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她虽未有所接触,但在府中也远远打过几次照面。正是二房宋氏所出,江辞衍的长兄,府中大公子江湛。
至于为何二房能出长子,此等宅邸之事,暂且不提。
夏倾晚往前福身行了一礼:“江公子。”
男人将马车的车帷拉得更开,露出芝兰玉树的一截白玉指骨,温润风雅:“湛某今日要去国学书院讲学,夏姑娘若是不介意,可同乘前往。”
话音落地,一旁撑伞的白静也朝她望来。
夏倾晚随即稍点下头,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如此,便要劳烦江公子了。”
“夏姑娘客气。”
夏倾晚上了车,将军府的用度讲究,马车虽不至于华贵却处处布置妥帖,甫一进去便感受到一股流淌的暖意。让人忘却车外严寒。
夏倾晚冲江湛点点头在车厢的另一侧坐下,手中的炉子有些凉了,白灵拿过去换,动静稍有些大,引的对面的男人望过来。
江湛放下了手里捧着的书,将桌上的一叠点心向夏倾晚推过来:“厨房备置的甜糕,夏姑娘可以尝尝。”
夏倾晚闻言伸手捏了一块,余光瞥见江湛手边的书,意料之外是一本《新修草木》,不禁起了两分好奇:“江公子看的是医书?”
“备在箱奁中不知何时夹带的,闲来无事翻阅一二,夏姑娘感兴趣?”
夏倾晚笑笑,没说话。
江湛被这笑晃了下眼,随即也笑道:“是我忘记了,夏姑娘精通医理,这般的书应该早已通读过。”
说罢就把那本新修草木放进了木奁中,不想在行家面前班门弄斧,转头与夏倾晚谈及其他:“夏姑娘今日去国学书院进学,可有提前知悉地形?”
“略有了解。”
两人就这么对国学书院中诸多规矩聊了起来,江湛为人温润平和,足见君子端方又不显刻意。
与人相处时十分亲切。
讲解起那些枯燥乏味的规矩也是声调娓娓,车厢中一时平和宁静。
夏倾晚听得认真。
心中却不免想到别处,传闻中将军府的两位公子皆是扬名声外,一文一武各有千秋,大公子江湛惊才绝艳,十七岁便已进士登科入翰林院当值,五年后又再度升至内阁学士,仕途可谓平步青云,当有一番大作为。
民间由此也传出一段佳话,称江湛是文曲星下凡,有当今太傅年轻之风采。
肃忠将军府江家,后继有人,文有朝廷重臣江湛,武有定北将军江辞衍。
是京中贵女无一不向往的姻亲之府。
起初听到这些的时候,夏倾晚并未太有实感,直到这会儿与闻名遐迩的文曲星本人同乘一辆马车,倒是让她感觉到那些夸张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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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车内的温暖平和,车外的风雪却依旧肆虐刺骨。
隔着衣料也能让人冷到骨子里。
江辞衍单手攥着缰绳坐在马上,一旁的林昂候在身侧,望着不远处刚刚离开的马车,不由敛眉道:“公子,好像是夏姑娘她们。”
“嗯。”
江辞衍冷淡应下一声。
林昂话落还想再说些什么,江辞衍已经“驾”一声驱马离开。未出口的话不由抛之脑后,林昂见状忙策马跟了上去。
两道身影就这样消失在风雪之中。
今早宫里传来旨意,进宫觐见不可拖延,儿郎们一路扬鞭而去,进宫的路与国学书院同处一个方向。
马蹄很快越过车轮驶向前方,带起的动静不小。
夏倾晚在里面也听见了,忍不住侧了下身,心中虽有好奇倒也没想开口,直到马车突然停下。一股力道带着夏倾晚往前倾去,又被横过来的手臂截停。
夏倾晚回头,见是江湛拉住了她,道了声谢,又听白静在旁边说到:“外面怎么赶车的,差点把我们姑娘摔了!”
“对不住了姐姐,前面一截路好像堵了,这马跑的快,一时没刹住,没撞到吧?”
“暂且无事。”白静应完又觉得古怪:“平日里彩棠街虽也繁华,但卯时过也多是一些贩夫走卒,并没有什么人,怎地还会堵车?”
