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湛进入书房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随即稍稍敛了下眉心。
会不会是外祖府上的丫鬟看错了?
他与阿莲成婚的时日不短,妻子平日清丽婉人。莫说飞檐走壁,便是平时的台阶都要仔细着些。又怎么可能落在外祖的家檐上窃得兵部布防图?
且那布防图十分机密,除了外祖以外,只他和辞衍两人知晓。他在家中从不谈论公务,那布防图那般紧要,辞衍就更不用说了。若真是为她所取,那她又是如何得知布防图藏于外祖父宅中书院?
这怎么也讲不通,江湛想着便准备从书房中退出来,可正当他转身之际。屋梁之上却轻飘飘降下一道身影。
他的枕边人。
明莲穿着一身夜行衣,正背着手站在他面前。
江湛一时间几度讶然,面前的人虽然容颜未变,气度却与之前天差地别。那般的冷峻不可接近,江湛不知该作何反应。明莲却已经从袖间扔出了那柄卷轴,滚到了桌上:“在找这个?”
卷轴被冲力弹开,边境以北的全线五洲布防呈现在江湛眼前。
从阳武关以北的景星庆云松铸点成线,洄水关上的圈际旁边还有江辞衍亲自标明的注记。江湛对这卷图纸并不陌生,因为它是真迹!
事关边防,江湛来不及多想,伸手便要去夺。明莲却一勾桌角便震起图卷又旋回了自己手边。
“先听我讲。”
明莲俯身下来,两手撑着桌沿。江湛竟然从她的话间感受到了满势威压,这是他的妻子所不具备的。
可是她耳上坠着的却又是他亲手挂上去的两朵小莲。
江湛掩在袖中的指尖稍稍蜷了下。
明莲从袖中掏出一纸文书,江湛一眼便看见了那头目上的‘和离’二字,明莲注意到也并未掩饰——“这是和离书,自今日起你我二人和离。我只想取边防机要,不想牵扯无关之人。”
“同床卧榻夫妻,也是无关之人么?”江湛并未抬头看她,似是自语呢喃。神情略有怔忡。
明莲见状轻轻眨了下眼睛:“假戏……”
可还不待她将此语说出,江湛就趁她这恍然的间隙里向她猛扑过来。明莲以为他要夺图,便要去护。不妨却被他一下按到了桌案之上。江湛压着她的手腕凝向她的眼睛。
两人对着看了一会儿,他却一口咬在她的下巴上,像是在恨她这个负心女郎:“何事需要自己扛?有何苦衷说与我,我江清越还不至于保不住自己的妻子。”
“若我是北羌暗探呢?”
“即你是北羌暗探。”
“阿莲,信我。”
明莲盯着他看了会儿,似是有所权衡,最终也软下态度。慢慢将手放到了江湛的身后,环住了他的脖颈。
江湛见状也不再压着她,将她从桌上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膝上。明莲将头埋在他的怀中,又仰头攫住了他的唇。
她吻得激烈,江湛慢慢也温柔地应她。
两唇相交缓缓退开,明莲眼中吻出了泪,手指描绘他的眉骨、唇瓣。蜿蜒而下,渐渐挪到他的耳后。她在说出最后的诀别时指尖在江湛耳后轻轻点了两下。
“忘了我。”
而后,江湛便是眼前一黑。
一吻即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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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一名头戴斗笠的女子牵了马绑在驿站的马厩。她走近店中,斗笠之下的面容依旧无从显露。被一獠牙面具所截。
那店小二一看也见怪不怪,这里靠近两朝边界,往来多是奇侠异士早已不令人意外。小二只是把自己的手在巾子上揩了揩:“女侠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一壶热酒,配几碟下酒菜。”
“成,您先坐,稍后便给您上。”
那小二招呼她入座,明莲掠过店中或有或无打量的视线。面无表情地挑了处临窗的位置。见明莲坐下后没有别的动作,那店中复又热闹起来。
明莲赶了两日夜路,淋了雨。未免风寒便在此处歇脚。那小二机灵,见她银子给得痛快,热酒很快端上来。
明莲仰身饮了半壶。此处靠近边境,酒烈,身体也易回暖。明莲吃了一些下酒的菜,又拿起酒壶改为小口地抿。早在踏进来的第一眼她便将这店中众人斟酌清楚,有两位靠近里桌的公子对上了明莲的视线。
彼此眼里都闪过一抹惊诧,又很快掩下。
门主回来了。
但是明莲没让他们动,他们自是不敢声张。依旧在那里面的雅间里执着筷。细细打量会发现,店里这会聚集的是同一批人。单从衣着来看,应该是押运。其中衣着稍单薄的便是做工的伙计,不算练家子。就是普通做工的百姓,关心的也是南褚的谈资。嘴里议论的正是在缙京传开了的布防图失窃一事。
“听说江相素衣请罪,冒雨在午华门外跪了一天呢!”
