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元年,京城这地界儿虽算不得是价比黄金,对外地人来说也绝不是什么易居之所。
这里有这么一户江姓人家,往上数好几代都是这皇城根儿下的子民,可是他们的日子依旧过得紧巴巴的,都没甚大的出息。
盖因这江家仿佛受了什么诅咒一般,每代必出一个败家子。而这股子败家的劲头正应了一句老话“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
这不,在新一辈儿里败家的接力棒就传到了江家老大的手里。
这小子你要不跟他长久的呆在一块还真发现不了他是个败家的。
在村民眼里,江家大小子是个识时务,懂分寸,还嘴甜的好小伙,就算偶尔会去耍两把,倒没见他真输过什么。
可是内里却只有江家自己人知道,江家之所以没能攒起半分钱来,就是跟这小子脱不了干系。
自从去年江老爹去年伤了腿后,家里主要的进项就是江家大小子去帮被人扛货,虽说这活幸苦,但对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来说,正是有劲无处使的时候,因而也算不得太累。
往常家里除了吃饭的钱总还能剩下不少,可自打领工钱的人变成了江书诚后,每个月都是雷打不动的三百文,那真是一个子都不带多的。在江书诚眼里,钱除了用来一家人吃饭,剩下就只有两个用处,其一就是给妹妹买首饰,其二嘛就是出去赌了。
因此,江老二家的房子传了三代都还只有一进,之前攒下来用来扩建屋子的钱早不知道花在哪去了。这低低矮矮的几间房,怎么住都有些挤得慌。
而这里头有一个人却能独自拥有一间房。这人就是江家的二女儿——江书颜。
今天正好是赶集的日子,江书颜去集市上买了一些春种的菜种正要回家,一个不慎就踩到了一坨狗屎,这可把小姑娘恶心得够呛,嘴里嘟囔着:
“今天可真够倒霉的,大冷的冬天还能连续遇到三次狗屎,好不容易躲过了两回,还是栽在了出城的最后一段道儿上,真倒霉!不管了,赶紧回家洗洗鞋子才是正经。”
出了城区,路上的积雪变得厚厚的,人踩在上面总会发出咯吱咯吱地声响,像是在应和早春出来觅食的喜鹊,别有一番意趣。
可是此时的江书颜却顾不得去听这些声响,因为她自制的小靴子已经全湿透了,脚也被冻得没了知觉。
快到家的时候天上突然下起了小雪,雪花落进她的后脖领子里,让她被冷得一激灵,又加快了回家的步子。
她刚进得家门的时候,母亲正在热菜,见她顶着一头的雪花,走上前去轻轻地帮着拍她身上的雪,笑问她:“又跑去哪儿野了,这么晚才回来,快坐在火堆边烤烤火,一会子就可以吃饭了。”
买菜种的事是她自己从哥哥哪儿套了钱出来买的,因而母亲并不知道。
现在刚过十五,家家户户都没熄了炕。不过江家是没有炕的,年年都在靠近门口的地方生一堆火取暖,一家子人坐在一起也热闹,这几年冬天也不曾真正冻坏了谁。
不过江书颜已经攒好钱准备好明年就给家里盘个炕了。
她瞥了眼门外,又取了个板凳走到火堆旁坐下,问她娘道:“娘,大哥还没回来么?”
吴氏也往门外瞧了一眼,答道: “你哥昨个儿刚去你们大爷爷家去过十五了,准是你奶奶又悄悄给他塞银子了,一大清早就没见着人影。”
吴氏的脸上还带着喜意,许是习惯了自家大儿子有钱就去赌的性子,他总没拿过家里吃饭的钱,今个儿又没出正月,就放他去了。
江书颜无奈道:“但愿大哥这次不要又输了就好!”
吴氏赶忙接话:“呸呸呸!什么输不输的,大正月里也不说些吉利话。以后给你找一个极凶的嫂子治他一治也就不敢去赌了,我听说村头李家那小子自从成婚后就再没出去赌过,想来这法子可行。”
江书颜暗自翻了个白眼,她这个大哥啊,真是把赌钱当成毕生的事业和爱好了,不出什么大的变故是不会改的。
不过这个哥哥向来对她极好,每次只要她哥赢了,家里必得吃一顿好的,她也会跟着添一件不算便宜的首饰。
每次她都说她用不着,她哥却总是说:“哪是让你现在使的,这是给你准备嫁妆呢!照咱家现在这个样子,以后肯定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嫁妆,我现在就给你慢慢攒着,到时候你出嫁也让人家高看一眼!”
江书颜听到这里总想回一句:“家里没钱还不是被你散出去了。”可是捏了捏手里的簪子,终是笑着应了。
她和她哥江书诚是一对龙凤胎,这是江家头一次有龙凤胎出生,一家人都稀罕得不行。
两人满周岁的时候,江老爹还特地请了族里最有学问的族老给两人起名字。
从此,一家子狗蛋、柱子中才有了书诚、书颜两个充满书香气的名字。
他们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情分自然非比寻常。
每回只要江书诚又有要去赌钱的迹象,她马上就会跟她哥讲家里又缺啥少啥了,她哥就会听话的去买,也就不能出去赌了。
好不容易哄着她哥把手里的钱都买了年货。好嘛,去过个十五她奶又给他塞钱了,看来这辈子他哥是别想戒赌了。
只是富不起来,日子也还过得下去,就这样吧!
江书颜去给帮着自己老娘择菜,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不由得探头去张望,以往到这个时候她哥早就回来了,今个儿是怎么了?
