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恪尔准带兵在草原上演练,不日便要带着这九万大军奔赴沙场。在此之前,他抬头望了眼燕山。恪尔准虔诚地将手放在胸前鞠了一个躬:“愿天神保佑白鱼能够得胜。”

“天神不会保佑这样的胜利。”一道清亮的女声突然横.插.进来,恪尔准回头。这才看见草原上出现一抹明亮的浅黄色身影,如天空一般明净。

小女儿恪尔怀音跑到了近前,站在马下。她向来是生动明媚如草原上的蒲公英。漂亮的眼睛里盛着如花露一般的生机,此刻望向他时却敛得有些严肃:“父亲,我们不应该再去发动这场战争。”

“部民们去年的冬天过得很好,这一切都是因为国相和谈下来的止战令,我们从互市上换到了足够的口粮,也得到了圣都的帮助。”

“所以我们现在才要听圣都的调令。”恪尔准望着小女儿的眼睛说。

怀音并没有退开,她一点也不闪躲地望着男人,认真摇了摇头:“不,父亲,帮助我们的圣都是由鹿寻部主导的,粮草也是国相亲批的手书。”

“如今国主大人中毒猝陨,国相亦是下落不明。这般紧要的关头,圣都发来这样的凋令是否并不妥当?”

“你在质疑圣都吗?”恪尔准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太高兴,略有下沉。

怀音顶着父亲不悦的目光却依旧坚持:“我没有质疑圣都,我只是在质疑拓拔旭窃权谋国。”

“你说什么?”似乎没想到小女儿能这么语出惊人,恪尔准面色稍变翻身下马到她跟前压了声呵斥:“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怀音却不太服气:“他敢做还不敢当么?看来他才是真的大逆不道!”

“怀音!”恪尔准动了怒,往后看了一眼恪尔怀吉:“带你妹妹回去。”

“我不,父亲不是曾说要做一个护国护民的大将军吗?可是现在做的这些事,哪一点符合?”

“所以呢?就此退兵回到我们的驻地,然后等着乞颜和焰蛇两部带着十五万大军来攻打白鱼,部民们生生受死吗?”

这话一出,方才还有些倔强眼眶薄红的少女也轻轻怔住了。恪尔准偏过头去又望了许久的燕山。这才将掌心落在怀音的头上略作抚摸:“怀音,恪尔准别无选择。”

“那若是南褚那边主动来请和呢?”

“父亲知道明嫣公主吗?”怀音跑到了一处就近的小山丘指着远处的万相殿:“明嫣公主在那里点出了主殿壁画的端倪,让百姓避开了多少祸事。怀音所知,明嫣公主身骨本不算好又是天子胞妹金枝玉叶,可论及粮运之事,山高水远。便是渠相亦是两难,当时怀音在殿上窥见……”

怀音说到这里略作思衬:“我不信她们是这般视民生如草芥之人。”

“那你可知明嫣公主现今已下南境,风寒入体尚在将养且南境局势亦不稳妥,如此这般。又有谁来同北境谈和?”

“我……”

“若是朕来呢?”

“恪尔将军可愿退兵?”

恪尔准听见这话几乎有些僵硬,因为他回首看见了南褚的兵马,大褚的军旗在风中昂然而立。大军当前,骑于马上的男子已经翻身而下。

来人并不陌生却着实让人意外。

显德帝,陆峥。

“恪尔准大将,久违啊。”

陆峥是带着能让白鱼部屯秋垫冬的口粮来的,京中接到消息,南境本就局势不稳,中洲也虎视眈眈。

若是北境再打起来,局势只会愈发棘手。

天子远交,刻不容缓。

陆峥走前便加固了京中兵卫人马,调度了一方羽林卫让林昂逡巡城池。另外还同辞衍商议让刘照带兵驰返,如此方才走得安心,只行前又看了眼墙头故里。

曾几何时,是他站在那里等一佳人。

时过境迁,佳人复在此地送君出城。

怀仁后留守缙京,亦盼君归。

此行的粮饷是从江南调度北过燕山,江湛在扬州金陵等地几番辗转,从姚惜画在扬州分出的三支股家入手,往下深查,先后拿下王、赵两家。其府下侵吞民田私宅数之庞大,直接抵足了白鱼部一个冬天的粮饷还要多。

江湛将其上禀朝堂,一部分就地赈灾还粮于民,一部收入国库。另计的粮数由陆峥带着使羌谈和。这样一来,也省去了南北粮仓再凑,免了百姓负累。

恪尔准看着陆峥身后长长的粮队,头一次没有收住脸上的惊愕。

两边开始和谈。

-

晚上,怀音去万相殿求了一支签。她虔诚地跪在地上对着先祖,怀音并不信奉神佛,但若是这样真能为百姓祈来平定,便是跪上几个时辰也无甚所谓。

正在怀音跪拜的间隙,竹筒内的信签也落了一支下来。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怀音抬了头,‘上上签’的名目落入她的眼眸。

是大和。

走马的蹄声从地上飞驰而过,怀吉察觉不对追上她的马:“去哪儿?”

