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梢未尽。

空谷中学三楼的初三某班教室。

熏风拂拂之下，江红荷的眼皮越来越沉，脑袋也开始一点一点的。就在脖子终于不耐烦再往下叩，即将请她进入梦乡时，突然，一个白色物体朝她飞来。

“啪”的一声，粉笔准确地砸在了她的课桌上。

江红荷猛地惊醒，本能地看向讲台。

老师皱着眉头，严肃地瞥她一眼，转身继续在讲台上书写。

黑板上的粉笔字在阳光照射下有些的反光，看了一会儿，江红荷困意又来了。

昨晚复习得太晚了。

黑板上的她早就会了。

越听越无聊。

她又拿了支铅笔低下头在纸上勾勾画画。她的眼神有些迷离，手中的笔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

很快，一个轮廓在纸上浮现，一个男人的轮廓。

看着画上的人像，江红荷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渐渐地忘了周围的一切。

“江红荷，你来回答。”突然，老师的声音响起。

江红荷条件反射地站起来，桌上的纸差点被她带的掉落在地上，她眼疾手快地一捞，慌乱地把纸压在了课本下。

江红荷看了眼黑板上的图和数字，说：“根据勾股定理可得斜边为5。外接圆半径是2.5。”

数学老师抿着唇僵便地点了个头，板着脸开口：“上课要认真！”

江红荷乖乖点头，坐了下去。

下课铃响。

“怎么回事啊？”等老师出了教室，江红荷的发小薇薇从后排跑过来，“头一次看见陶歪嘴对你黑脸啊。”

“困。”江红荷不动声色的把刚压在课本下的纸，折了塞进书包。

薇薇瞥她，沉默几秒，忽然露出同道中人的一笑：“你租了哪本？谁写的？有个叫席绢的你知道吗？”

江红荷摇头。

薇薇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你一定要去看，可好看了，我正在看的这本，女主角是穿越到……”

江红荷心不在焉。

薇薇说得口干舌躁，不见她附和，“喂，你有没在听？”

江红荷真诚道：“听着呢。”

薇薇：“那我刚说的剧情是什么？”

江红荷：“不知道。”

薇薇：“你！”哼哼两声，“那你昨晚干嘛去了？”

“写作业。”

“写作业？昨天不礼拜天吗？没啥作业啊。”江红荷犹疑地看着她。

江红荷：“高中的。”

薇薇嘴角一抽，“江红荷，你没事儿吧？”忍不住伸手去探她额头，“你都全班第一了，还想怎样啊？”

江红荷：“还不是年级第一，上次中考，王浩比我考多一分。”王浩是上次中考的年级第一，六班的。

“……”薇薇想骂脏话。

担心自己被衬托的太差，薇薇决定打友情牌把她拖下水，“红荷你别这样，回头都跟我不是一个高中，不在一个大学了。”做了个假装抹泪的动作，“你怎么忍心抛弃我？”

江红荷略做思索：“那我们一起考到北京吧。”

“……”薇薇再次想骂脏话。

她一个小镇中等生，考北京？她做梦都没这么想，好像全镇也就承宗哥在北京读大学吧。

江红荷却仿佛对自己的提议突然很满意，语气里带了一丝兴奋：“薇薇，就这么定好不好？我们一起考一中，一块儿去北京上大学。”

薇薇古怪地看着她，不理解她为啥这么雄心勃勃，自己一点儿信心没有，“我肯定考不上啦。我没信心。”

江红荷激励她：“不试试怎么知道？”

薇薇撇了撇嘴：“不用试我也知道。”

“......”

看在她不想抛弃自己的份儿上，薇薇也不想拖她下水了，“加油，红荷，你肯定能考上的。一定会跟承宗哥一样考到北京去。”说到张承宗，薇薇下意识地环顾了一圈教室。张继红出去了。

冷不丁地听到他名字，江红荷心猛地一紧，担心被薇薇看穿她的心思，她尽量面无表情道：“嗯，北京不只有清北大学，还有其他很多好大学，我......”

薇薇性子急地打断她：“我当然知道啊，承宗哥人家可是理科状元，你别跟他比啦。”

“......”

我哪有比。

见江红荷微微下撇的嘴唇，薇薇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打击人了，为了弥补，她弯腰凑近道：“宝，我能跟你弄来好东西。助你一臂之力。”

江红荷侧头：“？”

薇薇又环视一圈周围，确定张继红不在，压低了声音：“承宗哥的高中笔记，想不想要？”

江红荷愣了愣，她当然想要。敛了敛渴望的眼神，她也环顾一圈周围，小心翼翼道：“你真的能？搞到？”

薇薇缓缓直起身，挠了挠下颌，不确定地道：“应该，能吧。”

“......”

