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丝丝云彩,暖阳绽开笑脸,杨娇却满面乌云。
她郁闷地去了西院。阿平未归,她径自推开门进了正堂。
将才,阿兄的书信自宣城至,信中说替她物色了宣城诸葛家的佳子弟,那佳子弟在京替父打理笔庄生意,才貌俱佳,云云。阿兄字里行间喜不自胜,杨娇却提不起一丝兴致。什么佳子弟,连面都没见过,如何就良配了?
她第一时间想找阿平诉苦。去西院的路上,她突发奇想,终究要嫁人的,与其嫁给陌生人,何不嫁与阿平?阿平皮相好,性子软,会哄人,关键是听她的话……自己以前只拿他当阿弟,现下想想,阿平无一处不好,简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找的佳婿。自己怎么会对见过一面的朱彤萌动呢?杨娇羞得想清除那段记忆。
枯坐无聊,她将目光投向书案,搜寻有没有能看的书,一眼就看见了倒扣着被貔貅镇纸压着的信笺。
她鬼迷心窍地移开了镇纸……
一炷香的工夫后,杨娇浑身颤抖着离开。萧平,大骗子!
门房炉子上的茶壶咕咕吐着泡泡,杨福蹲在炉前等水开,小娘子突然走了来。
“马上把阿平给我找回来!”
“啊?”杨福张大嘴,“这会子萧郎正佣书呢……”
杨娇气呼呼:“哪儿那么多话,叫你去你就去!不把他带回来,你也别回来了!”
“是是是!”杨福急急灭了炉子,呼哧呼哧跑出去,心想小娘子今天撞邪了。
杨娇稍稍敛了怒气,走去东院。
“我那亲戚家的小娘子,不喜花哨俗艳,要端庄些的花样……”
走到廊上,屋中传出丁氏的声音。一想,应是请的绣娘来了。
阿嫂亲戚家的小娘子要出阁了,阿嫂和阿兄以前受过那家的接济,这回要好好谢谢人家。
董承运的娘子曹氏的娘家兄弟常年往益州贩货,阿嫂托他捎了几匹上乘的锦,又央曹娘子荐位绣娘上门做活。
丁氏与绣娘交代完,一抬头看见小姑一只脚跨进了门槛。“阿娇,快来,这是曹娘子荐来的绣娘阿光。”
***
僵持两日,因朱彤握有把柄,冯抠叟终肯让了半步,允许朱彤进入古本库,然条件苛刻,只许看,不许抄。
朱彤冷笑着,大方张开双臂任守门人搜查。确信没有夹带纸笔,守门人便放行了。
插好门栓,朱彤闭目打坐,双手掐诀,顷刻间,架格上的简牍帛书动了……
整整两面墙的架格,每一册书挨个动了一遍。汗滴自额间滴下,朱彤失望地睁眼,看来此处是真没有了。
起身出去,一开门,郑泰倚在楸树下,龇着一口白牙冲他笑。
“我打听到了,杨济的阿妹,是天监二年生的。”
郑泰拖他去墙角,神神秘秘道。朱彤问:“听谁说的,可靠么?”
“错不了,杨济托冯叟物色妹婿,将其妹的生辰八字都告知了。王阉知道这事了,他嘴上没锁。”
“不要轻举妄动。”朱彤很谨慎。
郑泰嘻嘻笑:“别担心,我还有帮手……”笑容突然散了,“就是挺对不住阿平的。”他忽然看见虚空中一双慈祥的目光望着自己,瞬间那点内疚便烟消云散了。
朱彤想说什么,余光瞥见阿平随了一人匆匆跑出去。
***
杨福说小娘子很焦急,萧冉以为家里出事了。着急忙慌回到家,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阿光?”她震愕地看着捏着竹绷子仆妇在廊下坐绣活的女子。
“萧郎君?”阿光先是一讶,忙忙起身回礼。
萧冉待要问怎么回事,杨娇一脸怨怼地走了来:“随我来!”
出什么事了?萧冉跟着杨娇到了西院自己房中时,疑惑上升到极点。
“我该你叫你什么?!”杨娇愤怒地拍击书案,把书信揉成一团砸到萧冉脚边。
萧冉呼吸一滞。
那是昨日收到的家书,仓促间忘了收起。是萧平写的,有几句萧冉都能背下来。
“阿冉吾妹,见信如晤。前情已知……入冬以来,沉疴益重,恐来日无多……”
萧冉声如蚊呐:“阿娇,我……”
杨娇痛斥。“你们兄妹全是骗子!阿兄对你们这么好,你们良心都喂狗了么?”
