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新学期的第一件事是重选班委。

大部分的班委成员都没有变动，胡萧生依旧是副班长，而班长从苏晴晴换成了顾南原。

顾南原本来并没有很想要竞选班长，她甚至有点担心协助处理班级事务是否会占用自己太多的学习时间。但是当班主任刚说完“有没有同学想要竞选班长”，姜玲就立刻拉着顾南原的手举起来：“顾南原顾南原！”

顾南原还来得及没作反应，班级里就有一个男生喊起来：“全校第一！全校第一！”

其他一些同学见状也跟着起哄：“全校第一！全校第一！”

苏晴晴个性张扬，说话做事容易得罪人。顾南原曾经在洗手间门口听到几个女孩子议论她：“我一开始就看不惯她那个样子！”

“她在我们面前说话是这个样子，到男生面前就夹起来了！”

“对对对，那天我听到她和胡萧生说话，咦——我真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女孩子们笑作一团。

洗手间门开，她们警惕地停了一秒钟；见进来的是顾南原，又舒了一口气。

一个女孩嘻嘻地凑过来挽她的胳膊，顾南原巧妙地避开，但是脸上还是笑着：“你们都在排队吗？有人要上吗？”

女孩子们挥着手散开：“没有没有。”

“那我先上了哈。”顾南原笑着打哈哈，关上了洗手间隔间的门。

刚开学那会儿，这几个女生是最常围绕在苏晴晴身边的，经常“班长宝贝”地挂在嘴边；可是后来最爱在背后说她坏话的人也是她们。

顾南原对于这种小团体都是敬而远之的，不得罪，但也绝不掺和。

苏晴晴除了第一次月考考了全校第三名，后续成绩都不太理想，大多时候都只能在百名内徘徊——顾南原知道这才是她失去“民心”的根本原因。

她们发现她“不过如此”，所以质疑她“凭什么嚣张”。

之前他们吹捧苏晴晴，如今又抬举自己，其实都是一样的。

顾南原觉得没劲。

众望所归，再推脱就显得矫情了，所以顾南原也就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

没有第二位候选人站起来，班长就职顺理成章。

成为班长的职责之一是要参加“校长会议”。这是这学期开始的新规矩，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四的下午17:00，利用晚自习前的时间，七年级和八年级的班长都要到校长办公室隔壁的会议室报到。

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忘记，苏晴晴并没有提前和顾南原提“校长会议”的事。直到下课，顾南原挽着陈雪都准备去食堂吃饭了，苏晴晴才递过来把一本会议笔记，跟顾南原说今天就是开会的日子。

顾南原惊讶：“你怎么不早说？”

“我也是上个月才开的第一次会，现在告诉你很晚吗？”苏晴晴满不在乎地把笔记本拍在顾南原手上，“放心，又不会五点钟正点开始，别的班也都刚下课。”

顾南原低头看看自己的裤子，又看看转身离去的苏晴晴，无奈地冲陈雪撇了撇嘴。

“这个苏晴晴真是的。”陈雪瞪了一眼苏晴晴远去的背影，她立刻明白了顾南原的为难，“校裙是吧？我的在课桌里，你穿我的吧。”

与大部分中学的校服不同，嘉英的校服不是长裤长袖的运动装。男生是白衬衫配西装西裤，女生则是西装西裤配蓝色格子短裙。

而且无论春夏秋冬，女生都是到膝盖的裙子。

据说校长是在效仿日韩学校，觉得这样显得“国际化”：“我之前去韩国出差，看他们的学生都是这么穿，青春活泼得不得了。”

浙江的冬天又没有暖气，还让人穿短裙，这就是男校长想出来的国际化。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大部分女生平时就穿裤子，裙子套在外面或者丢在书桌里，只有到了周一升旗仪式或者其他重大活动，或者老师巡逻来检查仪容仪表的时候，大家才迅速地把裤子脱掉。

“裙子我有。”顾南原边说边从课桌边挂的书包里掏出校裙，“问题是我今天没穿那种厚丝袜，我穿的是棉毛裤。”

陈雪出主意：“现在跑回宿舍去换？”

顾南原摇头：“来不及了。”她可不想在校长和各班班长面前迟到。

“啊，我知道了。”陈雪边说边用手比划，“你把裤腿卷上去。”

但二人很快都否决了这个提议。顾南原早就不是麻杆的小学生身材，她的腿上有肉，而且她今天还穿了条小脚裤。

棉毛裤可以考虑卷起来。但是顾南原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光腿穿裙子。

学校天天把穿校服、仪容仪表挂嘴边，她宁愿挨冻也不想冒被校长批评的风险。

02

校长会议室在另一栋楼的最高层。吭哧吭哧爬楼到达会议室的时候，已经有一半的学生到了，顾南原找了一个离校长座位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办公室朝南，但傍晚时分屋内已没有什么热气。顾南原屁股刚挨到椅子，身子就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她环顾了一圈房间，发现大部分女生穿着或薄或厚的丝袜，但是也有两个女生和自己一样光着腿穿裙子，腿冻得有些许暗紫色。

