶起来,还会没好气地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啊?!”
所以王帅不喜欢,出去就溜进电梯里,去楼下花园里玩儿。
王宇行坐在这里,享用免费的午餐。
切成太阳花的胡萝卜片,做成小树形状的西蓝花菜,黏糊糊用番茄酱画了爱心的鸡蛋羹,还有脱了皮儿的玉米羹……这都什么三岁小孩的菜!
他望着这离谱的菜式,疑惑而不解,但想到小葡萄到处找饭那着急的模样,心中有着一股难言的快意,将这饭菜都吃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不剩。
吃完这些,摸到边上有根长棍,摸出来一看,原来还在甜品区,买了一根山楂冰糖葫芦。
真是吃得五花八门!
王宇行将上面的纸皮儿撕开,靠坐在花坛椅背上,享用着这根冰糖葫芦。
远远地跑来一个小地豆,带着小帽子,穿得胖乎乎的,走近了他,仰头看他。
是个小孩儿。
王宇行偏过脸,不看他。
小孩馋嘴要吃的,对付的办法,就是不看他。
“叔叔,你在吃什么呀,好吃吗?”
“……不告诉你。”
“叔叔……你告诉我呗。”小孩儿绕了一圈儿,又站到他的跟前,小肚子戳着他的膝盖,眼巴巴地看。
王宇行眼眸往下一扫,骤然开朗:“帅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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