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容色依旧淡淡的。“红尘事,自然来,自然去,谈何利用?”
遗书是玄清的执念,他上天入海,访查百载,终于将目标锁定在了兰陵萧家。可是萧家有对孪生兄妹。起初,拿不准兄妹孰是钜子。他摇身变作乡野夫子,潜身访查。后,萧父引幼子来,求玄清为其开蒙。如此悉心栽培,玄清便以为萧平是钜子。
萧平故去后,萧冉冒名顶替。起初,玄清也觉这个“阿平”有些怪,却未做深究。他开始起疑,是陆筠接二连三害“阿平”出丑,频频暗示此“阿平”非彼阿平。玄清觉出眼前的“阿平”自带女相,行动坐卧,非郎君……她是萧冉。萧冉女扮男装顶替兄长,定是有难言之隐不欲人知,陆筠与她向来亲厚,为何要拆穿她?略加思索,答案就自动浮出水面了。可怜陆筠那小妖,聪明反被聪明误。
“既然一早就知我才是钜子,你为何迟迟没有动作,还教我功课?”
萧冉问完心头便有了答案,他不知遗书下落,所以按兵不动。然而教她读书习文是何意?与萧平师生情深,爱屋及乌?不可能。
“我需要一枚棋子,打入东宫。”玄清的回答出人意料。
“佛家兴,玄门退,皆因萧氏父子推波助澜。”
皇家虔诚礼佛,佛门日盛,若非陶弘景,只怕道门退得更多。可只有一个陶弘景是不够的。萧衍已是花甲老翁,想给他换副心肠无异痴人说梦。玄清选中了太子。太子春秋正盛,若能使太子弃暗投明,那佛门就可以预备后事了。巧的是,萧冉一直没忘记找太子报仇,他则顺水推舟,鼓励她去搏击风浪,促成其二次入京。有裴琰暗中操作,一切都顺利得很。遗憾的是,萧冉榆木脑袋,如何都敲不开。非但如此,反去湘宫寺跑得勤。
萧冉这才明白为何陆筠有阵子怂恿她信道了。随即,遮顶的荒谬感袭来。玄清此计,乍听高明,细想便觉荒唐。太子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莫说见太子一面都难,即便见了,就能跃龙门成为太子座上宾?她文采不斐然,武艺不高超,除非太子瞎。
“本也没指望一计便成。”
玄清当然不会把宝全押在萧冉一人身上。事实上,争取太子只是他鸿篇架构中微乎其微的一部分。他知太子受佛门荼毒深重,不过略一试耳。他培植了不少势力,人、妖、神仙皆有,血管一般,蔓延开来。只待时机成熟,铲除佛门,禁绝邪魔歪道,夷平淫祠邪神,廓清宇内,让道门一统寰宇。这是他的宏愿。
“世人爱信谁信谁,这你也要管?”萧冉觉得玄清才是邪魔外道。
“山谷中那间诡异的狐仙庙,你可还记得?”
玄清突兀地转了话题。萧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老老实实点头。那庙留给她的阴影太重了,想忘掉都难。记得他说过,那是厌胜之术,诅咒人断子绝孙的。
“那本是萧齐一支所建,祈求子孙官运不绝的狐仙庙,却被人用厌胜之术坏掉了。你可知,谁人用心如此歹毒?”
萧冉不知。周远之却变了脸色,他心中隐隐有个猜想。
“萧衍。”
夺了那支的位子,当然希望那支绝嗣。民间风传,今上宽厚,一改前朝猜忌宗室、骨肉相残的血腥局面,待宗室极为宽容。萧宏萧正德父子便是例证。哪想到,背后却如此阴险歹毒。
玄清睨着萧冉:“上林寺的空慧你没忘吧?他满口慈悲为怀,行的却是禽兽之事。”
萧冉不甘示弱:“你莫忘了凌虚,他可是你的同道。”
周远之飘向萧冉的眼神十分歉疚。“不错,我正因有眼无珠,才信了凌虚那小人的一面之词。”
凌虚曾有恩于墨家,周远之对其很是信任。孰料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诓骗周远之是田青贪财残杀了叶大娘。萧冉的步步追查,令周远之看清了真相,他悔恨交加,下令杀了凌虚。
萧冉心中一颤,真相,竟日如此。田青啊……
玄清哼声道:“几个败类,铲除则可。佛毒蛊惑人心,不除,世无宁日。”
“所以,为了找到遗书,你不惜与萧正德、裴琰勾结,不,准确说你才是主谋,他俩都是被你利用的。非但如此,你还利用了妖。”她瞬间明白张老道杀了郑泰后,躲的是谁了。
“那又如何?只要能肃清宇内,纵我灰飞烟灭,又有何惜?”
