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废帝

景平二年(公元424年)甲午三月春,连下了几天的小雨,农夫们忙着春耕,祈求着新一年的收成。京郊的一处私宅内,中书令谢晦与谢世休在书房下棋。

谢世休是谢晦的长子,今年十岁出头,小小年纪就显得十分沉稳干练,这个时代的小孩大多有些“早熟”。他圆溜溜的眼睛一会看向棋盘,一会看向他的父亲,欲言又止。最后,鼓起勇气,开口问道:“父亲的心思似乎不在这棋盘上,是有什么心事吗?”谢晦落下手中的白子,叹息道:“懿皇后逝世,全国上下无不痛心哀悼,可是陛下却在棺材旁肆意嬉笑,与侍人玩耍,朝中官员多不满,照此下去,恐怕招致祸患。”说完,盯着棋盘,似是想悔棋,世休看穿了其父的小心思,忙不迭地落下黑子,答道:“陛下做的荒唐事还差这一件吗,前几日听说尚书侍郎的儿子因为劝谏陛下而受到鞭打,陛下亲自行刑,把人打的下不了床,尚书大人哭的鼻涕眼泪一大把,听了叫人心疼。”谢晦听了儿子的话,望向窗外,“今年雨水较往年丰沛些,希望能有个好收成。”谢晦今年三十出头,尽管已近中年,但是依稀能窥见其年轻时的风貌,一头乌黑色的头发高高竖起,眉清目秀,身为武将的他身姿挺拔,举止潇洒。世休不知道父亲为何转换了话题,他看了看棋盘,露出大白牙,言语中尽是得意,“父亲输了,若是父亲开始时能谨慎些,就不会落于下风,承让了。”时至正午,他迅速地收拾好棋盒棋盘,补充道:“该吃午饭了,去晚了母亲又要生气了。”

午后天已放晴,门口的侍卫来报,说是徐大人要拜访,还没等侍卫通报完毕,徐羡之便走了进来,他今日穿着一身便装,脸上有些憔悴,像是一夜没睡,拉着谢晦的手要进屋说话。谢晦知道他这老友一向谨慎,如此着急想必是有要事相商。他屏退左右,只命仆从备壶好茶。书房内,窗门紧闭,茶桌上点着兰香也被徐羡之一把掐断。他望着谢晦,开口道:“宣明跟随高祖多久了?”谢晦看了看被掐断的香,摸了摸胡子,“已有十余年了。”徐羡之笑了笑,思绪像是飘到了十几年前,“我们跟从高祖披肝沥胆,立下汗马功劳,拯救晋室于危难之中,自晋禅位后,受祖先庇佑,得以开创宋王朝,高祖临终之托,终不敢忘,可自少帝登基以来,行事毫无法度,肆意妄为,荒淫无度更是闻所未闻,如此下去,高祖立下的基业恐怕要坠毁啊!”徐羡之已经五十多岁了,泪水顺着眼角的皱纹流了下来,被他拂袖轻轻拭去。谢晦听完也很是动容,“莫不是宗文已有想法?”徐羡之这才道出了此行的目的,他靠近谢晦,小声回答道:“如今已经没有其他办法,我思来想去,几夜未眠,只有这一条出路了。”他神色凝重,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谢晦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望向羡之的眼神变得犀利。徐羡之闭上了眼睛,把酝酿已久的想法说了出来。

“废帝”。

谢晦有些惊讶又有些释然,大家心照不宣的事终于由这位当朝第一宰相提出,主谋有了,剩下的便是商讨具体的事项,“我欲立高祖第三子义隆为帝,不知宣明有何见解?”谢晦沉思了一会,“高祖第二子义真已废为平民,难堪大任,那么顺延下去也只能是第三皇子义隆了,我认为没问题。”两人又商讨了一会,待太阳西斜,羡之用了饭,便回家了。

夏五月,江州刺史檀道济、南兖州刺史王弘入朝。随后皇太后下诏,称少帝劳民伤财,穷凶极恶,天理难容,民众神灵怨愤至极,废少帝为营阳王,而义隆德名远扬,令使其继承大业。

少帝视若罔闻,举止轻浮更甚从前。

六月,天气愈发炎热了,春时的好气候并没有延续,田里的稻谷耷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皇宫华林园里,传来阵阵嬉笑声。

“朕这美酒仍是得道高僧所酿,收你个千金不过分吧,来人呐,准备钱袋,今天朕要狠狠赚上一笔。”少帝刘义符高声呼喊,一旁的后妃、侍女和内侍都跟着动了起来,纷纷掏出金银玉饰,直到身无分文。“这就没了,真是无趣,改日朕便让少府多派发些银两。”一些受宠的妃子依偎在少帝身侧,掩面轻笑,其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祈祷陛下快点结束这闹剧。与此同时,工匠们正在开挖渠道,少帝与左右乘船歌唱,好不欢乐,闹到天黑才结束,晚上睡在了天渊池的龙舟上。