房间里有一个落地式空调。顾南原不确定自己能否正确地打开，就算可以，她也没勇气去开空调。

屋子里没有可以搭话的人。顾南原假装忙碌地翻开会议笔记，上面有苏晴晴开学第一次会议时记录的几行内容，她的字还蛮好看的。

忽然，空气中传来一声短促的“滴”的声音，顾南原循声抬头，发现一个身材修长的男生插兜站着。他刚进屋，正微微躬着身子开空调。

顾南原觉得，他有一颗清爽好看的后脑勺。

屋内流动起一股暖流。几个女生纷纷看向他，像看到救星一般稍稍松了口气。

一个高年级女生向他致意：“陆远，在学妹们面前就是绅士啊。”显然是和他相熟的人。

陆远笑着转身，接受了她的调侃：“乐意效劳。”

顾南原看清了他的脸，是一个皮肤白皙、浓眉大眼的英俊少年。

“好帅。”顾南原脑中蹦出两个字。

陈雪说错了，嘉英还是有帅哥的。

陆远在顾南原旁边的位置坐下。顾南原莫名有些小紧绷，不自觉地挺了挺背。

校长会议的主旨是双向传递信息。校长先说了一段司空见惯的开场白，然后点评了一下校园内存在的一些问题，抓了几个典型做了表扬和批评。接着就是班长们的发言时间。

校长慈祥地看着大家：“各位同学，踊跃发言啊。有任何和学校管理，或者和你们的日常学习生活相关的意见或建议，都可以直接提出来。”

大家偷偷地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说什么合适，也不好意思第一个发言。

校长搓了搓手：“大家不要不好意思，大胆说，什么都可以说。”屋子里的沉默让他有些小尴尬。

“是啊，”校长秘书在一旁鼓励，“大家畅所欲言。”

陆远扫了一眼大家，打破了沉默：“那我先说吧。”

“好好，陆远，你说。”校长认识他。

“校长好，林秘书好，各位同学好，我是初二三班的陆远。很高兴和大家一起参加校长会议，也很感谢学校能够提供这样一个窗口，可以让我们直接向校长反映一些问题。那我就先抛砖引玉，提几个我在日常中看到的一些小问题。”

陆远的发言有些官方。顾南原看向他，他神态自若，整个人松弛自然，显然是没少经历这样的场合。

“首先是食堂。食堂的菜涨价太快，我初一入学的时候，大部分肉菜的价格都是两块钱，可是现在，两块钱只能买到素菜了。我已经好几次看到我们班上有几个贫困的同学吃饭不吃肉了……”

“陆同学，”校长抬手示意，“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班上的贫困同学没有申请饭票吗？”

嘉英每个班都有贫困生名额，申请认定后每个月可以领到一叠红红的“菜票”，可以覆盖掉大概百分之七八十的食堂支出。

李老师在班会上讲的时候，顾南原也动过申请贫困生的念头。可是她穿的衣物大多还是江如蓝寄过来的，看着完全没有贫困的样子；加上李老师要求申请者在全班面前举手承认自己的贫困，顾南原的手就没抬起来。

举手的只有一个人，胡萧生。他微微低着头，顾南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胡萧生的英语成绩有点拖后腿，入学后的成绩大致在全校20来名，是优等生但也不拔尖。

他平日里不声不响，除了在晚饭时间和几个男生踢球外，跟大家的接触都不多。大部分老师也对他不冷不热。只有数学老师非常喜欢他，说他数学天赋极好。

顾南原看着他，有点惊讶，也有点敬佩他的勇气。

李老师挥挥手，示意他可以把手放下了：“就一个举手吗？不要浪费班上的名额，不要好面子，我上学期去做了一些家访，我看有些同学的家境和胡萧生比也是半斤八两。家长那么辛苦地赚钱，你们现在这个手就这么金贵抬不起来？”

“不肯举手的，下课想好了的话来跟我说。今天放学前截止啊。”李老师拿起语文书，“我跟你们说过，如果家境不好，那么更不应该有虚荣心攀比心，要认清自己的状况。举手丢人吗？不知道帮父母省钱，家庭不好还不知道好好学习，那才丢人！”

李老师的教学水平很好，三班的语文成绩一直是年级前列，做班主任也不可谓不尽责，但是她的话经常如此刺耳。

顾南原知道她本意或许是希望贫困家庭能够减轻负担，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说这种不顾他人尊严的话语呢？

姜玲用手肘碰了碰顾南原，推过来一张纸。

纸上写着：“谁能有她虚荣拜金啊？？？！！！”后面还画了一个夸张的白眼。

顾南原抿了抿嘴，姜玲也无声地笑了。

她们俩都想到了姜玲妈妈送的那条价值不菲的连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