玄清犹如一个狂热的卫道者、殉道者,这大大超乎了萧冉的预料,不说神仙都是无欲无求的吗?如此妄念深重的一个人,是如何飞升成仙的?
萧冉问:“裴琰一直被蒙在鼓里,跟个傻子似的替你卖力。你不会良心不安吗?”
“让那种心术不正之人得了遗书,才会良心不安。”玄清摆出一副维护天道的正义姿态。
萧冉气绝:“是你先用震雀之血诱惑了他,他才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是你害了他!”
玄清笑:“你错了。若非他起邪念在先,我如何诱惑得了?人一旦意志不坚定,便易滋生邪魅。”
萧冉盯着他看了半晌,明知无用,也还要再问:“杨济死的时候,你有过一点点愧疚吗?”他亲眼看着裴琰残害杨娇,逼迫杨济,他真的没有半点人心吗?
玄清目视上苍,做两手结太极阴阳印。“为光大玄门,一切皆可牺牲。”目光回落到萧冉身上,默然半晌,说,“打开遗书,是你的使命。待大业成,贫道为你立碑,让三界永颂你的功德。”
萧冉了然,他果然知晓打开遗书她将面临什么。他不是神仙,他是恶魔!“可我不想要这份功德。”她目无所惧。
玄清向下走一步,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哂笑:“不必迁延时辰了,你们等的救兵,到不了了。”
恐慌在萧、周二人心上蔓延,怎么忘了,对手可是神仙。
***
小柳向着东南方向,风驰电掣穿行云中,茅山就在眼前了。激动地理理衣襟,心中拟着腹稿,打帐见到陶仙师,先捡好听的说,如此方能劳动他,救周郎于倒悬。如此也便报了当日周郎助他渡劫之恩。心里美美的,不妨突然撞到硬邦邦的墙,身体弹了回来。他稳住脚,仔细观察,浮空茫茫,何来墙?定是中邪了。他自家就是邪,才不服气,再试。运足了气,前进……
“嘣——”再被挡回,力道之猛,跌下了云头。
四至八到全试过一遍,都走不通,小柳惊惧:有人下了结界,他走不出去了。
被霜打了般,他蔫蔫地沿着无形的墙壁蹲坐地,哭了出来。“周郎,我救不了你了……”
***
“怎么还是不动?中邪了!”
张有余愤愤扔了楫。从昨夜到现下,旭日高升,无论如何用力,无论朝哪个方向划,船都纹丝不动。
不光他这艘,魏长老的船也动不了。
魏长兴到底见多风浪的,抚抚下颌:“莫不是那妖道耍弄我等?”
张有余面色一僵。
周郎昨夜单刀赴会,行前嘱他们直奔虎丘剑池。虽说敌人法力高强,墨家毕竟也有一二上古传下的宝器,也有修习过法术的子弟。且常言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人多些,总能顶些用,可谁曾想,那鸟道人竟施邪术将他们困在渡口。周郎和钜子可怎么办!
魏长兴冷声:“请神铎。”
神铎,墨家祖传神物,可驱鬼神,可驭山水。
魏长兴昂扬立于船头,举铎,摇之。
铎响,张有余划楫,欣喜发现船前进了。众人大喜。魏长兴一鼓作气,继续摇,船又进数尺。众人甩开膀子卖力划。
不多时,魏长兴胳膊摇酸了,停下歇息。就在这时,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船退回原处。魏长兴赶忙再摇,船才肯前行。他停,船也停。
张有余恍然,若想船进,魏长老必须一刻不歇地摇铎。照此,纵使魏长老把胳膊摇断,也到不了剑池。
***
周远之怒极,却不得发作,只得忍怒同玄清讨价还价。“钜子是真的,剑池也是真的。若还是不成,怪不得我等,你须放我二人离开。”
没有那个物件,萧冉下剑池也徒劳。
刹那间,萧冉眼泪险险被催逼出来。周远之,你终是没叫我寒心。
闻言,玄清冷清的眼底腾起一抹复杂神色,看着周远之道:“你若肯归顺,来日或许会是道门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剑。”
周远之感到莫名其妙,正要问,萧冉冷然道:“做你的清秋梦吧,没人想做你手中的剑。”
玄清一哂。
“叫陆筠出来。”萧冉深吸口气,“陆筠,我知道你在。”
陆筠?他跟来了?周远之旋即环视上下左右,空空荡荡。
萧冉看向玄清:“不要浪费时间,就在今日,结束这一切吧。”
周远之眉头越皱越深,萧冉同玄清打何方玄机,什么结束一切,莫非……他登时胸中一慌,欲问萧冉,却见玄清阖目念诀,倏而听及一声哀呼,一人从天而降,摔在了石上。未及看清那人面目,一记**的耳光便掴在了脸上。
“蠢货!都怪你自作聪明,阿姊要被你害死了!你真不知吗?打开遗书,阿姊就灰飞烟灭了!”