“江相请罪?不是布防图失窃,与宰辅有什么关系?”
“你还不知道啊,那窃走布防图的暗探就是江相的夫人,先帝亲封的永宁郡主,原兵部尚书左大人的女儿。听说是早就被人调了包。那北羌暗探混迹其中,狸猫换太子哩!”
“还有这种事?”
“对啊……”
“那江相何必素衣请罪?这可是无妄之灾,江相也不知这女贼是羌国探子吧?”
“小声些。”他们议论太大声引来了众人的观望,不由压低了声,凑在一起耳语。但依明莲的功力听得却和方才无异。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谁知道呢,我看宰辅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不仅被那女贼骗身骗心。听说还独身迁出族谱,夫担妻罪。”
“这布防图失窃那可是重罪,宰辅在午华门外跪了一天,京中都传遍了,说他要代妻请斩呢!”
“这……”
手中的酒不知何时已经冷了下去,后面的话明莲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她下意识伸手摸了下耳垂,可是那里干干净净。
小莲早已摘下了。
傻子。
“那圣上当真要斩宰辅?”
“那必然是不能的,宰辅才学那般出众,又是定北王之兄。圣上与定北王交好人尽皆知。便是贬了宰辅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调遣江南,主理转运使柴荀贪墨一事。”
“这……”那人闻言略有些惶惶,谁人不知现在的江南就是一块烫手山芋。京中官户们暗结朋党,便是从江南拿的银子往外送。那南乡的豪绅架子摆得比巡抚官差的架子还大。
更遑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现在江南的几族大赏便是以丝织起家,江南的染坊生意做得大。利通各府各州,这其中的利害要真查明白。怕是京中的朝堂局势都要跟着大变。
这担子可不轻啊。
听到他被调任往江南,明莲心下松了一口气,没有再吃酒的心思。抛了一锭银子出门牵马。
刚到马棚,店内的两位锦衣公子便追了出来。
“属下见过门主。”
明莲牵马的动作止住,抬眼各觑了两人一眼。
是探九和探十。
明莲治下也很有一番本事,探门中人高手如云。个个心高气傲得紧,明莲便在每届的四门比武时专设探门的擂台。探门前十除开自己的名字外,还可以领到探一到探十的称号。
这称号乍一听无名无姓,可真能夺此号者在门中的地位大不相同。
明莲见是他们两个,倒是背手走近了些:“今夜走的什么货?”
“回门主。”探九抬头:“是桐油漆水。”
明莲略一思衬便看见了他们停在旁边的马车,上面的确绑着一桶桶桐油。颜色各异,味道么,也不太好闻。
从阁中出的每一趟任务都是机密,即便明莲是上位门主。两人此行也不能透露太多,能安静地侯在这里垂首已是十分恭敬。
明莲没让他们为难,只随意扫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两人见她没有深究的意思都松了一口气。
明莲已经转身去牵自己的马,马鞭一扬,她道。
“别跟着。”
两人自是应下,颔首恭送她离开。
明莲驾马离去,心中却思衬着那批桐油的去向。这边境之中,需要桐油最多的便是白鱼。白鱼部时代镇守在北方不肯离去,不仅是因为留恋故土,更因为那里有一座殿。
北羌世代国主名将,都葬在白鱼。
不对劲。
但是现下不是追究的时候,明莲又赶马驱了一夜。到了景洲,明莲没有走官道,她们回极州有自己的路。明莲下马,在夜中独行。
极州风雪极大,寻常百姓若是误入其中便是有去无回。个中高手便是另当别论,安然回来倒是可以,只是若是专程来寻火焰阁,怕是门都摸不到。
非是阁中人,不入往生门。
明莲走了半日到了一片松林前,此林密且深。个中高手便是摸到这里,先不论此前在大雪中耗费了数倍的体力,便是无损入林,也只能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林中有四门高手七十七人把守。
明莲往林中飞了一把寒镖。
登时那一个人影也不见的密林便似雨落春花一般现出了许多道身影。
天上落的、地里藏的、树中隐的便在这时纷纷现身。聚集的黑压震落了雪松的白粒,众影卫动作整齐划一,统一抱手成拳,向明莲俯身行礼给她让道:“恭迎门主回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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