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晚应声而至,意识到什么,略一抬首便听明嫣肃声:“自今日起,择你接任天子令,为南境使,调度南境诸事不得有误。”
明嫣终于没忍住偏过头去咳了两下,将那令牌往前递:“接旨吧,倾晚。”
“殿下,这……”倾晚看了眼天子令牌并没有立时接,她斟酌稍许到底还是如实言道:“天子之令恩重如山,民女恐……”
“倾晚,本宫信你。我怎能不知你未涉官场?可大敌当前,你是饱读诗书之人。”明嫣多日来的疲态没有再掩盖。风雪经身落在巾帕上变成一抹鲜红的血色。
“本宫不会畏难,亦不惧死。唯一担心的便是这口气断在不该断的地方乱了大局。”她攥着倾晚的手,眸中有坚定的信任与期翼。天子令牌一点点移交到倾晚的掌心,是恩威亦是国之重责:“倾晚,替本宫也替南褚,平定南境。”
倾晚在她的注视下缓缓将那一枚令牌攥紧,跪下身去领旨:“女臣南境使,为褚国,定当竭力。”
江辞衍将明嫣迎进帐中,倾晚给她把过脉。明嫣体弱却能出京使羌再过南境,辗转多日撑到现在委实不易。好在只是寒气入体引发风寒,在倾晚看来并不是回身乏术。
她仔细施过两回针又开了一副药,让人仔细煎煮着。留给她的时日不多,绥静峡工事早一日成便能多一分胜算,在此之前,去思无崖寻乔思燕迫在眉睫。
明嫣也知道这个道理,几次催促她动身。看着明嫣苍白的面色倾晚便又多留了两日,这两日里明嫣身边的丫鬟银杏倒是转了性子。往日银杏最是不喜她与明嫣亲近,两只眼睛恨不得灯笼一般立哨。如今却尾巴一般地跟着她,倾晚往东银杏绝不往西。这丫头心眼实,没吃过多少苦。唯一知道的便是护主,这些时日走南使北跟着明嫣都消瘦不少。
倾晚看在眼里,她不计较前尘往事。只认真地教银杏该如何煎药,手上捏怎样的穴位可以帮助补益血气。时间太短针法的功夫不能速成,她便教给了帐中的军医。
如此一来,银杏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都可以请教帐中军医,她学得倒很认真。这对主仆情谊倒是让人看得分明,倾晚也未置什么言语,亦可走得安心。
倾晚走得那日,江辞衍来送她。
她们之间的离别好像总是这样,彼此之间心知肚明那一天的到来,可真当她牵起缰绳背着弓箭往后看来一眼,江辞衍毫无预兆地感到喉间哽涩。
去岁春三月,倾晚离京时他在宫中,回府时人去园空。
他往前一伸手,接了一捧打散的雨,攥着误了半月工期的小梅簪没送出去。
人人只道他是意气风华的少年将军,文韬武略加身,战功赫赫成名。可不知他年岁尚小便上了战场,虽饱读兵书勤于武艺。天底下到底有他不擅长的事,他不似兄长那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的丹青很差,小梅簪增增补补画了多回却总觉得不够好。
怕衬不上她。
后来,好容易定下样式却误了工期。
差一点。
那日,他在晚荷居外站了许久。久到永宁郡主走到他面前,告诉了他许多事。
孟为并不是她名义上所谓的‘师父’,是她的亲师叔。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很多事情开始收拢。像一团零散的线翻覆化为漂亮的结。那人的踪迹从很早以前就开始渗透了。远到二十年前京中的那场内乱,幽门十一洲进而陷入不断的战涡。
他曾以为是战术的问题,所以将十一洲局势分为南北三境,企图逐一破之却总是不得。暗中总有股无形的手在阻隔,军粮频出问题的那几年他开始着手架空兵部。
江辞衍曾以为,这样的一个人,或者一股势力应是源自南褚内部。
可后来发现咬线的蠹虫背后却是寻不到源头。
直到…永宁郡主……
拓拔文夜。
二人定下了一桩交易。
北境布防图,是江辞衍亲口告诉明莲的。
……
江辞衍眸光从思绪中敛回神,倾晚背上的那柄弓是他亲手磨的。现今中洲局势不稳,军不可久日无帅,今日之后,他也要返回中洲。
江辞衍站在城墙上,倾晚在马上遥望他一眼后收回情绪,扬鞭驾马。带着一批召集的兵卫人马,前往思无崖。
思无崖入崖之前,立着一座巍峨青山,高耸仿若入云。
倾晚带着人在山下驻营,留成虎带兵在山下留守。自行卸了弓箭上山而行。山峰蜿蜒陡峭,好在尚有阶梯。倾晚一路拾阶而上,登顶上见一茅屋草舍并一池幽幽清湖。
舍中并无人,湖中起了薄雾。