周远之趔趄,险些跌跤,脏腑绞痛。他才是凶手,是他害了萧冉!
“远之……”
周远之双肩微微一抖,这是她第一次唤他“远之”。
萧冉很平静,甚或还微微笑了笑。“此事不怪你。该有个了解了。”
“阿冉……”情难自禁,周远之握住她双手,再不愿丢开。
陆筠吸溜鼻子,跪在玄清脚边,重重磕了一记头。“师父,纵她非阿平兄,也是阿平兄的亲妹,也随你读书习字,与你做过徒弟,仙家本应慈悲为怀,先生你真的忍心?忍心送她去死?师父,求你放了冉姊。”
玄清斥咄:“为师早前的话,你都当过耳秋风了?”
陆筠被萧冉识破赶回那晚,失魂落魄跪拜,坦明早看过萧父那封信,早知萧冉是钜子,只因信中言及擅开遗书者死,故而他隐瞒不发。他自请师父责罚,唯求师父放了萧冉。他等来的是师父长久的沉默。
仿佛过了几世几劫,玄清叹息一声:为师做了件错事,不该让你跟着她。欲成大事,必断七情六欲。为了这一天,为师等了太久太久,付出了太多太多。为天下苍生计,牺牲是在所难免的。莫说学生的命,就算要为师的命,又有何惜?
“师父……”
“陆小鬼!”
陆筠欲再求师父,被萧冉喝断。萧冉上前扶他起来,如从前般抚摸他的头。“把剑簪,给我。”
陆筠惊抬头。
萧冉弯弯眼梢:“我知道,是你拿走的。拿出来,一切都该结束了。”
周远之的灵媒说,似一块石头投入萧冉心湖,她想到了剑簪,想到一种可能:阿父那场荒唐的抓周,会不会是形势所迫?发生荧惑守心,兄妹之中必有一人做钜子方可应劫。阿父不知选谁,便抓周。用来抓周的物品,绝不会是随随便便的物什。剑簪……
初入建康,不慎落水,当时剑簪在发间,定是落水时发生了自己没察觉的异像,被朱彤看见了……
她和陆筠被焦康捉去,情急之中,她拔出剑簪刺伤了马夫。那时陆筠在侧,他是清清楚楚瞧见了剑簪的……
那之后,似乎鲜有与剑簪有关的记忆。自陆筠来后,梳头这类麻烦事就归他了,簪、巾、帻之类饰品都归他管。被周远之推入剑池,遗书没有出现……萧冉在回忆中捞起了答案:剑簪被陆筠掉包了。她知剑池底的龙为何眼熟了,剑簪的剑身就刻着一条一模一样的龙。而眼前横卧于掌心的被陆筠掉包的赝品,剑体光溜一片。
陆筠抹泪:“不,我不给!我死也不给!” 只要不交出簪子,阿姊就会无恙。
电光火石间,周远之明白了,拖走萧冉,对陆筠大喊:“你快走!”
