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的风波随着逆党的肃清渐渐平息,萧烬的权势与威望在这场变故后更上一层楼,几乎到了炙手可热的地步。陛下对他更是倚重非常,时常召入宫中议事,赏赐也如流水般送入萧府。
或许是萧烬那次雷厉风行、手段狠戾地处理危机时,偶尔流露出的不同以往的、极其细微的牵挂被心细如发的帝王察觉;又或许是某些近臣有意无意地提及,萧大人府中似乎藏了一位极其珍视的、颜色殊丽的男宠,甚至为了他驳了不少意图巴结送礼的官员。
总之,年轻的天子对这位能让冷面权臣萧烬都另眼相待的“特殊人物”,生出了几分纯粹的好奇。
这日,萧烬又被召至御书房商议漕运改制之事。事毕,皇帝并未立刻让他退下,而是端起茶盏,状似无意地闲闲开口:
“听闻爱卿近日得了一位妙人,藏于府中,珍爱非常?可是真的?”
萧烬心中微微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躬身道:“陛下说笑了。不过是府中一个不懂事的侍从而已,当不得陛下如此关切。”
“哦?侍从?”皇帝轻笑一声,放下茶盏,目光带着几分玩味看向萧烬,“什么样的侍从,能让我们萧爱卿连番推拒各位同僚的好意?朕倒是有些好奇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仿佛只是朋友间的打趣,但天子的好奇,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萧烬沉默片刻,知道今日若不给陛下一个“交代”,这话题恐怕难以轻易揭过。他了解这位年轻帝王的性子,越是遮掩,反而越会勾起他的兴趣。
“回陛下,他……性子怯懦,不懂规矩,且并非人族,恐惊了圣驾。”萧烬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非人族?”皇帝果然更感兴趣了,“是……兽人?这倒是稀奇。朕还从未亲眼见过呢。爱卿不必担忧,朕只是好奇一见,绝不会吓唬他。”皇帝说着,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跃跃欲试的少年心性,“正好,御花园的梨今年结得极好,甜得很,让他也来尝尝鲜。就当是朕慰劳爱卿近日辛劳了。”
话已至此,再推拒便是抗旨不尊了。
萧烬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阴霾,但只能躬身应道:“……臣,遵旨。”
……
消息传回府中时,裴冶正在书房窗边临摹字帖。听到常嬷嬷小心翼翼又难掩紧张的通传,说陛下要召见他,让他即刻准备随大人入宫时,他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宣纸上,染黑了一大片墨迹。
脸瞬间就白了。
皇宫?陛下?
这些词汇对他而言,遥远得如同天边的星辰,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和无法想象的威严。他这样卑微的、曾经深陷泥淖的身份,怎么能去见那样的人物?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下意识地看向常嬷嬷,充满了无助和恐惧,耳朵也紧张地贴服了下来。
“公子莫怕,”常嬷嬷连忙安慰,尽管她自己也心慌不已,“大人既然让您去,定然会护您周全的。您只需少说话,跟着大人行礼,陛下问什么,您就答什么,别的无需多想。”
很快,萧烬回府了。他的脸色有些沉凝,看到裴冶吓得脸色发白、手足无措的模样,眉头蹙得更紧。
他挥退下人,走到裴冶面前,抬手,似乎想摸摸他的头安抚,但手到半空又顿住了,只沉声道:“不必害怕。陛下只是听闻你……有些特别,一时好奇。你跟着我,一切有我。”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裴冶抬起头,看着萧烬深邃的眼睛,那里面有关切,有安抚,还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他慌乱的心跳,奇异地平复了一些。他用力点了点头,小声应道:“……嗯。”
萧烬亲自盯着人给裴冶换上了一身新做的、极其低调的白色衣袍,将他那一头显眼的银色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半束起,尽可能减少那份过于夺目的艳色。但即便如此,那份纯净又妖异的美,依旧难以完全遮掩。
马车驶向皇城的路上,裴冶紧张得手指冰凉,微微颤抖。萧烬看了他几次,最终伸出手,将那只冰凉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干燥的掌心里。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看着我。”萧烬低声嘱咐,指尖用力捏了捏他的掌心。
皇宫的巍峨与肃穆超出了裴冶的想象。朱红的高墙,金色的琉璃瓦,持戟而立的禁军侍卫……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云端,不真实又令人窒息。他低着头,紧紧跟在萧烬身后半步的位置,几乎能感受到周围投来的各种好奇、审视、甚至带着一丝轻蔑的目光。
穿过重重宫阙,终于来到了御花园。
时值初夏,园内奇花异草争妍斗艳,湖光潋滟,景色极美。一处临水的敞轩内,年轻的皇帝正闲适地倚在软榻上,看着宫人采摘新熟的朱栾果。
“陛下,萧大人到了。”内侍通传。
萧烬领着裴冶上前,躬身行礼:“臣萧烬,参见陛下。”
裴冶立刻跟着跪下行礼:“参见陛下。”他紧张得几乎忘了常嬷嬷教的礼仪,头埋得低低的,只看到眼前的汉白玉地面和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
“平身吧。”皇帝的声音带着笑意,听起来颇为温和,“这位便是爱卿府上的……?”