她往前走了几步,未免冒犯,主动冲着山谷报上名姓。清湖自山间岩壁飞流直下,呈一断峰。有遗世独立之感,此便为思无崖。
“小辈显德帝治下南境女使夏倾晚,慕名前来,特来请前辈出山修通绥静峡桥筑工事。望能得前辈应允。”
此话出后,山间回应她的仍是潺潺水声。仿若此山并无什么乔思燕,只是一处世外桃源。
倾晚稍作斟酌,复道:“家中有尊者权为何,先生与前辈曾为故交亦十分记挂。若是前辈不想谈论朝堂之事,小辈此番亦可诚心拜访。”
“你倒是很懂以退为进。”
一道女声自身后响起。
倾晚回头,见来者一青色常衫融于山水,周身不华不贵却很是清然。她手持着一柄鱼竿,另一侧则用棕青叶挂着一尾鲤鱼。
她将鱼竿在腕间一转便调转了方向递到倾晚面前:“小丫头,若想我出山得先考考你的耐性。”
倾晚略垂下眸,安静接过。
山顶上的湖水清澈又具有很强的流动性,一般这样的地方很难钓到鱼,即所谓常言——水至清则无鱼。乔思燕要考她的耐性,更是看她的诚心。
倾晚不擅垂钓,但敛眸很是认真。她性子静,骨子里又韧。坐下倒也熬得住。
可如此半个时辰后,倾晚竟先一步离竿而去。到了屋舍后的小厨房。把正在顿汤的乔思燕惊了一下。
“鱼咬沟了?”
倾晚面不改色:“咬了。”
乔思燕探头略作观望,往远处飞去一片水上漂。立在岸边的鱼竿分明纹丝未动,哪有什么鱼。她眼里多了两分兴味,冲着倾晚挑了下眉。
那意味十分明显,你的鱼呢?
倾晚只抿唇笑了一下,走过去接住了乔思燕切好正要下锅的料放进了鱼汤里,边搅拌边应话:“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她说完便又抬起头:“前辈不是已经想好要下山了吗?”
“哦?”乔思燕复又低下头去切菜:“说说看。”
倾晚便坐下来在灶台前添柴:“前辈与权先生曾为故交,先生曾在倾晚上山前与前辈通过书信。想来信中对晚辈稍有提及。”
“前辈也算略知一二,只是百闻不如一见。先生说我性子静,前辈便特意递了倾晚鱼竿,便是要看我的性子是否真的稳得住,若是纸上谈兵不如早些下山。也不必在此耽误彼此的时间。”
“口才倒是不错。”
“前辈谬赞,倾晚也只是就事论事。”她说着又往灶里添了一根柴控制火候:“真正让晚辈明白过来的,是这屋舍里飘起来的炊烟。”
“晚辈愚钝,但也稳扎实打坐了半个时辰。静心静性,小不忍则乱大谋,倾晚勉强算沉得住气。”
“看见前辈放出的炊烟方才醒悟,成其事者须其韧,亦须知晓变通之法。”
乔思燕刀下动作没停,听她说完这番话时刚好切完最后一颗酸菜。乔思燕放下了刀,向倾晚的方向偏过头,须臾,莞尔一笑:“把盐罐给我递来。”
“前辈可是答应了?”
“你不是都猜到了。”乔思燕往锅里放了两勺盐,浓白的鱼汤飘出袅袅的香气,她舀了一勺呈出来尝味,嘱咐道:“拿筷子吃饭。”
食不言寝不语。
乔思燕倒是没这规矩,倾晚却举止雅静有礼,不过也不是端着。面子很给,汤也不少喝。
乔思燕大口吃肉大口喝汤的同时也不忘打量她。盯着看了好半晌却突然从嘴里冒出来几个字:“真是奇了。”
“你这小娃谁养的?”
倾晚正要应话她又自顾说到:“反正肯定不是权为何。”
“……”
“他那人生性浪荡,养不出你这么细致的女孩。”乔思燕说着却又抬手往脑袋敲了敲:“不过你这儿,倒是同他很像。”
“聪明。”
“先生教了我许多。”
乔思燕没再说话了,两人喝完汤。倾晚去收拾厨房,打扫完出来却见乔思燕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箱奁,正往里面塞书。
“前辈……”
“愣着干嘛?过来帮忙,咱们争取天黑之前下山去。”
“好。”
倾晚很快过去搭把手,乔思燕东西不多。草屋里也很简单。倾晚想起成虎在山下时说得一些传言。说什么之前不是没有人想来请乔思燕出山,形形色色来过好几拨都没把这位祖宗劝动。威逼利诱没用,软硬皆施不吃。
更有甚者烦的次数多了,把乔思燕逼急了背起行囊就走。
也怪不得她东西这般简略,想来也是为了方便行路。意识到自己思绪有些扯远,倾晚很快游了回来,却见乔思燕盯着自己腰间的天子令牌。
“南境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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