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似星河一般的金点流过密布的云层,穿过荒无人烟的幽冥,降到永无阳光点缀的魔界,经过身披盔甲的层层魔兵守卫,最终溜进一间气势恢宏的寝殿中去。
殿中只点着几根蜡烛,微弱的烛火将整间寝殿映照的昏暗暗的,而那已经溜进来的点点星光便成了这殿中的另外一股光源。
在厚重的帷帐后,小塌上斜倚着小憩的男子似是发现了什么,他那好看的眉微微蹙起,浑身上下充满着被打扰了的不虞气息。
他吩咐过在他休息的时间里不允许任何人打扰,看来那群人都将他的命令给当成了耳旁风,自从贪狼回来后,一个两个的都想忤逆他不成?
但很快的翙栩便发现了不对,这道闯进来的气息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虽然分别了三百年,但他自己的元神他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他猛的睁开眼,急于辨认着什么,看着在昏暗的光线下飞到他面前,在他面前绕来绕去的星点元神,有那么一瞬间的怔然。
元神想要回归到他身上,但却被主人给拒绝了,这呈现星光状态的元神此时就像是个孩子一般,无措的在他面前徘徊流转。
若是任何一个人见到自己分别已久的元神归来,肯定是欣喜的,可翙栩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他甚至有些害怕,从心底深处不期望这些元神的归来。
因为在这些元神归来后,就证明了芩晚是真的放弃他了,她亲手断了他们之间仅存的联系。
她……不要他了。
在星光的映射下,男子面若冠玉的秀气面孔变得扭曲起来,墨色的瞳孔中满是风暴肆虐。他身体止不住的发起抖,比起被他拒绝在他身周徘徊的元神,他此时更像个孩子,像个被抛弃后惶恐无措不知今后去路的孩子。
哈!真不愧是芩晚。
只此一击便将他杀得溃不成军,将他这三百年来所构筑的所有防线全部击溃,令他疼痛不已。
殿内传来令人心悸的痛苦咆哮,一阵阵叮铃咣当的刺耳声响随后发出,守在殿外的魔兵相互对视皆不敢上前,只因有前车之鉴推门查看时被一掌打出门外,还附赠了一个狠厉的“滚”字。
魔兵们皆安静的站在原地只当是没听到殿内的动静,同时心下也在疑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自从殿内之人当上魔界的大将军以后,他们还从未见过他有如此失态的一面。
当方乐白又一次从梧桐树上醒来,并发现那只朱雀鸟和前几次一样并未出现后,他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有多久了呢?
他已有半月没见过那只朱雀鸟了。
他猛的变回人形,坐在梧桐树的枝杈上看着对面的阁楼陷入了沉思。
按照他的记忆来看,芩晚也已有半月未来过这里了,以前她总是隔三差五的来看看,逗逗那只朱雀鸟。从未有这么久不来的情况发生。
现在芩晚许久不来这里只能有一个结果:她散了那只朱雀鸟的元神,将他送回到了翙栩的身边。
看来芩晚终于放下了过去,也放下了翙栩那只傻鸟。
得到这个答案的方乐白心中一阵狂喜,他差点就像个疯魔人士一样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或许时间不能够完全抚平芩晚的内心,但再加上林炔羽那小子,就得到了现在的这种答案:她彻底放下了翙栩。
他知道芩晚在翙栩的心中有多重,如今芩晚做出了这种决定,那只傻鸟一定会伤心死的吧。
一想到翙栩伤心的表情,方乐白就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的高兴起来。
没错,就该这么对那只白眼朱雀,让他也尝一尝被人不要的滋味。
方乐白内心狂喜却不敢在芩晚的面前表现出来,他只拉着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林炔羽,去酒窖拿了几坛陈年的好酒,坐在阁楼的屋顶上准备喝个痛快。
“所以,你就是为了这件事高兴?”听完前因后果的林炔羽,看着手中的酒坛,他并不觉得这件事情有哪里值得高兴的。
“当然!”但他却阻挡不了方乐白对翙栩的幸灾乐祸,这条蛇重重的点头后,又觉得有一丝不对劲,遂问身边之人:“你不觉得高兴吗?”
按理说翙栩是这小子的死对头,只要芩晚放不下翙栩,林炔羽这小子就永远也不能走进她的心里。怎么现在芩晚放下翙栩后,这小子反而一副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担忧的样子?
难道是他看错了,这小子对芩晚并无他想的那种感情?
