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回家的日子,像细水长流,平静却暗藏着身体与情绪反复的潜流。许知意努力适应着独自在家的节奏,但系统性红斑狼疮叠加抑郁焦虑的躯体症状,并非意志力可以完全驱散。持续的乏力以及最让她和沈南洲头疼的顽固纳差与恶心感,依然如影随形。
这天下午,许知意从学校回来,只觉得腰骶部酸痛异常,手脚冰凉得厉害,浑身乏力,头晕眼花,连走路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她勉强喝了几口保姆阿姨精心熬制的药膳粥,便再也咽不下任何东西,恹恹地蜷在客厅沙发上。
傍晚时分,门铃忽然响起。许知意强撑着去开门,门外竟是拎着许知意之前很爱吃的那一款低糖栗子蛋糕和一本新出版小说的江黎。
“惊喜!你的上一本书出版了,先拿来给你看看。改天等你恢复一点签亲签啊。”江黎笑容灿烂地挤进门,却在对上许知意苍白脸色时瞬间收敛,“哎哟我的宝,你这脸色……又不舒服了?”
许知意勉强笑笑:“老毛病了,就是有点没力气。”
江黎熟门熟路地换鞋进屋,把东西放下,“啧啧,你们家沈医生这工作强度,真是没谁了。”江黎划拉着屏幕,看到沈南洲又发了一条关于某个疑难病例讨论的朋友圈,忍不住感叹,“这都快成住在医院了吧?知意,你一个人在家闷不闷啊?”
许知意从书页里抬起头,笑了笑:“还好呀,他忙嘛。而且我也习惯了,看看书,写写东西,时间过得很快的。”
江黎放下手机,凑近了些,眼神里带着探究:“说真的,你们这新婚燕尔的,他就天天这么早出晚归,甚至有时候还不回来住值班室……你们俩……”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和好奇,“……该不会还分房睡吧?玩柏拉图式精神恋爱呢?”
许知意的脸颊“腾”地一下就红了,像是被说中了心事,眼神下意识地飘向客房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捏紧了书页。
她这个细微的反应哪里逃得过江黎的眼睛。江黎瞬间瞪大了眼,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不是吧?!真被我猜中了?!许知意!你们都领证多久了!居然还……分房睡?!”
“你小点声!”许知意慌忙去捂她的嘴,脸颊烫得能煎鸡蛋,“我……我身体不是一直不太好嘛……晚上有时候会不舒服,怕吵到他休息。而且……而且……”她嗫嚅着,找不到更合适的理由。内心深处,那份因生病而产生的自卑和“怕成为负担”的念头依然作祟,让她迟迟无法坦然接受更进一步的亲密。虽然心意早已相通,但身体上的距离,似乎成了一种下意识的保护色。
江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她:“哎呀我的傻知意!身体不好更需要人照顾啊!沈医生是别人吗?他是你老公!你这样把他推得远远的,他才更担心好不好!什么柏拉图,我看你是胡思乱想式婚姻!”
她戳了戳许知意的额头:“听我的,今晚!就今晚!等他回来,直接把他枕头抱回主卧!多大点事儿!”
许知意被她说得心慌意乱,脸颊绯红,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江黎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她原本就微澜的心湖,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送走咋咋呼呼的江黎,整个下午,许知意都有些心神不宁。书也看不进去了,画也画不下去了,脑子里反复盘旋着江黎的话。
就在这时,沈南洲下班回来了。他一眼就瞧见她蔫蔫地蜷在沙发上,脸色比早晨出门时更苍白了几分。他放下公文包,便快步走到她身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热。
“乖乖,哪里不舒服?”他蹲下身,声音放得极柔,指尖自然地搭上她的腕间寸关尺。
脉象沉细无力,尤以尺部为甚,舌苔花剥。他眉头微蹙,“是不是又肚子痛,没胃口?”