陆筠一见情形不对,掐诀就要跑。孰料,他将将转过身,抬起的脚尚未放下,就被定住了身,眼睁睁看着簪子从袖袋飞了出去。
在萧冉将要够着剑簪的一刹,周远之施起轻功,抱着萧冉离开了千人石。“我不会看着你去送死!”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玄清不耐烦地掐诀念咒,萧冉和周远之跌下石来。周远之仰面摔在石上,正欲起身拉萧冉,却发觉自己动不了了,怒瞪双目,悲愤地看着萧冉被玄清抓到池边。
剑削般笔直的崖壁此时看来森然可怖,崖下碧潭静流,任谁也想不到,水下另有世界。
玄清将剑簪交与萧冉,萧冉接过便要举步跳下去。“萧冉——”玄清叫住了她。
“上仙有何吩咐?”萧冉面上无悲无喜无怒,仿若剔去俗胎,即将飞升。
玄清道:“道门永记你的功德。”
萧冉很想仰天大笑。“谢谢你没以先生的面目出现在我眼前。”她决绝地跳了下去。
玄清阖目。
下水后,萧冉身周的水域就起了剧烈变化:水波猛烈翻腾,萧冉掌心一震,低头看时,剑簪发出无数条细密的红光,继而化作一条小龙游弋起来。初时只有小鱼大,瞬间膨胀为一条巨龙,龙鳞闪闪发光,双目一睁,像两只大火球,火球颠来颠去,仿佛在寻找什么。俄顷,一阵悠长的龙吟响起,似在水下更深处。龙微微颔首,龙尾轻轻一甩,池水猛烈摇动,摧天折地的力量袭来,萧冉被磅礴的水流卷走。
一切声响止息时,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落入一个岩洞中,四壁是光滑挂着水汽的冷峭岩壁,上面垂下条条藤萝,结着珊瑚珠子,洞中央,一条盘在剑身上的龙,昂首摇须,龙睛大睁。正是上次落水时见到的龙。剑簪所化之龙也到了这小小一窟中,游至巨剑前。
一比之下,盘龙体格更为硕大些,剑簪所化之龙稍小些,二龙四目相望,竟流露出旷别重逢的痴缠意味。萧冉恍然大悟:这是一对,一雄一雌!盘龙从剑身游移下来,同人间夫妻那般,与久别的妻子头颈相缠。紧接着,令人瞠目的一幕发生了,二龙化为一道金光,注入剑中。轰——剑身倾倒,萧冉所立的地面断裂开来,她惊叫着掉了下去。
萧冉摔砸到地上,环顾四周,发觉又掉入一个洞窟,比上面的更大,能容下千人。前方石壁腾起一道光,接着四壁全亮了起来。环视片刻,惊觉发光的是简牍!彷如一座水下石窟,洞窟周壁雕满了大大小小的窟龛,高不见顶,放置着一册一册竹简,之浩瀚之壮观,望之森然。
萧冉扫视一圈,正犹豫不决要从哪里开始时,一册简牍飞了起来。
萧冉惊呼。
简牍以洞壁为背板,从右向左,自动展开,竹简上的文字幽幽泛起绿色的光焰。萧冉近前,一字一字读下去……
约略是序言一般的东西。大意是,颛顼帝绝地天通后,人神妖各安其位,天地虽隔绝,但天界一直司掌人间祸福,护佑生灵。岁月久了,按捺不住寂寞的野心家们开始蠢蠢欲动,这是一个庞杂的野心家联盟,人、神、妖、鬼均有参与。他们先是无限放大纣王的罪愆,而后挑拨纣王与女娲的关系。须知,彼时人间的君王是直接受女娲庇护的。
三人成虎,久而久之,女娲对纣王越来越不满,但天条规定,神仙不得干预人事。于是,便有了那场惊天动地的封神之战。神仙借助妖狐和姬周之手,完成了翦商大业。
可是,不久,周室也走上了殷商的老路,贪婪,腐朽,暴虐。太平世并未维持太久,欲孽成风,世道依旧是人欺人,人吃人。换掉纣王,只满足了一些野心家跻身仙班的贪欲,并没有为人间带来福祉,反因伐商,间接造成了许多无辜惨死。女娲痛悔不已,不该轻易打开结界,让神仙卷入人世争斗。
女娲痛定思痛,严惩了野心家,立下更为严苛的天条,不光严禁神仙私自下凡,更禁绝了绝地通天时浮游于三界模糊地带的生灵、神器、秘术,甚至连商周之前所有曾发生过的人神杂处的故事,一概从人间的记忆中抹去。此后,天界决不能干预人间,违者将堕黑暗之域,永世遭受天雷地火之苦。为恕罪,女娲深知将己身流放九重天,闭关不出,永不出关,天上地上一切,再不过问。
女娲一声令下,天界的动作稳准狠,但天数自古难全,总有漏网之鱼,偶有未被禁绝的残帛剩简流落人间,被有心人拾得。墨子便是其一。他是商人后裔,商人重巫鬼。颛顼绝地天通后,唯一被允许沟通天地的,便是巫。墨子祖上便有从事巫觋的。故而,墨子知道的,比寻常人多多了。他深谙女娲一片苦心,却奈何,自家好奇心极重,又不忍天地间发生过的那些可歌可泣、惊心动魄的故事,尽数消失在尘埃中,他想,总要为后世留下一鳞片爪,教他们吸取教训。为此,他立苦志、发宏愿,将那些散落在尘埃中的碎片一一记述下来。
纸包不出火,消息走漏。墨子惴惴不安,若此书流传出去,再引祸乱,他便是千古罪人。即使立下规矩,遗书由历任钜子藏起来,不得打开,他仍是不放心。但若毁弃,他又万万不忍心。病重之际,他使用秘术,请来了干将莫邪两位神龙。干将莫邪是宝剑所化,斩妖除魔,正气凛凛,由它二位看护遗书,必将万无一失。
末尾,墨子像一位寻常老翁那般絮叨,再三叮嘱,若有后世子孙见到此简,要体察他一番苦心,决不可擅自打开,否则必遭反噬……
到此简文就结束了,大约写完不久,老翁就去往了仙乡。
简牍自己卷了起来,回到原位躺好。
萧冉头脑一片空白。一切的祸乱之源,竟是一位天真的老翁的好奇心和善念。萧冉哑然失笑。
“老翁啊,原来你才是祸根。你若知正是这遗书害得三界不宁,害得墨家几欲覆灭,会不会后悔?”她倏然收声:擅开者死,缘何我还无恙?没触到机关?还是机关延时?
