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晚见过……公子。”夏倾晚语气稍顿了下,回忆起之前听见的称呼,斟酌稍许便福身见了一礼。
江玄青见状眉梢更添两分喜意,嫡孙少时有才干,领兵漠北扬名北羌不敢进犯,端的是将领之姿。
夏倾晚眉眼精致,举止娴静端淑,规矩也是极好的,一福一礼叫人挑不出差错,两人光是并肩站在厅堂,就隐约像一对璧人。
江玄青见状又背手在堂中踱了几步,心里已经琢磨起从前在泯县时同夏倾晚父亲的约定,他当时身受重伤,险些就要暴尸野外,幸而遇见夏倾晚父亲夏朝中善心相救。这才得以性命保全,等他伤好一些,在泯县的那段日子,可谓与夏朝中结成了忘年交,连带着对夏倾晚也印象颇深,豆蔻少女梳着双螺髻,明明该是最为活泼的年纪,却总是安静地跟在父亲身边研习医理……
这般沉静的气度让江玄青记了许久,京中贵女多是娇贵,轻易不得会见外男,娇娇地养在深闺,学着一般无二的世家规矩,到底是雕出了同样的壳儿……
千篇一律。
是以江玄青从未想过与簪缨世家接亲,他的嫡孙这般优秀,当匹之以相般配的人。
江玄青眼光独到,可以说从那时起,心中便隐隐有了成算。
少女不仅淡定稳静,小小年纪医术造诣便已初现端倪,一手针灸之术尤为出众,换药称量之事也拿捏地极为精准,有一次江玄青起了兴致,试探着让夏倾晚给自己把脉。少女便一板一眼搭了脉枕过来,在眉眼都还尚未长开的稚嫩年纪,定下的诊断却句句与他的伤情相差无二。
江玄青至今想起来都忍不住摸摸胡子。
江玄青看中一个人时方式往往简单直白,这样的认可无关家世背景,门第高低,仅关乎此人本身的才情与品格。
在江玄青心里,夏倾晚已是他认定的孙媳。
老人视线在孙辈之间来回打量,江玄青显然想到了当年偶然间与夏朝中的笑谈,彼时两人莫逆之交,当时他虽然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但并未太隐瞒家里的情况。
家中长孙十五儿郎,年关一过就随他上了战场,少年骁勇,纵马提枪以一队人马战俘偷袭漠北边境的北羌蛮族。
看起来好像只是一次普通的反袭胜利,但背后,牵连的地方却是幽门十一洲的全线布防。
幽门十一洲全线纵横贯穿,各州间联系紧密,节点驻有重兵,防守向来是兵中之重。
但这次光是一次蛮族敌袭,军中竟无人值守,还是途经此地往北布防巡营的江门军发现了端倪,这才及时截下一场祸端。
事后,相关值守的军卫尽数处罚,十五岁的江辞衍也凭借这一仗在军中渐渐有了些威望,开始展露头角……
提起自己得意的嫡孙,江玄青脸上挂着落不下的笑,他在漠北戎马一生,以一己之力驻守边境数载,使北羌蛮族不敢进犯,护得一方百姓安宁。得圣上看中却也忌惮,肃忠将军的威名无人不羡艳,却也最是……
伴君如伴虎。
二十年前的那场内乱,险些动摇了国本,彼时内忧外患,前党余孽起刀兵,背后搅局之人身份莫测,江玄青接旨急召回京,缙京城中的大火连烧了三日,才得以与赶来的岭南节度使援军一同清君侧,剿除逆党,却也险些丢了幽门十一洲……
江玄青至今提起都犹觉心绪不平,后来他年事已高,再赴漠北也只能勉强与北羌形成制衡。
除此外,彻底稳定幽门十一洲,恐只能寄希望于嫡孙辞衍……
壮志未酬,徒饮几盏清杯淡酒,好在月下得寻知己,夏朝中颇为理解江玄青心绪,又谈及自己幼时也想赶赴边关,只可惜身骨贫瘠,只得转而修习医术。
若有朝一日能赶赴边疆,必然生死追随。
语毕,酒杯相碰,再回首,物是人非。
江玄青想起泯县之时与夏朝中的把酒言欢,后来偶然谈及晚辈姻缘,少女实在讨人喜欢,江玄青就琢磨着和夏朝中有了口头约定。
虽说两家之间并未交换拜帖,夏倾晚如今也尚未及笄,但做人须得言出必行。
许下的承诺断然没有不作数的道理,这般想着,江玄青正欲同两个小辈说道清楚,这边徐氏猝然又咳了两声。注意被吸引的同时,一道声音也跟着响起:“祖父,徐夫人一行舟车劳顿,恐身体有不便,不如先行安顿为好。”
“也好,是我疏忽了。”江玄青背着手背:“许久不见,拉着你们说了这么久的话。”
江玄青说完又冲夏倾晚笑笑:“让辞衍带你去晚荷居,缺什么东西只管同他提,或是告知常叙也行。”
“多谢将军。”
出了山河堂,夏倾晚迈着步子跟在男人身后,对方身高腿长,几步距离便已迈出极远,夏倾晚跟的有些吃力,但又不想在府中迷路。只能抿唇紧着步子跟上,一段路下来竟还走出了一点虚汗。
江辞衍在军营里待久了,行武之人走路自然不比寻常,这等细枝末节他自然没有注意。
脑子里还想着方才在山河堂的那幕,江玄青曾经被人所救在将军府不是秘密,回来后也不止一次提过在泯县的事,其中自然也包括他那门未曾过定的婚事。
江辞衍起初不以为意,如今人到跟前,少女身量本不算低,但在他眼前未免衬得娇小,一张清淡芙蓉面倒是生得出水芙蓉,颜色这般出众,自然让人惊艳,但他并非贪图皮囊之人。
想到她年岁恐还……未到及笄,如此这般,实在和祖辈口中的婚约相去甚远。
实在荒唐。
江辞衍想着淡淡压下心绪,左右他心里没有娶妻的想法,日后哪怕成家,也是很远的事。
不若与之作兄妹之礼。