江红荷抛给她一个“你能靠谱点儿吗”的眼神。

薇薇说了句她会去想办法，就干巴巴地转而关心起了天气，“红宝，你说北京跟我们这儿一样，开学了还这么热吗？”

习惯了她说句话就得给自己换个昵称，江红荷随口一回：“谁知道呢。”

薇薇点头：“嗯，这个你得问承宗哥。”

“……”

我没问。

我跟他不熟。

上课铃响。

下一堂课是英语。

“我走了。”薇薇回自己的座位前又提醒她：“黄暴躁的课你就别打瞌睡了，小心他原地发疯。”

江红荷点头：“对了，待会儿下课，你不用等我。姑姑病了，我爸让我去姑姑家帮衬几天。”顿了顿又说道：“如果我妈回来了，你告诉我。”江红荷知道她妈每次从城里回来，都会去薇薇家找林淑芬。林淑芬是薇薇妈，论辈份却是江红荷姑婆。

薇薇说好，回了自己座位。

当晚回到村里，薇薇就在自家看到了江红荷妈妈林霞。

林霞看到她过来，从手头边拿起一盒扎着丝带的巧克力递给她，说好吃。

薇薇双手接过，笑的见牙不见眼，说谢谢表姐，又告诉她江红荷去姑姑家了。

薇薇拆开包装立马就往嘴里塞了一颗，满足的一边嚼着一边打量了几眼林霞，心想林霞可真漂亮，怪不得红荷也漂亮。

林霞跟她打听了几句江红荷在学校的情况，薇薇挑好的都跟她说了一遍，主要江红荷也挑不出啥毛病。

没待多久，林霞抬起手腕看一眼表，起身要走：“淑芬，过几天我可能又得走了。红荷她......拜托你多看顾着。”

林霞话刚落，林淑芬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有种不好的预兆。

她和林霞从小到大一块儿长大，虽然差了辈份，却亲如姐妹。

小时候她们还常常开玩笑说，默契得都有心灵感应了。

突如其来的不对劲让林淑芬想到最近村里的那些闲言碎语，正要张口问，林霞却先开了口：“不说了，我走了。”人已经走出几步，到了院子里。

林淑芬心想下次吧，送出几步，在林霞后面喊：“红荷我会替你照看着，你在城里打工，自己要多加小心。”

林霞没有回头，只是举起一手往后摆了摆，表示知道了。

林淑芬看着她走远的背影，若有所思。

林霞最近好像越发爱打扮了，一头时下流行的波浪卷，身上穿着一套说不上来是红色还是橘色的套裙，扎眼的很。

是跟那个男人有关吗？

薇薇站她妈后面，“妈，你说，红荷她妈怎么这么洋气啊？可真漂亮。”又抬头看了眼亲妈头顶，“妈，你回头也去烫个那样的发型吧，肯定也好看。”

林淑芬好笑地轻轻一拍女儿蓬松短发，从她手里抽走巧克力，“不能吃了，一天到晚的，就爱吃甜。”

薇薇蹦跶着去抢，林淑芬的手举上举下。

两人进了屋。

第二天，薇薇没有去学校，早上起来，她牙疼地厉害，请了假。

林淑芬唠叨她吃糖吃多了。

中午吃完饭，她牙不那么疼了，林淑芬便端出一盘自己炸好的油糕，让她给林霞送去。

薇薇端着东西刚踏进林霞家院门，就听到“咣”的一声巨响，她还没来得及回神，江文武就脸色惨白的冲了出来，嘴里喊着：“死了，都死了。”

薇薇被他吓的不轻，怔怔地一动不动。

江文武看到她，大喊两句：“林霞死了，林霞死了。”便疯子一样的冲出了院门。

“砰”的一声，薇薇端在手上的盘子重重地砸在地上。

她浑身发抖，拔腿就往家跑。

冲进家门，薇薇撕心裂肺地叫：“妈，妈。”

刚躺在摇椅上准备睡个午觉的林淑芬被她的叫的一脸烦躁，懒蔫蔫的从摇椅上慢慢坐直，皱着眉头：“嚎什么呢？”

“红荷妈，林霞她……呜……”薇薇眼眶里的泪终于崩不住了，断线般地往下落。

等嗓子眼儿里的一阵哽噎过去后，薇薇终于急促、抖着声儿地把话说完：“妈，红荷妈死了！”薇薇抹了一把鼻水，嘴里又重复了一遍。

林淑芬愣愣得看着面前一脸潮红的女儿，觉得脑子嗡嗡地响。

女儿后面好像还说了什么，但她听不清了。

薇薇见林淑芬怔怔的，眼鼻更酸了，嗓子又堵得一下说不出话来。

林淑芬很快回了神，手脚并抖的穿上鞋，脚着地时两脚绊了一下她也顾不上，冲出了家门。

远远地，只听背后传来女儿的一声喊：“妈，我去找红荷。”

小小的村庄，好似经薇薇这么一喊，把午休中的乡民都喊起来了。好些人看到平日冷着性子的林淑芬从自家门口疯了似的跑过去。于是三三两两聚拢到了一起，交头接耳。

没多久，整个村子就都知道村里死人了，而且还是两个，两个一起死的，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