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侧的随从极有眼色,快速而清楚的叙述湖边亭廊里所发生的事情。
无非是新来的丫鬟不慎将太傅家小姐的新簪碰掉了,好巧不巧又滑落到水里了,水底距离岸边有一定高度轻易不得捞起,太傅家小姐因此发作了,非要那名丫鬟下湖去捞,就闹开了。
这时太子贴身侍女上来,恭敬的将她所查如实禀报:“碰掉那簪子的另有其人。”
一个时辰后,温迟春舒适的翻了个身,差点儿整个身子掉出椅子外,从梦里被惊醒,心噗噗的跳。
鞋袜在一边烘得差不多干了,也不知赏梅宴结束了没有,外面的雪已经停了。
刚出小楼就碰见四处寻她的曲溪,还喘着气,“阿春姐姐原来你在这啊,害得我好找。我们得回府了,出了点事赏梅宴提前结束了。”
曲清早在结束时就独自乘马车回府了,此刻马车上就只有她和曲溪。
一上马车曲溪就忍不住将赏梅宴发生的事倒豆子一样一骨碌全讲了出来。
徐太傅家小姐非要小丫鬟下湖捞被她撞掉的簪子,加之人又多,推搡间太傅家小姐失足自己倒是滑倒落了水。
最后还是太子出面让贴身侍卫出手才救下了徐姑娘。
温迟春静静的听着适时递上一杯茶水,茶水被一口饮完后,她才惊觉这个是煮的果干茶。
默默的看着曲溪一口喝了后滞住片刻抬起眼,咂了一下嘴,眼睛骨碌转着,支吾着道:“你这劳什子奇怪的茶味道还怪好的。”
贴了过来用肩头蹭着温迟春,丝毫没有一点贵女该有的端庄,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问:“阿春姐姐,这茶可以送我一些吗,酸酸甜甜还带着茶味我好像有一点点爱喝。”
温迟春眼底闪过笑意,眸子带起点点弧度长睫扑闪,是被认同的愉悦,“到时便使丫鬟送一些到你院里。”
一夜的风雪,翌日初霁,日光只亮却并不并不暖和。
本是一日好景,但温迟春却像被浓厚夹着风雪的阴云压着,不得散让人窒息难受,手中无意识的紧捏花钱,身着素胭脂粉的长裙端坐着透着一抹清寒。
而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我不同意。”
声音掷地有声,随之良久的沉默以抗拒高坐堂中的舅母。
她的目光在窗槦透射进来的光中被打碎,却仿佛依旧穿透了人心深处。
李氏心虚的撇开头,虚虚的露了个笑商量道:“渺渺,你下月过了生辰就也满十六了,是时候该相看了,如今你父亲还在边疆镇守抽不出空,你娘……也走的早,我这个做舅母的就得多照看一下,你别怪我多管闲事,实在是舅母心疼你。”
*
丞相府内,元庆新贵丞相焦巳自弱冠及第来多次主理朝中大小事宜,又加之太子为之扶持不到而立之年已然位及丞相。
不仅是官运亨通更是他手段谋略都叫人挑不出错。
今日休沐。
而此刻焦巳一席靛蓝直襟长袍绣着繁复美丽的玄色滚边图纹,神色平静姿态肆意,舒展的眉头下却尽嘲意,他再一次在一个重复了多次的梦里醒来,即使醒来梦里的场景却依旧在他脑中演绎,似乎这样就能给他造成某种暗示。
梦里有一女子似是对他一见倾心,并非没有女子向他表明过心意,但梦里这位姑娘却格外难缠,他出门在外总能“偶遇”她,再数不清的“偶遇”后梦里的他竟然也喜欢上了这个女子。
简直不可想象,最令人失语的是从开始到结束他就没有看见过这女子的脸,总有一团白雾挡着,实在可恨至极。
不然他现在就可以下令通缉这女子,把人抓起来审问否是用了一些疆外的异术才使得他日日做这个重复一遍又一遍的梦,及她究竟意欲何为。
贴身侍从润柳匆匆从外面进来打破焦巳的沉思,他拱手行礼道:“大人,陛下召您进宫议事。”
焦巳起身,华贵的长袍丝滑的垂落,随着男人的走动不断曳着,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金丝楠木的桌子从容道;“我知道了,你那边准备一下,陛下应该是有所察觉了,以防万一,计划要提前了。”
冬日的晴天难得,冷清已久的长街上恢复了以往的繁华喧闹,声浪嘈杂,往来熙攘。
温迟春围着兔绒围脖披着流云纹白狐毛皮滚边披风,娉娉袅袅的身姿在人群中格外扎眼目光惟在各式的摊贩前流连。
等她办完正事定要趁着天气好逛上一逛这坊街,这才走过一小段路程而她已经有好几个点心铺子小食摊子想去了。
是的,她最后还是答应了舅母,答应了相看,不过只答应了这一次,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也要回将军府探一探爹爹的情况,每次都是爹爹单线联络她,现在要找他了反而不知道从哪里找。
相看一事……能敷衍就敷衍吧。
相看的对象据舅母说是她交好夫人的儿子,其父是工部侍郎家室简单没有大家族后宅里那些阴私龌浊,倒也是用了心的。
位置在万香楼,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听说万香楼菜色也是顶好的,她要点荷叶煜鸡,烩鸡丝蘑儿都是招牌菜。
要不是她一人食胃口只有那么大,点多了浪费不然她高低都要尝尝所有招牌菜。
云叶回乡探亲了,李氏临时调了府里办事算靠谱的婢子服侍,舅母很周到却又并不周到否则赏梅宴时就合该调遣婢子给她使唤了。
小丫鬟将她带进万乡楼引入三楼的一个隔间,隔间用一扇绡纱屏风以作阻隔,里间的人见温迟春进来起身做了个揖。
许是都并非自己意愿,上菜后隔间内陷入了溺死人的沉默。
“相看非我意。”
“有件事须得告知姑娘。”
二人同时开声,声音撞了个正着。
停顿片刻后,屏风后影绰的男子再次出声,“姑娘先说。”
温迟春饮了一口温热的荔枝膏水饮子清口,在冬日饮上这一口她满足得差点喟叹出声,幸好有一屏风遮挡不然得失了仪态。
稍正色颜色开口道:“我并无相看意愿,来此皆是随着我舅母的安排,回府后我们便说双方皆无意便可。”
对面轻笑出声,少年的声线里难掩笑意,“此事正和我意,实不相瞒,我其实心悦曲家二小姐,正准备待她年满十六便上门提亲,还未来得及和母亲说此事便被迫来相看。”
手中的饮子瞬间不香甜了,平日像藏雪之地总嗜着一抹清冷的眼微微瞪大,带着疑惑问:“那她知道吗?”