许知意点点头,声音有些虚弱:“嗯,手都成冰块了,腰痛得厉害,也想吐,什么都不想吃。”说话间,她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俊颜,江黎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让她心跳莫名加速。
沈南洲心下明了,这是脾肾阳虚,肝郁脾虚,胃失和降,气血亏虚本就复杂。住院期间可以补液回来不吃可不行,虽然控制了急性症状,但她这沉疴宿疾,非朝夕可愈,需靠中医外治缓缓图之,温通散寒、健脾补肾是关键。
“别担心,”他安抚地摸摸她的头发,“昨天我跟斯年还有师兄通了电话,还讨论你的情况。他说你这种虚寒腹痛,很适合用隔姜灸,温中散寒的效果比单纯的艾灸更好。我正好买了上好的老黄姜和艾绒,今晚就给你试试,好不好?”
“隔姜灸?”许知意眨了眨眼,她对针灸艾灸都已熟悉,但隔姜灸还是第一次做。
“对,”沈南洲耐心解释,语气带着医生的专业与丈夫的温柔,“就是把新鲜的老黄姜切成薄片,扎几个孔,放在特定的穴位上,再在上面放上艾柱点燃。姜的辛温之性可以增强艾灸温通经络、散寒止痛的功效,尤其适合寒性腹痛、虚寒泄泻、还有像你这样肾阳虚引起的腰酸。我们选中脘,神阙,足三里,合谷这些穴位,腰痛的话你白天自己扎腕踝针看看。”
他的解释清晰易懂,许知意听着,心里那点因为不适而产生的烦躁不安似乎被抚平了些。她信任沈南洲,无论是作为医生还是丈夫。
“好,听你的。”她乖顺地点头。
沈南洲唇角弯起,眼里满是柔光:“真乖。那你先躺一会儿,我去准备东西。”
他起身,先去厨房快速热了半碗小米粥,哄着她又喝了几口,然后才利落地洗手,取出老黄姜切片、艾绒、打火机等物。他的动作有条不紊,专业严谨,像是在医院准备一场小型治疗。
许知意依言回到房间躺好,看着他专注准备的侧影。暖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挺拔的鼻梁和微抿的唇线,衬得他愈发清俊沉稳。这一刻,他既是那个在医院里令人信赖的沈医生,也是只属于她的、细心体贴的丈夫。一种混合着依赖、倾慕与安心感的复杂情绪在她心底悄然蔓延。那个“同睡”的念头再次冒了出来,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很快,沈南洲端着治疗盘进来。他先帮她调整好姿势,露出腹部和双腿的穴位,细心地盖好毯子防止着凉。然后熟练地将薄姜片用竹签扎孔,分别置于她的中脘及中脘的上下左右,神阙,足三里,合谷。
“躺着不动,可能会有点烫,如果觉得太烫受不了,立刻告诉我。”他叮嘱道,语气严肃。
“嗯。”许知意应着,看着他捏起一小撮艾绒,手指灵巧地捻成圆锥状的小艾柱,稳稳地放在姜片上,然后用打火机点燃。
艾绒被点燃,淡淡的、带着药味的艾烟缓缓升起,并不刺鼻,反而有一种宁神静气的氛围。很快,一股温热的穿透力透过姜片,稳稳地渗入皮肤,直达深处。
起初是温和的暖意,渐渐变得灼热,但并非难以忍受的烫,而是一种扎实的、向里钻的热流。关元、气海处仿佛揣了个暖水袋,那股萦绕不去的腹部冷痛感,竟真的在这温热中一点点化开、消散。足三里处的热感则沿着小腿微微传导,酸胀的腰部似乎也得到了遥远的呼应。
沈南洲就跪坐在地毯上,守在她身边,目光一刻不离地注视着艾灸的部位,时刻准备调整艾柱或姜片。他的眼神专注而关切,偶尔抬头看她一眼,轻声问:“感觉怎么样?热度能接受吗?”
“嗯……很舒服。”许知意闭着眼,感受着那难得的、被温暖驱散不适的松弛感。艾灸的热度,和他守在身边的目光,一样令人安心。她偷偷睁开眼,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里那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如果每晚都能这样,在他身边入睡,该多好。
一炷艾燃尽,他小心地夹起姜片和艾灰,又换上新的艾柱。整个过程重复了三次,直到她腹部皮肤微微潮红,温热感持续而稳定。
期间,他的手机震动过一次,他瞥了一眼,是科室的微信群消息,似乎不是什么大事。但他只是快速扫了一眼,便又将全部注意力放回她身上。
许知意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她知道他工作繁忙,心里装着很多事。但他此刻的全神贯注,让她感觉自己被珍视着,放在了很重要的位置。这种被稳稳接住的感觉,对她而言,比任何药物都更治愈。也让她更加贪恋这份温暖。
灸疗持续了约半小时。结束后,沈南洲仔细地清理掉艾灰和姜片,又用手掌心轻轻覆在她刚才灸过的穴位上,感受着那片皮肤的余温,也像是在确认治疗的效果。
“怎么样?手还冰吗?肚子还痛吗?”