“小的也不知道啊,不过听说是前面有位妇人带着小儿乞讨,许是不小心冲撞了尚书府的马车……这才堵了下来,也是倒霉……”
夏倾晚不明白这是何意。
白灵在旁边给她解释道,原来是户部尚书府的嫡次女今日也去国学书院进学,这位嫡次女名叫温元霜,在缙京素有才名,又因为出身高贵,素来高傲骄矜,旁人很是不能入眼。
像这样无端被沿街乞讨的妇人冲撞,自然是…少不了要一通发难的。
果然,外面紧跟着就传来一道女子呵斥人的嗓音,听起来像是贴身侍女在为小姐被冲撞鸣不平。
许是进学的时间所余不多,一番呵斥后马车的声音又逐渐远了。
期间夏倾晚手搭在炉子上轻轻摩挲着,看不出在想什么。
如此这般的事宜,也不是她能管辖的。
正想着,外面的动静也逐渐停了,白灵跟着放下车帷,正等着车夫重新驾马,外面陡然又传来一道凄厉的哭声。
是那妇人在嚎啕。
夏倾晚眉心跳了一下。
都说医者仁心,从前在泯县的时候,父亲是为人称赞的名医,胸怀天下,扶伤济世。收成不好的年岁每每赊去不少药材,救济路边贫寒小儿。
也正是如此,夏倾晚从小便被父亲教导要做一名心怀慈悲的仁医,即便她本人的性子并不算有多温情。
只是如今这样的情况,夏倾晚和娘亲寄居将军府,比不得从前自在,自是不宜招惹是非。
可如今隔着帘子听见外面那位妇人凄厉的哭声,夏倾晚终究还是惦记着父亲的嘱托,起了恻隐之心,在白静尚未反应过来之时,掀开帘子下了马车。寻着那哭声向彩棠街的石桥边走去。
鞋子踩在路面上有深浅不一的脚印,彩棠街两边的房檐上还亮着未熄灭的灯笼。
夏倾晚裙裾扫过雪地,终于在桥头看见了那名可怜的妇人。
两行清泪还挂在她的脸颊上,婆娑泪眼,听见声音抬头看见她时,瞳仁在一瞬间骤缩了下。不知是不是方才被贵人呵斥留下的阴影,妇人颤抖着抱紧怀中裹着单薄布衫的孩子往里蜷缩。
夏倾晚看着不由眉心一敛,微俯下身开口:“夫人,我没有恶意。”
妇人闻言动作仍旧蜷缩着,半晌,确认她没有别的动作,才敢抬头看她一眼。
夏倾晚见状稍抿了下唇,见她怀中的孩子闭着眼睛形容憔悴,顾不得太多伸手给那小儿号了一脉。
那妇人起先被夏倾晚的动作惊了一下,后来见少女神色认真,一双素白玉手搭在自己孩子伶仃黝黑的腕上,神色间并未窥见丝毫不悦,便知遇上的不是什么坏人,神情也跟着放松一点,开始紧张地等着夏倾晚的号脉。
“小姐…我家小儿……”
“在发低烧,他这样多久了?”
那妇人闻言眼泪又开始往下落,夏倾晚眉心一颦,探脉的表情逐渐凝重,视线瞥见那小儿肩膀上发炎的一处伤口时,眉心一紧。
好在夏倾晚出门在外,身上总是带着药,这厢从身上掏出一个白瓷瓶倒出两粒药丸喂给男孩:“夫人别急,现下最好是先找处医馆安置。”
说罢就要去解身上的披风,临解系带之时被人从旁侧握住手腕。
夏倾晚怔了一下,偏头,江辞衍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入目是男人一双深邃的眼,语调清淡:“衣服穿好。”
江辞衍说完自己却将披风卸下,盖在那小儿身上,转身对刚下马的林昂吩咐:“把人送到城南医馆。”
林昂闻言动作稍稍一滞,但很快点头应下,接过那孩子往城南医馆去了。
桥头顷刻间只剩他们两人的身影立在风雪中。
夏倾晚有些怔懵,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怎么会在这里碰见他,男人已经转身冲后面赶来的白静吩咐道:“带你家姑娘回车厢,天寒,紧着些身子。”
“是。”白静闻言忙点头应下,快步走过来到夏倾晚身边:“姑娘,我们回去吧。”
夏倾晚上了马车,临进车厢前又回头往桥边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抹清俊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去了彩棠街的另一边,这会儿正站在街头的古树下同一位衣着华贵的男子聊天。
夏倾晚见状垂了下眼,那名男子她有印象,她和娘亲进府那日见过他与江辞衍比剑。除此以外,在两人挺拔的身影旁边,还停着一辆马车,车顶一角镌刻有长公主府的纹标。
夏倾晚步伐稍稍一顿,略过那辆马车里向这边望来的目光,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马车便向着国学书院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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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陆铮找到江辞衍聊了一会儿此次进宫面圣的目的所在,两人稍作休整以后准备一同启程。
临行前陆铮没忍住性子打趣,看着那辆逐渐行远的马车,视线在江辞衍身上来回扫了两下,末了勾了勾唇:“辞衍兄今日,可真是行了好大一个善举啊。”
知道他在调侃,江辞衍并未准备接话,只是紧了紧缰绳,视线往前落去:“不想耽误面圣的话,你也可以留在这里行善举。”话落就一夹马肚扬长而去。
“……”
留下陆铮在原地怔了怔,忙也驾马追赶:“哎!江辞衍!不带你这样的,等等我啊……”
马蹄声渐远。
陆明嫣执帘的手也放了下来。
一旁的丫鬟见状赶紧走过来将手炉奉上,又将风口堵好,这才出声:“郡主可要紧着些身子,外面天寒,万不可再着凉了……”
“知道了。”陆明嫣说完没怎么接银杏的话,反倒是垂眸沉默半晌,才道:“方才那女子有些面生。”
这话一出银杏也跟着抬起了头,到底是从小服侍明嫣郡主长大的,一听便知自家郡主想问什么。
银杏这便将最近听来的消息都一一说给陆明嫣听:“郡主有所不知,那女子如今住在将军府上,叫夏倾晚,父亲是泯县的一名郎中,因着前些年阴差阳错救了老将军,如今借着这份恩情,她和她母亲都被接到了府上……今日,好像也要去国学书院进学……”
“是吗?”陆明嫣闻言声线浅淡,神情看不出什么,又仿若未闻般侧头品茶去了。
留下银杏默默撇了下嘴。
不知道自家郡主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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