她下山至舅母家已经两三月了,曲溪来她院里次数也不少,又是个憋不住的性子,却也没听她提过。
对面的少年无奈的叹了口气,“她不知,我在修禊踏青时向她委婉的暗示,但似乎她并没有明白。”
温迟春不由得同情他一盏茶的时间。
她很满意相看对象的觉悟,主要是对方没看上她就好不然又多了一件令人掉发的事,使得她这顿饭吃得也格外舒心。
菜和饮子都不错,下次还要再来。
打发了随行的贴身侍女,她匆匆的赶去将军府。
将军府门前冷清无车马喧闹,盖因她父亲去边关镇守,这一去就是多年,因为府里多年不住人,只留了管家和些许仆人洒扫,父亲便让她先去舅母家暂住待他回来,一是有人照拂二是她在曲府也有个伴。
将军府们敲响后仆人很快将她迎进去。
府里很安静也很简单,温迟春慢慢的走着打量自己的家,她六岁时便被师傅接去青阳山期间回过几次但是都很匆忙没住过几日,对府里一切都很陌生。
管家匆匆的从屋角拐出来,脸上添了几道皱纹与上次看到时相比好像又老了不少,欣喜道:“小姐,你回来啦,快些去坐着休息,我让厨房备些你爱吃的果子糕点。”
果子糕点很快就端上来了,但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在万香楼吃得有点多,她得让管家把这些都装食盒里她要带回去慢慢吃。
打定主意,长话短说,“我父亲有没有消息了,或者有没有给你通书信。”
话落,她不动声色的打量管家的脸色变幻。
只瞧见他老脸带着疑惑回答:“老爷按照惯例每个月初都会与我同书信,再由我告知老太太他的消息,但奇怪的是这个月到中旬了也还未收到信,不仅这个月,上个月也未曾收到消息。”
他又补充了一句,“可能是在执行什么秘密任务,五年前也有这么一次,那一次老爷了无音信了半年,急的老太太从淮阳老宅匆匆赶到京城。”
管家许久没有见温迟春了有些激动絮絮叨叨的讲了许多,待出来时寒意随着暮色爬上她的衣衫,街景变得朦朦胧胧,心中无故生出怅然。
细细讲管家的话回顾了一遍,微凉的指尖来回勾晃着腰间的花钱良久,寻了个街角缓缓的蹲下。
想占一占父亲是不是就是在这期间失踪的,毕竟上一世她被污蔑叛国一事她毫无头绪父亲也正好是在那段时间被传出失踪,恰好是一个突破口,至于焦巳她一点都不想跟他再有牵扯。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编成吊坠的三枚花钱仔细解开,又徒手将地上覆着的雪扫干净留出一小片双掌大小的地方。
心中记着每一次花钱落地的阴阳,花钱落在青石砖上的声音很清脆,声声撞入她的耳中,最后一声落地而止,她浅浅的呼吸愈发微弱。
一旁的雪映着她的粉面更显苍白,左手不自主的揪着左心口的衣领,右手拾起散落的花钱,调整着呼吸,但随着占卦而来的心悸绞痛并不是一时半刻就会缓和的。
温迟春缓缓的靠墙走,只想快点回到自己院中取暖吃点心。
缓慢的挪动着脑中在不断的推演,此卦显示着她那老父亲并无大碍,但可以稍加留意。
那么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她手里没有得以信任人可以留意父亲,即使占卜出他的大概方位也没有用。
心力憔悴,加之心口绞痛,温迟春整个人都有写恍惚。
没有留意旁侧,下一瞬就与人撞了正着,那人道了声歉便欲离去。
温迟春错愕,因那一瞬她的心悸绞痛得到了明显的缓解,而她所悉只有一人能有这样的效果。
送上门的不用白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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