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翙栩的背叛搁在芩晚心里三百多年,虽然她从未在面上表露出来,但每当她站在后院的阁楼上,静静的注视着那只羽毛艳丽,高声啼鸣的朱雀鸟时,他就知道,她是在怀念以前的人。
每当这时那双平静无波,仿佛深井一般幽深的眸子,总会泛起一点点的涟漪,宛如树叶飘落水面,虽轻,却能令人心中一震。
这个时候的芩晚就像是一个站在寒峰顶端的孤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有人能够站到她身边走进她的内心,周围肆意的风霜就是她保护自己的铠甲,所有想要接近她的人都会被风霜阻碍。
那他呢?
他也被她用这层风霜挡在外面了吗?
“你别听那只傻鸟胡说!”不知什么时候缠到他手腕上的方乐白高声说道,同时也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炔羽怔了一下,显然是还没从思绪中走出来,下意识的问:“胡说什么?”
方乐白:“…………”
“你是不是傻?!”下一秒对方直起身子怒气冲冲,就像是要和他掐架一般的质问道:“你是不是信翙栩那家伙的话了?”
“…………”林炔羽差点就笑了出来,他弯了弯眼睛,带着笑意说道:“我当然不会信他,就算他真的能取出我体内的堕妖丹,我也不会背弃师傅的。”
他宁愿做一个凡人在她的世界留下一道绚丽的色彩,也不会为了去多苟存几年,而让她今后看向他的目光充满失望。
那会让他比死了都还要难受。
“那就好,”手腕上的这条小蛇明显松了一口气,下一瞬又严肃起来,蛇瞳紧紧的盯着林炔羽,一字一句十分认真的说,“翙栩背弃了芩晚,要是你也敢背弃芩晚让她伤心的话……”
说到这他明显的顿了一下,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认真,周围的气氛明显的压抑紧张起来。
他继续,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他是认真的,要是面前的这小子表达出他有别的心思,他这对没用在翙栩身上的毒牙就会用在他身上。
当然,今天让那傻鸟逃过一劫,今后总有一天他也要狠狠的咬他一口!
看着方乐白认真的样子,林炔羽面色也认真了起来,他重重的点了一下头,像是起誓一般郑重的说道:“我林炔羽此生绝不背弃师傅!”
此话话音刚落,周身压的人快要喘不过气的氛围便一扫而空了。
方乐白心情甚好的吐了吐蛇信子,傲娇式的开口:“还算你有良心,也不枉芩晚每天等你熟睡后给你输送真气。”
“真气?”林炔羽惊问,“师傅为何要给我输送真气?”
难不成他这些日子未泡寒池,都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方乐白道,“芩晚主修的是寒道,她的真气可比寒池的效用高多了。”
怪不得。
怪不得翙栩会说能帮他取出堕妖丹的话,也怪不得方乐白要如此警告他不许背离芩晚。
前者是要挑拨离间,后者是怕他中了挑拨离间的计!
只是,师傅……为何不告诉自己?
眼睑微垂,遮盖住少年眸中晦暗的情绪。
是了。
是因为要每夜给他输送真气压制堕妖丹,所以她才不见蓬莱少掌门,不见他便也不用拒绝他。
她更是怕自己心里有压力,不好和蒙傲相处,所以才缄口不言。
芩晚真是每时每刻都将他放在了心上。
可他却从未发觉。
林炔羽失眠了。
他从未有过像今夜这般躺了许久都毫无睡意的情况。
方乐白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出去,大概是去找酒喝了罢,也或许是怕跟芩晚相处才逃了出去。
躺在床榻上,手指不知何时攥紧了被褥,又被他难得的孩子气的踢开,他即是期待又是慌乱,几种情绪交织复杂,难以言说。
心如擂鼓一般。
师傅她今夜也会来吗?
可当他等的时间过于长久,心跳也就渐渐的平缓了下来,苦涩逐渐蔓延上心底,他有些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自处。
也不知道今后他再见到蒙傲时会不会对他心怀愧疚。
可他此时却又有些窃喜,在要面临选择时师傅是选择了他的,甚至都没有让当事人知道她早已做了选择。
这种情绪不能说是卑劣,只能说是人之常情。
试问,又有谁在面对一个人毫无保留的偏爱时,还能沉住自己的心呢?
——吱。
木门被轻轻的推开,来不及多想,少年下意识的就闭上了眼睛。
他原本不想装睡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这样做了。
芩晚按照之前几晚那样走到床榻前,她先是扫了一眼之前被林炔羽无意识踢翻的被子,不由得感到了几分的疑惑。
林炔羽睡姿一直都很规整,从未有过踢被子的行为。
怎么今夜……难不成是天气渐暖,盖着被子感觉太热了吗?