“回陛下,他叫裴冶。”萧烬代为回答,侧身半步,让裴冶完全暴露在天子的视线下。
皇帝的目光落在裴冶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好奇。
当裴冶不得不抬起头时,皇帝眼中明显掠过一丝惊艳。
少年,或者说青年的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在阳光下仿佛泛着柔光。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尤其是那双微微上挑的、黑色的眼眸,此刻因为紧张而蒙着一层水汽,如同林间受惊的小鹿,纯真又勾人。那一头罕见的银白色长发和发间微微颤动、毛茸茸的白色狐耳,更是为他增添了一种非人的、脆弱的、惊心动魄的美感。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脖颈纤细优美,带着一种易碎感,与这富丽堂皇的御花园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果然……殊色难得。”皇帝赞叹道,语气倒是真诚,“抬起头来,让朕仔细瞧瞧。听说你是狐族?来自青丘?”
裴冶依言稍稍抬首,但目光依旧低垂,不敢直视天颜,声音依旧很小:“是、是的,陛下。”
“青丘乃传说之地,朕心向往之久矣。与朕说说,那边风土如何?”皇帝似乎真的对青丘感兴趣,语气越发温和。
裴冶偷偷瞥了萧烬一眼,见对方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才稍稍安心,斟酌着用词,断断续续地、简单地描述了一下青丘的山林、溪流和狐族的小村落,避开了所有可能涉及族群隐秘的信息。
他说话时,那双漂亮的眼眸会因为回忆而微微闪动,毛茸茸的耳朵也会无意识地轻轻抖动,显得格外生动可爱。
皇帝听得颇有兴致,不时点头。待裴冶说完,他笑道:“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难怪能生出这般灵秀人物。”他示意宫人将一盘新摘的果子送到裴冶面前,“尝尝这个,宫里新熟的,甜得很。”
裴冶又看向萧烬。
萧烬微微颔首:“陛下赏赐,谢恩便是。”
裴冶这才小心地拿起一颗最小的果子,小声谢恩:“谢陛下。”他小口地咬了一下,清甜的汁水在口中溢开,让他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点。
皇帝将他和萧烬之间这细微的互动看在眼里,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和玩味。他转而看向萧烬,调侃道:“萧爱卿,难怪你近日下朝回府都那般急切,原是金屋藏娇,有此妙人相伴。倒是让朕好生羡慕。”
萧烬面色不变,只躬身道:“陛下谬赞。他年纪小,不懂事,臣只是多费些心思管教,不敢怠慢陛下所托之重任。”
“诶,公务是公务,闲暇是闲暇,朕又不是那等不近人情的君王。”皇帝摆摆手,又看向裴冶,语气依旧温和,“在萧爱卿府上可还习惯?他那人性子冷硬,若是有何处委屈了你,尽管告诉朕,朕替你做主。”
这话听起来像是玩笑,却又暗藏机锋。
裴冶吓了一跳,连忙摇头,耳朵都甩动了一下:“没、没有委屈。大人……大人待我很好。”他说的是真心话,尤其是在经历过最近的种种之后。
“是么?”皇帝笑了笑,不再追问,又闲话了几句家常,便显得有些兴致缺缺了,最终道,“好了,今日也见过了,果然是个有趣的孩子。萧爱卿,带他回去吧。好好待人家。”
“臣,遵旨。”萧烬暗自松了口气,立刻行礼告退。
自始至终,他都站在裴冶身侧半步的位置,像一座沉默的山,无形中替裴冶挡去了大部分的压力和审视。
离开御花园,走出皇宫,重新坐上马车,裴冶才感觉自己像是重新活了过来,后背竟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萧烬看着他依旧有些苍白的脸,递过去一杯温茶:“做得很好。”
裴冶接过茶杯,双手捧着,温热的水流驱散了一些寒意。他抬起头,看着萧烬,小声问:“陛下……他以后还会召见我么?”
萧烬目光微沉,淡淡道:“不会了。”
今日一见,既满足了陛下的好奇心,也某种程度上“过了明路”。陛下看到了裴冶的怯懦、单纯以及对自己全然的依赖,应该不会再对这样一个“玩物”持续产生兴趣。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他伸手,用指腹轻轻擦去裴冶唇角沾到的一点汁水,动作自然无比。
“回家。”
我也并不知道为什么御花园里有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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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小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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