心中做好决断,江辞衍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身侧,却没发现人,反倒是一旁的常叙见状赶紧走了上来:“公子,徐夫人一行舟车劳顿,脚程稍慢,容公子多包涵。”
江辞衍闻言蓦的顿下身形,常叙说的委婉,江辞衍很快反应过来微点下颔:“是我疏忽了。”
说完就驻脚停在原地,等着落在后面的人追上来。
夏倾晚已经很努力地追赶他的步子,到底还是落了一截,此刻还让人专门等在前面,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精致的耳廓染上一缕薄红,在那白净的肤色衬托下尤为明显。
江辞衍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终于行到晚荷居。
一群侍奉的丫鬟婆子早已候在门口,见她们过来,齐齐福身行礼,举止行云流水,能看出规矩都是极好的。
夏倾晚唇角向上弯了弯。
为首的两个丫头颜色生得好看,分别叫白灵白静,是一对双生,从前是山河堂里侍奉江玄青的一等侍女。夏倾晚过来她们才被调到晚荷居。
白静人如其名沉静镇定,性子同夏倾晚有几分相像,已信步走过来冲她和江辞衍见礼,又简单介绍了晚荷居的一应事宜。
谈吐间稳妥得当,行事有条不紊。
江辞衍见状也点了下头,祖父能把白静和白灵调来,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旁人所想,夏倾晚不得而知,她此刻正专注地听着白静讲晚荷居的各项事宜,将军府占地极广,这样偌大的府邸,怕是少不了规矩来约束的。
见人已送到,江辞衍在旁边站了会儿便轻启薄唇:“晚荷居中布置妥当,缺什么只管告知常伯。”
说到这里又顿顿:“有事也可命人来明序堂寻我。”
“晚娘知晓。”夏倾晚福身又见一礼:“谢过公子。”
江辞衍下颔稍点一下,对她这样称呼自己不置可否,又迈着步子离开了。
落拓的身影逐渐走远,一直饶过廊角直至再寻不见,夏倾晚才将视线收回来。
跟着白静进了晚荷居。
晚荷居外的院子打理精致,种类繁多的花卉各有秩序,有条不紊在这凛冬里硬是挤出一园春色,一点翠竹环着池塘,几尾锦鲤身形灵动。
虽然在此之前也设想过安身之所,但此刻还是不免被眼前的景象惊喜。
这样雅致的地方,恰好适合母亲静养。
“姑娘先进屋吧,外面风大,若是受凉就不好了。”
“好。”
……
一行人进到室内,陈设同样精致。
梨花木隔断上一壁精致瓷器典雅,正对的墙上提着一副名家山水,再往里,夏倾晚见一扇壁窗开着,透过窗缝能看见外面的一片冰湖……
白静见她顿住脚步,也跟着投去视线,以为是进了冷风受寒,忙要叫人去把窗户关上。却被夏倾晚抬手制止:“这外面还有冰场?”
夏倾晚想象过将军府大,但光是府里的环湖就能做冰场,倒是没想到的。
见状不禁有些微惊,白静闻言立马叫人止了动作,福身见了一礼:“回姑娘的话,外面是清心湖,腊月里结的冰厚,宋夫人仁厚,每每年关都会让人围了清心湖后湖做冰场。”
“现下即要完工,等过几日赵三小姐便要回府嬉冰了。”
夏倾晚疑惑:“赵三小姐?”
“姑娘有所不知。”白灵从后面走上前插话,三两句简单言明了将军府的组成:“赵三小姐是姨娘赵氏家的表侄女,因为侯府女丁稀少,自幼接到身边,一直养在府中。”
将军府这座府邸是前朝英国公府的宅园,后赐给了有平乱之功的江玄青,江玄青与夫人膝下独子乃当朝太子太傅江靖。
提到这里,又不得不想起旧事,南褚国重嫡庶,一般用于承袭爵位,像江玄青这般军功在身之人,按理后辈也应当走向漠北边军,但偏偏与儿子江靖起了龃龉。
彼此间关系僵持,江靖更是靠科举走了文官的路子,如今身为太子太傅……官位也是有几分重量……
当然,像这些涉及朝政之事,自然不是白灵这样的小丫头敢妄议的,只简单提过一句便回到了内府后院:“赵三小姐是赵姨娘表家侄女,太傅如今有三房妻妾。”
正妻之位乃江辞衍生母陈氏,出生平西侯府,身份尊贵,二人乃当今圣上赐婚。二房姨娘宋氏出身书香世家,父亲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乃江靖直系恩师,宋氏与江靖系有青梅之谊,据传两人曾在赐婚前便有商讨婚嫁之事,只是年岁太远,个中细节尚未得知,只知如今是宋氏代替陈氏掌着府中中馈,把将军府上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为人处事颇有两分手段。
府中因此也并不称呼她为‘姨娘’,多是尊称一句‘宋夫人。’
而这三房赵氏,是江靖当年随崇元帝南巡带回来的怜人,出身……自是赶不上前面两位,但因为年轻,姿色颇有两分貌美,倒是挺得江靖宠爱。
而赵氏这位从娘家接进府的表侄女。
貌似也不是个善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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