她并未看出床榻上的小徒弟是在装睡,只是俯身有些老妈子心理的给他盖好被子,省的他着凉。
可此时小徒弟的内心却没有面上的那般平静。他能感受到芩晚缓缓走近的步伐,感受到芩晚的目光注视,由于隔的太近他甚至能闻到空气中独属于她的冷香。
这是独属于芩晚的味道。
丝丝缕缕的清淡香气掺杂在空气中,萦绕在他的鼻尖挥之不去,让他原本就紧张的心更加焦灼不安起来。
隐约中气息仿佛是更低了一些,忽然脸颊被什么冰凉柔顺犹如绸缎一般的物什扫过。
痒痒的,似是在他的心上轻轻的拨动了一下,撩拨起了那些许的情愫。
他心中猛然一颤,身体不由得紧绷起来。
师傅她……
可接下来被褥盖住身体的触感告诉他,是他想多了。
师傅那么一个清冷孤傲的人,又怎会对他生出那些莫须有的心思呢。
同时他也有些唾弃这样的自己。
自己怎能用这种卑劣的心思去想师傅?!
甚至,甚至想……
简直是无可救药!
温润的凉意触及手腕,那是属于芩晚指尖的温度。
林炔羽能感觉到强横的真气自手腕间向体内游走,由于闭着眼睛,触觉嗅觉就变的格外敏锐,感受着手腕上如玉般的触感,他甚至能听到芩晚此时清浅的呼吸声,轻的都有些不真实。
他想像不到芩晚此时的样子,却又十分的想看到芩晚此时的样子。
在静谧的只有呼吸声的氛围下,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
盛满星子的眼睛不其然的对上一双平静无波的双眸。
就是那么的凑巧,他直直的闯进了她的眼中。
就像是一个只知道横冲直撞的小孩子,就那么直冲冲的撞到了心里,占满了她的整个视线。
心中似乎有什么掌控不了的东西划过,芩晚甚至都来不及细想,它便又消失的无影无踪,若不是被它激起的涟漪还在,她甚至都会以为那是一种错觉。
少年的眼中盛满星子,纯真无邪,澄澈见底,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都能迷失在其中。
他的眼睛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眼睛,直到现在她也依旧这么认为。
此时看来小徒弟之前都是装睡,芩晚心中不由得有些失笑。
她眼中的惊讶只维持了那么一瞬,接下来就像是早就看穿了少年的装睡,只是不揭穿他,宠溺的进行纵容。同时以给对方的这一点错觉压住他的思绪,好让他无暇顾及其他。
这样就不必为自己深夜闯入徒弟的房间,还坐在他的床榻前,为他输送真气这件惊天大事,做出任何的解释。
她面上再正常不过,开口提醒道:“别走神。”
她现在还正在为他输送着真气,要是他现在走神,怕是会生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芩晚清丽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就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暖意,明明是提醒的话却被她硬生生的说出了几分安抚的意味。
“是。”林炔羽乖巧的低声应道。
心中却按照芩晚所想的那样打起了小九九。
只不过这小九九越打越歪,甚至如同执念一般在他心底扎了根。
看师傅的表情,她应该是早就知道他刚才是装睡的吧。
但她却没有拆穿他。
林炔羽控制不住的扬了扬嘴角。
他将闯进芩晚眼中的视线转移到了正在被输送真气的手腕上,明明应该是被这真气冻的浑身打颤,可此时他只感觉心被温暖到了极致,这是一种只有芩晚才能给予他的感情。
直到头被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他这才回神,摒除杂念,一心一意的梳理起流进体内的真气。
芩晚收回为他输送真气的手,深深呼出一口气,并未有时间顾及面色复杂的林炔羽,自顾自的调息起来。
林炔羽却并未感到身体上有任何不适,甚至连调息也不用,相比于其他接收真气后就要立即凝神调息的,他倒像是个没事人一样。
相反芩晚倒像是那个被渡了真气的人,不得不打坐调息。
他坐起身,看向抬手就能触碰到的芩晚。
或许是刚给他输送了真气的原因,也或许是他心理的缘故,他总觉得今夜芩晚的面色比平时要苍白了一些。
整个人似乎也消瘦了些许。
屋内并没有点燃油灯,在完全掺杂着月光的暗色下,他看着正在调息的芩晚忽然发现,原来她也能离他离的如此近,比平时的任何时候都要近。
少年呼吸不由得急促了几分,他胡乱的想着。
要是他一直像现在这般,师傅是不是就会永远都会将自己放在心上?
是不是永远都会对他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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