字字如箭。
萧冉脸涨得通红。
“阿娇,对不住,隐瞒身份是我不对,要怪就怪我,阿兄他是迫不得已。我们真的没有恶意,不是有意欺骗……”
婢子急促的脚步惊飞了花枝上的鸟雀。
“小娘子,娘子差我来问问,方才是怎的了,大呼小叫的,和萧郎吵架了?”
萧冉异常紧张。若杨娇揭开了她的身份,那她只能收拾行李回兰陵了。杨济不会收留一个骗子。
婢子已进到屋内,杨娇抬手端耳杯,没端稳,杯身一个倾斜,茶汤溅湿了信笺,笺上字迹登时漫灭不可识别。她嘟嘟嘴:“谁吵了。不过是才发现萧郎居然也这么庸俗,瞧不上小说就算了,还威胁我要告状给阿兄……”
“阿娇……”萧冉眼中泪花打转。
用饭时,丁氏说起了阿光。阿光住长干,来回不便,丁氏便让人腾出一间屋子给她住,如此做工也快。
萧冉有异议。“京师鱼龙混杂。就算雇工,也要经熟人介绍,知根知底才好。”对阿光,她毕竟所知无多。嫂嫂若担心她往来不便,叫人每日接送即可。”
“可笑,不是你从前说的,阿光身世可怜,你还救过她?此时又这那的,难不成你是假仁义?”事情替她瞒下了,但杨娇气未消,再者也确实可怜阿光,遂故意唱起了反调。
萧冉惹不起,赶忙放下碗筷告辞。出门前还郑重提醒了丁氏。“嫂嫂,我说的,你再好好想想。师兄不在家,咱们还是小心为妙。”
杨娇冲着她的背影重重“哼”一声。
丁氏边哄儿女吃饭边打趣小姑子:“和阿平吵架了?”
杨娇舀了一汤匙栆羹喂侄女:“谁稀得跟她吵。”
***
散班时,朱彤在僻静处隐去身形,悄悄坠在郑泰身后。
郑泰与凡人并无二样,一路光顾了不少吃食摊子,走哪儿吃哪儿,还不忘同人讲价。朱彤不由好笑,又一个入戏太深的。抛开这些,他与郑泰,倒是能成为朋友,可惜,造化弄人。他试探过,郑泰提了一句报恩。怕露馅,朱彤未往深了谈。报恩……莫非那恩人,就是这三瓣梅的幕后操纵者?
郑泰拐进一处曲里拐弯的巷子,朱彤运气,加快了速度。落地时,左右张望,发觉此处正是礼仁巷。
郑泰敲开了一家的门,门里露出半张白皙的侧脸。
“我明日就住进杨家。”
朱彤面色暗沉下来。
***
张老道打呼噜把自家震醒了,他擦掉嘴角的涎水,迷迷糊糊下榻,要去如厕。
嗖——隔空一掌,狠狠击在他颅顶。
“啊——我死了!”他扑通倒在榻上,白眼上翻如死鱼。
屋中倏然出现一道黑影,罩得整间屋子都暗了下来。
黑影半天不动。
张老道眼珠子转了转,胸腔那颗东西又跳腾起来。啊,原来没死。
“萧平的桃木剑,是你给的?”
“你、你、你是……”巨大的惧意从头贯穿到脚,张老道舌头打颤,“妖妖妖妖……”
没“妖”完,利爪狠狠刺进他皮肉里。
***
天上几颗孤星,发出惨淡的光。
萧冉整个人的精气神,和惨淡星光有一拼。
她盘腿坐地上,背靠着床,阖目冥想。
掸掉衣上沾的浮尘,拉拉衣襟,出门。
杨娇还没睡,房间亮着灯,窗子半开,地上投下一小片光亮。
萧冉探头,敲敲窗柱。
秘密初被撞破的恐惧没有了,萧冉反而感到浑身轻松不少。正如背负着一个巨大的负担,被人突然一撞,掉了,浑身轻松。
杨娇冷脸相向,萧冉厚着脸皮赔笑。
她诚恳道谢:“谢谢你没拆穿我。”
杨娇傲娇:“我是看在阿平的份上。”说起萧平,杨娇不由关切,“他病得很重?”
萧冉红了眼眶。“请了很多大夫,都治不好。我大伯欺人太甚,侵田夺房,无奈之下,我们才出此下策。原想着,我以阿兄名义到京师谋个出路,等他身体好些,我们再换回来,依目下情形看,遥遥无期了。”
杨娇果然态度软了下来。“那你未婚夫呢?人家若是催娶……”
萧冉怔愣半晌。她早忘记还有个未婚夫。可是,为何从没听母亲提起?
“顾不上那么长远,走一步算一步了。说不定,阿兄明日就好了,那就皆大欢喜。”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