许知意感受了一下,惊喜地发现那股冷感几乎消失了,虽然身体依旧乏力,但那种沉重的不适感减轻了大半。“好多了,真的不冷了,暖暖的很舒服。”她小声回答,目光却有些闪烁,心里还在激烈地斗争着。
沈南洲也用手背碰了碰她的手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那就好。隔姜灸温阳散寒的效果确实显著。以后可以定期做,帮你改善虚寒体质。”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些许无奈,“不过,归根到底还是要靠你好好吃饭,把气血生化之源巩固起来。”
提到吃饭,许知意刚亮起来的眼神又黯了些许。
沈南洲看在眼里,不忍心再多说,只道:“累了就先休息会儿。我就在旁边看文献,等你缓过劲来,我们再想办法吃点东西,嗯?”
他没有强迫她立刻必须吃什么,而是给了她缓冲的时间。这份理解,让许知意心里暖暖的,也终于鼓起了一丝勇气。
他起身,准备去书房拿电脑。看着他转身的背影,许知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南洲……”她轻声叫住他,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沈南洲立刻回头:“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快步走回床边,眼神关切。
许知意垂下眼睫,不敢看他,手指紧紧攥着被角,声音细若蚊呐,几乎要淹没在夜色里:“今晚……你能不能……我是说,我能不能……去主卧睡?”
她顿了顿,感觉脸颊滚烫,慌忙找补,声音越来越小:“客卧的被子……好像有点薄……而且,刚刚做完灸,觉得有点……怕冷……”这个借口蹩脚得让她自己都脸红。
沈南洲明显愣住了,似乎完全没料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他们虽然领证同居,但因为她身体需要静养且仍在读高三,也因着她心底那份残留的、怕成为负担的不安,两人一直默契地分房而睡。主卧留给他,是因为一开始他就先住着所以没搬。
他看着她泛红的脸颊、闪烁的眼神和紧紧攥着被单的纤细手指,瞬间明白了这微弱请求背后所代表的依赖与渴望。一股难以言喻的柔软与怜惜瞬间包裹了他的心脏。
他重新在床边坐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不容错辨的暖意:“好。主卧的床更大更舒服,暖气也足些。以后……你就睡主卧吧。”
“那你……”许知意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心跳如擂鼓。
“我当然也睡主卧。”沈南洲回答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他微微一笑,给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医生和丈夫双重身份的理由,“你晚上万一不舒服,我也好及时知道。省得你怕黑又怕冷,还要跑过来找我。”
最后那句话,带着一丝极淡的调侃,瞬间驱散了许知意的紧张和羞赧。她轻轻点了点头,鼻尖微微发酸,心里却像炸开了一小朵烟花,雀跃又甜蜜:“嗯。”
于是,这个晚上,许知意的枕头和睡衣被挪到了主卧。洗漱完毕后,她躺在沈南洲的大床上,被褥间弥漫着他身上淡淡的、清爽的皂角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令人安心。
沈南洲收拾完,躺到她身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又不会让她觉得拥挤或不适。他伸手关了灯,只在床头留了一盏光线昏暗的小夜灯。
“睡吧,乖乖。”他侧身看着她,轻声说,手臂轻轻环过她的腰,是一个充满保护欲却丝毫不带**色彩的姿势,“有不舒服就叫我。”
黑暗中,许知意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背后贴着他坚实的胸膛,传来的暖意比隔姜灸更让她觉得踏实。她悄悄往他怀里缩了缩,闭上眼睛,轻声道:“晚安,南洲。”
“晚安,知意。”
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身体的靠近,悄然滋养着心理上的依赖与亲密。许知意在那令人安心的气息和温暖的怀抱中,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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