方乐白现在是真的有点蒙了。
林炔羽摇了摇头,他看向那比阁楼还要高的梧桐树,看着因冬天的到来而干枯的枝头,实在是应景的苍凉。
师傅此时的心会不会也像这颗梧桐树一样的苍凉呢?
他道:“毕竟翙栩曾陪过师傅一千七百年,师傅放下他,现在的心里也一定不会好受,我们又何必为此事而高兴。”
他说的对,要是芩晚能够放下翙栩她早就放下了。
现在放下更像是一种迫不得已,与其两人一直僵持不下,不如选择斩断一切,从此二人再无瓜葛。
三百多年,林炔羽看着这颗梧桐树,曾经三百多年的时间里师傅就站在这个阁楼上,看着那只由翙栩元神所化的朱雀鸟,若说在这三百年里她没有动过要翙栩回来的心思,那是所有人都不信的。
可惜他们最终还是走到了这种地步,林炔羽不知道在芩晚的心中翙栩究竟占据着何种地位,但他想翙栩的份量一定很重。
他现在很担心芩晚,明明她放下了一个对于他来说是潜在敌人的人,可他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他想比起自己的心情,他更在乎的是芩晚的喜怒哀乐。
若是芩晚不高兴,那他无论如何也是开心不起来的。
方乐白想的倒是没有这么多,他只是想到翙栩会难过他就开心。经过林炔羽这一说他也没有了喝酒的心情,也开始担心起芩晚来了。
说到底都怪那只傻鸟,他要是不叛逃也就没有这么多的事了。
不知道现在该做些什么的蠢蛇,又开始了每日必备的责怪傻鸟行为。
随意盘腿坐在阵法正中央的重均,看着在结界外加固阵法的芩晚,单手托腮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在又一次听到念出的符文中有一瞬的停顿后,他忍不住开口:“你心情不好啊?”
见对面之人不理他,又问:“谁惹你生气了?我那大外甥还是你保护的很好的小徒弟?”
他知道了。
也是,他虽然被困在这里,可断尘门发生的事还从未有一件能够逃过他的耳目。
芩晚睁开眼,看着被莹蓝色咒文映衬的脸色有些怪异的少年,淡漠的开口:“没有。”
“分明就是有!”重均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惊奇的看着芩晚,用十分夸张的调侃语调说道:“真是没想到,仙门第一也会说谎。”
“我本就会说谎,和是不是仙门第一没有关系。”被拆穿谎言后,芩晚倒是没有慌乱。
她用这样的平淡语调说出这种话,反而给人一种理所当然之感,好似她说谎只是很平常的一件小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芩晚感觉有些奇怪,她这些天一直都伪装的很好,就连她那心思细腻的徒弟都并未察觉,怎么他就能够看出来?
“你我可是姐弟,血脉相连,你不高兴我自然能感觉得出来。”看穿对面之人的所思所想,重均神色凝重的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这样解释道。
芩晚看他指着自己心脏的动作,手不由得也抚上了自己的心口位置,手下的那颗心正在温热的跳动,可却是一颗魔心。
这让她想起了师傅曾经对她说过的一个,关于魔的传说:
传说中魔是三界之中最为特殊的生灵,他们是没有灵魂的,在他们死后身体会消散在天地之间,自此再无转世的可能。
想到这,芩晚问出了心中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前世的我死后为什么还能转世?”
芩晚问的是什么重均自然知晓,他低头似乎是在冥思苦相,却在芩晚越发好奇之时,猛的抬头对她露出一个爽朗的笑。他就像个十几岁的少年一般喜欢捉弄人,喜欢用年少轻狂的骄傲语调夸奖自己。
他说道:“你能够转世当然是因为你有一个神通广大的弟弟。”
这个答案也算是在芩晚的意料之中,要说这世上有谁还能够让魔转世投生,在她认识的这些人里也就唯有重均有这个能力。
见芩晚看着他不说话,少年收起笑容,正经道:“你能够把我镇压在这里也是因为我是你的弟弟。”
他说这种话的时候脸色很是平静,就仿佛一个权势滔天的魔尊被封印在这里,是一件多么寻常不过的事情。
但芩晚却能听出他此时话中的深意,她这个前世的弟弟在等她,他想要她入魔,以入魔来摆脱困住她的尘世。
他不想要她被困在羲和峰这一亩三分地之中,也看不惯正道的那些人一边对她猜忌,一边又想着利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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