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是我的救赎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以及沈南洲沉重而压抑的呼吸。许知意闭着眼,泪水却不断从眼角渗出,浸湿了枕头。她没有再说话,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那场生死搏斗和刚刚那句道歉中用尽了。她将自己封闭起来,像一只受到极度惊吓后缩回壳里的蜗牛,拒绝着外界的任何触碰,无论是善意的还是关切的。

沈南洲的心像是被浸泡在咸涩的海水里,又胀又痛。他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身体的创伤可以靠药物和时间修复,但心上的裂痕,那些被至亲话语划出的深刻伤口,以及自我价值感的彻底崩塌,需要更漫长、更精心的呵护。

他没有再试图和她交谈,只是静静地坐着,握着她冰凉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一点点温暖她。他的拇指指腹,一遍遍,极其轻柔地摩挲着她手背上因反复输液而留下的细小针孔和淡淡的青紫,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抚平她所有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伤痕。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护士进来更换输液袋,检查生命体征,动作轻柔而专业。看到沈南洲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紧握着病人的手,了然地没有多言,只是低声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悄悄退了出去。

阳光渐渐升高,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病房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南洲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几乎一动不动,像一尊守护神。直到他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是章星乔打来的。

“南洲,知意情况怎么样?”章星乔的声音带着关切。

“主任,”沈南洲的声音沙哑,“人醒了,生命体征稳定,但是……精神很差,不说话,也不怎么回应。”

章星乔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意料之中。这么大的冲击,身体和心灵都需要时间缓冲。你现在要做的,首先是稳住自己。你是她的主心骨,你不能乱。其次,是陪伴,无声的陪伴有时候比言语更有力量。让她感觉到安全,感觉到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在,不会离开。”

“我知道,主任。”沈南洲深吸一口气。

“科室这边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你这几天就专心照顾知意。心理卫生科的刘主任我也打了招呼,等知意身体条件允许,情绪稍微平复一些,我们再介入进行心理干预。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和家人的陪伴,尤其是你,下午就转到我们科吧,这边让她更安心。”

“谢谢主任。”沈南洲由衷感激。

挂了电话,沈南洲发现许知意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依旧空洞,但似乎……在聆听。

他心中一动,俯身轻声问:“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许知意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虽然依旧没有回应,但这细微的动作却让沈南洲看到了一丝微光。她没有完全隔绝他。

中午,周晚提着保温桶来了,眼眶依旧红着。她看着床上了无生气的许知意和床边憔悴不堪的沈南洲,心疼得直掉眼泪。

“南洲,你多少吃点东西,不然身体撑不住。”周晚把饭菜摆出来,“知意这里,我来喂她。”

沈南洲摇摇头:“周阿姨,我不饿。您先吃吧,我来喂她。”

他端起那碗专门为许知意熬的、撇去了浮油的鸡汤小米粥,用小勺子舀起一点,轻轻吹凉,递到许知意唇边。

“乖乖,张嘴,吃一点,好不好?”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带着哄劝和不易察觉的恳求,“就吃一口,尝尝味道?”

许知意紧闭着唇,眉头微蹙,流露出明显的抗拒。

沈南洲没有放弃,耐心地举着勺子,声音更低柔了些:“我知道你没胃口,但胃里空着会更难受。我们试试看,就一小口,嗯?为了我,吃一口,好吗?”

也许是“为了我”这三个字触动了她,也许是他的坚持让她无法再无视。许知意睫毛颤了颤,极其缓慢地,微微张开了嘴。

沈南洲心中一喜,小心翼翼地将勺子送进她嘴里。

她机械地吞咽了一下,随即喉咙滚动,脸上立刻浮现出熟悉的恶心表情。

“想吐就吐出来,没关系。”沈南洲立刻放下碗,拿过旁边的痰盂,轻拍她的后背。

许知意干呕了几下,终究没吐出什么,但额头上已冒出一层虚汗,脸色更白了。

周晚在一旁看得直抹眼泪。

沈南洲没有流露出丝毫失望或不耐,他扶她躺好,用温毛巾仔细擦去她额头的汗,柔声道:“没关系,我们慢慢来。不想吃就不吃了,休息一下。”

他看着她因呕吐而泛红的眼眶和脆弱的神情,心中痛极,却也只能将所有的焦虑和心疼压下,展现出全然的包容和镇定。

下午转到中西医结合科,许知意又陷入了昏睡。沈南洲趁此机会,快速处理了一些紧急的工作,又给李朝颜交代事情。他强迫自己吃了几口周晚带来的饭菜,味同嚼蜡。

期间,陈宥恩下了门诊,在科外会诊的医生下班后都抽空过来探望。看到许知意的状态,大家都心情沉重,但当着沈南洲的面,都只安慰说“会好起来的”,然后默默地帮忙处理一些琐事,或者替换沈南洲一会儿,让他能稍微休息片刻。

沈南洲却几乎无法合眼。他一闭上眼睛,就是许知意那条决绝的信息,就是她躺在抢救室里苍白的面容。恐惧如同附骨之疽,缠绕着他。

傍晚时分,许知意醒了过来。这一次,她的眼神似乎清明了一些,不再那么涣散。她看着守在床边,正低头查看监护仪数据的沈南洲,嘴唇动了动。

沈南洲立刻察觉,凑近她:“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许知意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沈南洲以为她又不会开口时,她忽然用极其微弱的声音问:“……你……恨我吗?”

沈南洲愣住了,心脏像是被狠狠撞击了一下。他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握住她的手,力道微微收紧,目光沉静而坚定地迎视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不恨。许知意,我永远不会恨你。我爱你。”

他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

许知意的眼眶瞬间又红了,泪水涌了上来,声音带着哽咽和难以置信:“我……我做了那么傻的事……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我差点……差点就……”

“那不是你的错!”沈南洲打断她,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提高,但立刻又软化下来,带着深深的心疼,“小知,那不是你的错。是爸爸的话太重,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是疾病让你太痛苦……你只是太累了,太疼了,想要休息一下,对不对?”