怀音攥着缰绳却并没有停下,只是缓下速度回头看他:“圣都。”

南褚公主体弱却可以使羌,南褚天子身贵却愿意远交。怀音望着草原的另一边,眸光久驻,于是她说:“阿兄,我要去圣都。”

单靠陆峥远交确实对局势有极大的助益,即便是乞颜与焰蛇调集北上,凭白鱼部的九万兵力与陆峥调集过来的明铁军不是不能应对。

可这是最坏的一种。

怀音又望着脚下的这片土地,它承受了太多的战火。

不到万不得已,她亦不想看到这种结局。渠相下落不明,她要去圣都助可珍公主一臂之力。只有鹿寻部拿回圣都真正的主动权,北境才能更好地破局。

与此同时,缙京城中的光景却大不相同。

禾嘉醒时便扶了扶额,觉得太阳穴跳得厉害,额心有些犯疼。想叫秋随来帮她按按,恍然间惊觉人早已不在了。

禾嘉眼眸落在半空愣了会儿神,又唤来梳洗的嬷嬷。

是她糊涂了。

梳洗的嬷嬷也是宫里的老人,给禾嘉仔细按了额头通发,一番梳洗。禾嘉看着镜中威严已现的女子,垂敛的眉眼往上一抬,捻着递来的佛珠起了身。

今日,已是她垂帘听政的第三日。

“有本启奏。”

朝官出列进言,所奏之事待禾嘉一一容禀,遇见些实在紧要的,亦会过问站在前列的太师韩惟。不过今日禾嘉眸光一转倒是略滞了目。

“太傅身子可大好了?”

“回太后的话,臣无碍。”江靖出前一步,卧榻静养多日已恢复得差不多。陈薇看在宋芸的份上尚且留了一分余地。落到这般是他该偿之债。

江靖心知肚明,一人做事一人当,他自有歉意并无怨言。

清官难断家务事,禾嘉坐于上首自然也只关怀了两句,赐了一些东西送去给太傅夫人安神,此番也应是受了惊吓。

江靖作礼谢恩,刚要退回原位。后方与他几步之遥的地方,顺天府府尹林彦却突然迈出来掷了腰间的玉锦。

江靖面色陡然一变,禾嘉也是皱着眉头。她在珠帘之后沉了声问:“林大人这是做什么?”

林彦身为顺天府府尹,官居要职。负责迎进春耕,祭祀农神并民俗户籍多项要务。林家在京城亦是位于世家之列。前些时日明嫣设下射柳局,林家便有**之鱼落网。只是火暂时只烧到了嫡外的几系旁支,本家之中只暂押了林彦的次子。

林家倒也反应得快,世家危亡之时便会坑瀣一气。三司会审中有人浑水摸鱼,替罪羊层出不穷。往往还不待深查线索就断在这些人的口舌之中。

这世间,比哑巴更不会说话的只有死人。

加上边境局势不稳,逼急了只会适得其反不宜撕破脸。京中暂且风平浪静,两边各退一步形成了朝堂之上隐晦的平衡。

可是如今林彦却跳了出来。

那玉锦为恭乾帝在位时所赐,由林彦的父亲传下。既是尊崇亦是圣恩。现在却堂而皇之被林彦摔在了地上。

通透的玉石碎了一地。

林卿何意,林卿谋反之意。

清枝接到消息赶来,朝堂之上早已乱作一团。林彦公然在朝堂之上逆反想要逼宫太后,被以韩惟为首的老臣拦下。

林彦似乎也并不惧怕,清枝在赶来的路上心就跳得厉害。她这几天夜里睡不太好总觉得有事发生。于是让羽林卫总领加强了宫中的巡防,同时让林昂在城关加强戒备。

可再是如何,也抵不住突然的风雨欲来。

林彦像是心意果决,带着一股赴死的意志。陡然便向上位冲撞过去,禾嘉面前的珠帘蓦地一晃看见韩惟挡身护过来,在此之前却被江靖从旁边拿了殿灯上的铜饰砸过去。

林彦被砸得栽倒在地,满地朝臣往后急退一步。江靖胸口喘着气,面上却还算镇定,护在韩惟及太后之前,肃眸看着倒在地上的林彦沉下声来:“何至于此?你林家往上也算忠勇,怎会走到这般田地?”

那地上的人捂着渗血的额头,听他言语缓了一会儿竟兀自呜咽起来:“述然兄,我也不想…可是我…我回不了头啊呜…呜呜……”

他说到这里已是涕泗横流,众臣见状都愣了下。林彦呜咽的哭声发苦,哭着哭着竟然变成了笑,他颓然又癫狂地摇着头:“回不了头啊,回不了头了……”

“我回不了头啊。”他喃喃地重复着,老迈的眼眸泪花浑浊,抬眼望了一眼众人渗笑:“我们,都回不了头了……”

“已经打进来了。”

“什么打进来了?”韩惟一听便要追问,林彦却在这时捂着额心将将昏死过去。江靖站在原地心猛地往下一坠。与太后一同望向殿中的某处位置,那里本应该站着的人偏生今日告了假。

周成明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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