哔啵哔啵——洞外有响声,未待回身,两龙已出现在眼前,是干将和莫邪。体型大些的当是干将,它威势不减,横挡在简牍堆前,一座小山包似的,龙口微张,龙睛怒瞪,凛意逼人,萧冉顿悟,笑恼自家蠢,还找何机关,神龙即是机关。先前那一册简牍,是墨子的最后一善,明白告诉擅自闯入的墨家子孙不要打开遗书,如不听劝,神龙便来索命。简牍堆旁有几截白骨,状似人骨,萧冉胆寒。
思索间,莫邪凑到跟前,萧冉下意识想后退,不期然撞见它柔和的目光,抬起的脚放了下来。
莫邪扬起一只龙足,指向洞外,意思明确,叫萧冉离开。龙是有灵性的,又在自己头上待了那么久,和自己是有一丝丝心意相通的。萧冉会意,可是不能走。她摇了摇头。
干将突然暴躁,龙爪砸地,萧冉脚下地块裂开,摔扑在地。引吭嘶鸣,洞中生起了飓风,刮着萧冉滚向洞深处。
风住时,萧冉停了下来,睁眼,但见硕大的龙足正照准她的面往下落。五趾尖利,寒芒泛起,一爪子下来,不但会死,还会死得十分难看。
“我不是偷遗书的,我是来毁掉遗书的!你们守了一千年,还不明白?只要这东西在,就永远有人惦记,只有毁了它,才能清净。”
豆大的冷汗滴扑簌往下淌,萧冉用尽了力气高呼。干将前身是嫉恶如仇、荡妖除魔的宝剑,化为龙,龙是至灵之物,当解其意。
稍顷,龙足缓缓向下,落在与萧冉相错咫尺的地上。
龙足下脱险,萧冉惨然一笑,虚脱般赖在地上一动不动。忽有温热气息扑来,抬眸,莫邪的长嘴正向她探来,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却见莫邪的澄澈目光,来回游走在干将和萧冉之间。
萧冉大胆猜测,是莫邪同意,干将还在犹豫?
变故就发生在眨眼间,莫邪倏地喷出一串水珠,浇了萧冉一头,她恼怒不已,正要斥咄,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些画面:破败的茅屋,血红的夕阳,奄奄一息的老翁,病榻前拜伏的龙……画面一转,二龙庇护新任钜子脱离危险,携带遗书东躲西藏,最终选择剑池,夜以继日凿洞,终将遗书藏好……画面再转,二龙哭泣道别,莫邪化为剑簪,跟随钜子。干将永守剑池……
萧冉登时清明,莫邪在以这种方式同她交流。
“你们是怕不好向墨子交代?”她问。
见二龙颔首,她摇头:“非也。今日情形,若墨子亲在,也会亲手毁了遗书。墨子心念的,是世道太平,人间相亲相爱。若遗书搅得天地不宁,他定痛悔前事。”
二龙没动,萧冉继续攻略:“没时间了。目下,玄清那个邪神随时会找来。他是来抢遗书的!他是神仙,尚躲不过一个‘贪’字,而况凡夫俗子?”
干将莫邪被说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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