他将她的手掌贴在自己脸颊,让她感受自己温热的皮肤和微微刺手的胡茬:“但是乖乖,答应我,下次觉得太累太疼的时候,告诉我,告诉我好不好?让我陪你一起扛。不要再一个人做决定,不要再把我推开。你从来都不是麻烦,你是我的命。”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

许知意的泪水决堤而下,不再是无声的流淌,而是变成了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她终于不再压抑,在他面前,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哭了出来。

沈南洲俯身将她连人带被子轻轻拥入怀中,任由她的泪水浸湿他胸前的衣襟。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婴儿。

他知道,她能哭出来,是好事。压抑的情绪,就像脓疮,必须引流出来,才能开始真正的愈合。

这一次的哭泣,似乎耗尽了许知意最后的气力。她哭到后来,变成了小声的抽噎,最终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沈南洲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平,盖好被子。看着她哭肿的眼睛和睡梦中依旧微蹙的眉头,他低头,在她冰凉的额头上印下一个郑重而珍惜的吻。

“睡吧,我的乖乖。”他低声说,“我会守着你,一直守着你。”

夜色再次降临,病房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沈南洲坐在阴影里,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床上的人。

夜深人静时,他的手机屏幕亮起,是许知行发来的信息:「南洲,知意怎么样了?我也是才知道。」

沈南洲看着这条信息,眼神复杂。他理解许茂林的后悔,但无法原谅他那些伤人的话。他简短地回复:「生命体征稳定,情绪很差,刚睡着。」

他没有多说。此刻,他所有的精力和情感,都只属于病床上这个脆弱的人儿。

后半夜,许知意睡得并不安稳,偶尔会惊悸,发出模糊的呓语。沈南洲立刻就会惊醒,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抚:“没事,我在,南洲在。”

在他的安抚下,她会渐渐平静下来,重新陷入睡眠。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沈南洲毫无睡意。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城市零星闪烁的灯火。巨大的疲惫感和沉重感几乎要将他压垮,但心底有一个声音在支撑着他——他不能倒下,他是知意最后的依靠。

他想起他们领证那天,阳光很好,她拿着红色的结婚证,笑得有些羞涩,眼里却闪着光。他想起她窝在办公室帮他抄笔记时认真的侧脸,想起她弹尤克里里时轻柔的歌声,想起她设计婚服时闪闪发亮的眼神……

他的知意,是那样一个美好、坚韧、充满才华和生命力的女孩。疾病和抑郁像厚重的乌云暂时遮蔽了她的光芒,但他坚信,乌云终会散去。他要做的,就是在她最黑暗的时候,成为那盏永不熄灭的灯,照亮她,温暖她,等待她重新找回属于自己的光。

天光微熹时,沈南洲回到床边。许知意似乎感应到他的靠近,缓缓睁开了眼睛。经过一夜的哭泣和睡眠,她的眼神虽然依旧疲惫,但那片死寂的灰暗似乎褪去了一些,多了几分茫然的清醒。

她看着沈南洲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和他眼下的乌青,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声音沙哑:“……你没睡?”

这主动的触碰和关心,让沈南洲的心像是被温水泡过,酸软得一塌糊涂。他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摇了摇头:“我不困。你睡得好吗?”

许知意轻轻“嗯”了一声,顿了顿,低声道:“……饿。”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沈南洲几乎要喜极而泣。她想吃东西了!这是巨大的进步!

“好,好,饿了好,我们吃东西。”他连忙起身,去热周晚早上送来的一直温着的山药薏米粥,“慢点吃,我们先少吃一点。”

这一次,许知意虽然依旧吃得缓慢而艰难,时不时会恶心,但在沈南洲耐心的哄劝下,她断断续续地吃下了小半碗粥。

吃完粥,她又吃了药。虽然眉头皱得紧紧的,但还是努力咽了下去。

章星乔带着李朝颜来查房时,看到许知意能主动进食,精神也比昨天好了一些,都松了口气。

“知意,感觉怎么样?”章星乔温和地问。

许知意看了看章星乔,又看了看沈南洲,轻轻点了点头,小声说:“……好一点了,大伯。”

她能主动回应,并且称呼人,这又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章星乔仔细为她检查了身体,又看了最新的化验单:“身体指标在向好恢复。情绪要慢慢调,不急。南洲,你做得很好。”

沈南洲点了点头,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许知意身上。

查房结束后,病房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阳光透过窗户,洒满房间,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许知意靠在床头,看着窗外,忽然轻声说:“南洲,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沈南洲走到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不用说对不起。只要你没事,什么都好。”

许知意转过头,看着他,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但这一次,她没有让它们掉下来。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道:“我……我想好起来。真的想。”

沈南洲的心被巨大的欣慰和感动填满。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坚定而温柔:“我们一定会的。知意,我们一起,慢慢来。我陪着你,一步一个脚印地走。”

他俯身,再次将她拥入怀中。这一次,许知意没有抗拒,而是缓缓抬起手臂,回抱住了他。虽然力道很轻,却是一个无比珍贵的回应。

阳光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病房里不再只有仪器的冰冷和药物的苦涩,更多了一种名为“希望”的、微弱却坚韧的气息。

沈南洲知道,前面的路依然很长,很艰难。知意的身体恢复、情绪平复、与父亲关系的修复、高考志愿的选择……还有很多关卡要过。

但此刻,拥抱着怀中这个愿意为了他、为了自己再次尝试努力的人,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和决心。

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他都会是她的屋檐,她的港湾,她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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