这天,谢晦安置好自己的家人后,便赶来宫中住宿,当天夜里,紧张得根本睡不好,而隔壁的檀道济却倒头就睡,谢晦钦佩不已,他想同道济说会话,对方也只当没听见。他只能一遍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为了国家大义才出此下策,于是才在天亮前稍稍眯了会。

第二天一大早,谢晦与檀道济领兵走在前面,徐羡之等人走在后面,走过长长的回廊,从东掖门进入云龙门,士兵人数众多,路过的侍从全部低头,不敢直视。门口侍卫已经提前打点,无人抵抗。等众人来到天渊池旁,此刻晨曦微露,几只不识趣的鸟儿站在树枝上,等待着好戏开场。

谢晦望着眼前的龙舟,湖水泛着银白色的光芒,暑气开始升起来,他示意几个士兵先上船,自己跟随其后。

龙舟内,昨日一整天的嬉戏玩耍,少帝此时还未缓过劲来,怀里的爱妾早已不知所踪,他欲呼喊左右随侍,发现无人相应,刚要起身谩骂,几个士兵冲进房中,自觉站成两列,从门口走过来几个人,皆是重甲在身。“谢晦,徐羡之,好你们几个欺君枉法之徒,这是要做什么,要造反吗?”少帝喘着粗气说话,他身子笨重,左看看又看看,不知道该向何处逃去。徐羡之先开口:“早前太后已经下诏废帝,营阳王本该安居封地,臣等前来是恭送营阳王回吴郡,还请王不要为难臣下。”徐羡之顺之做了个“请”的动作。少帝哪里会理会这一番陈词,他瞄准了一个士兵腰间的剑,想要先发制人,可是他平时只知道饮酒作乐,哪里会武,不仅没有拿到剑,还被锋利的刀刃划伤了手指,吃痛后蹲在地上龇牙咧嘴,若是平时,早就问罪了,如今只能吃了这哑巴亏。侍卫等人在主子的命令下左右夹击,一人一个胳膊,拎鹌鹑似的把少帝“请”出东阁,徐羡之等人当即没收了皇帝的玉玺丝带。少帝走出龙船,看到文武官员低着头站在岸边。少帝下船,一众官员叩首迎接陛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少帝后被囚禁在吴郡。

六月二十日,一场雷雨过后,天气总算有些舒爽,营阳王府尚未竣工,少帝暂住在金昌亭。“这里要什么没什么,不是让你们给本王找些乐子吗?要你们这群废人做什么,”少帝自从被废,心里本就憋着一股子气,如今正值暑热,一场雷雨根本消不了他的火气,他一脚踹下左右侍从,起身要走,侍从哪敢阻拦,只能由着他去。侍从阿安想要清净一会,突然看到侍卫阿详急匆匆地跑来,鞋都掉了一只,开口结结巴巴地说:“门口来了一群士兵,恐怕要发生不好的事,要不咱们先逃吧?”阿安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没好气地嗤了一声:“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皇帝都被废了,还能有更大的事?”

一边,邢安泰遵照徐羡之的指示,来到金昌殿内,左看看右望望,“营阳王在何处?”他迟迟不见少帝出现,也失去了耐心,眼睛瞥向左右士兵,两个年轻士兵随即出门,一刻钟后,少帝被提了回来。邢安泰对这个废帝没啥好印象,也不多啰嗦,把手一挥,士兵呈上毒酒,“营阳王还是痛快些吧,这酒毒的很,一口下去很快的,没有痛苦,不要叫我们做下人的为难。”少帝这才慌张起来,“谁派你们杀我的,是不是那个逆臣贼子,我是皇子,没人可以杀我的,没人可以杀我的。”他踉跄着要逃跑,士兵没有料到这一出,纷纷上前阻拦。少帝力气大,为了活命更是使出吃奶的力气,推开左右士兵,跑出昌门。

阿安和阿详正在门口观望,看到少帝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身后有一群人在追赶,这位昔日的帝王已经毫无体面可言,发冠垂落,衣衫不整。眼见他要逃出昌门,阿安拿起门栓,横亘在门槛上,少帝猝不及防地绊了一跤,重重地跌倒在地。追赶的士兵停下脚步,拿起门栓,哀嚎之声响遍整个金昌亭,起初是响亮的伴随着诅咒和谩骂,随后是求饶之声,声音越来越弱,直到完全消失。阿安和阿详目睹着这一切,沉默了良久,待众人退去,便着手少帝后事。

“这烂摊子交由我们了,真是晦气。”阿详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向阿安竖了个大拇指,“我看你早就想这么干了吧。”

谢晦 字宣明 傅亮 字季友 徐羡之 字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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