她娘吴氏也觉奇怪,自己这大儿子可从未这样晚归过。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一股不详的预感在江家滋长。
果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嘭的一声,江家的门被一股大力直接给踹开了,迎头丢进来一个人,这人身上染了血,脸肿成了猪头,连生活在一起数年的江家人都险些没认出来这是江家大小子。
还是江书颜率先喊了一声:“哥!你怎么了,可有伤到哪里?”
江书诚吐了一口血沫子,在她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口齿不清地说道:“哥没事。”紧接着又趴到江书颜耳边轻声说道:“快跑,从后门快跑!”
听到她哥的话,她也没打算再多问什么,借着去倒茶的功夫就想先溜到后山去。
那几个黑壮汉子中领头的那个仿佛看透了他们之间的小把戏,大喝道:“今个儿不把钱拿出来,谁都别想出这个门!子债父偿,江老头,你说呢?是要你儿子的命还是守着你家里的一亩三分地,自己掂量着!”
说完便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堂屋的板凳上,一脚踩在板凳的另一头,只他一个人就将门挡得严严实实地。
江书诚看到他们一个个都把眼睛放在他妹身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就要冲上去跟他们拼命。
那几个打手看见江书诚向自己老大扑了过来,自然不可能放任他近身,直接上去一脚就把人给踢了出去,许是踢得狠了,江书诚试了几次都没有爬起来。
江老爹虽然气儿子没出息,到底还是心疼的,遂上前问道:“不知我家大儿到底欠了你们多少银两,我们还就是了,快别打了!”说完就把江书诚给提溜到了椅子上靠着。
那领头的大汉伸出了一根手指,慢吞吞地开口道:“一百两银子,你们现在拿得出吗?就你们住这小屋可值不了这个价。”
江书诚听那大汉说自己欠了一百两银子的时候又想跳起来跟人家拼命。大吼道:
“我什么时候欠过你们这么多钱,不就欠了你们一钱银子吗?就算利滚利也不可能有这么多的钱,你们坑谁呢?”
那老大不以为意道:“我们只是收账的,就认手里的欠条,你看这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你,江书诚,欠赌坊老板陈金贵一千钱,也就是一百两银子,这字也是你亲手签的,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
江书诚不可置信地凑近了去看,待看清楚上面的字确实是自己亲笔所写之后,就欲上前把字条给夺过来。
那过来要帐的也是个老手了,怎么可能让他当着自己的面把借条给抢过去,当时就眼疾手快地把借条放进了胸前的衣兜里,末了还推了江书诚一把。
江书诚本就受了伤,身上也没甚力气,直接被推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这时已没有谁要上前去拉他了,均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他。
大家都不是蠢人,从刚刚他们的对话中已经能把事情的经过给猜个大半了,心里再没侥幸,不管是不是那陈金贵在借据上动了手脚,反正这一百两银子他们江家是还定了。
江书诚还兀自发蒙,江书颜已经走上前去对那个讨帐的头目说:“您也看得出,这么些钱我们一时间也拿不出来,不知道可不可以宽限几日。容我们卖些东西借借钱再还钱。”
那头目瞥了江书颜一眼,眼睛一转道:“可以是可以,但是只能放你们爹出去,并且只给一天的时间,如果一天之后我没有见到一百两银子,那我就不能保证你哥还有不有命在了。”
当天晚上江家一家人一夜未睡,江书颜在脑中搜刮着所有可以赚快钱的点子,可是这样的点子哪里是那么好想的,像卖菜谱、卖方子这样的穿越女必用的点子她也不是没想过。
但是只有真正生活在这里的人才知道,普通人民对于吃食的要求有多低。
小富之家不过堪堪能吃饱罢了,所以大多数人是不会为了吃食的味道而买账的,更有甚者会在做饭时加些能吃的野菜进去,为的竟然是把饭做得难吃些好节省粮食。
而真正能享受口腹之欲的圈子又是他们所接触不到的。
就算你带着菜谱去了酒楼,你也面临着重重关卡,而在这样一个并不平等的年代,稍有不慎就可能有性命之忧。
首先,酒楼的东家会不会信你是一回事,其次,即便他们确实看好你的方子,那他们也不会像许多穿越小说写的一样,真就花大价钱给你买下来,更可能的是随便给个几钱银子就把你打发了。
你若是敢不识时务,那他们就会有很多种办法让你后悔这么做。没有守住东西的本事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这也就是她来这里这么多年不敢拿出什么赚大钱的法子的原因。
所以现在这种情况她也只能抓瞎了,只能等着老爹回来,什么都做不了。
她保证,假如江家能度过这次难关,自己一定会死死地管住她哥,他要是再敢出去赌,她就亲自把他手给剁了。
想到此处,她转过头去看着到现在还坐在地上的江书诚。慢慢走到她哥身边轻轻地把他哥给扶了起来,提过椅子给他坐着。
江书诚任由妹妹拉着他坐在了椅子上,再没了平时嬉皮笑脸的模样,他只是把头垂得很低,江书颜依稀可以听到他不断地在说:“我没有欠过这么多钱,真的!”
江书颜现在也没有心思去管他,走到吴氏身边轻轻抚了抚她的背,安慰道:
“娘您放心,爹一定会借钱回来的,退一万步讲,即便爹爹没有借到那么多钱,这些人要的是钱,最多把我们现在有的赔给他们,他们不会真的想把我们人怎么样的。”
吴氏听了女儿的话心里也安心了许多,可是这一天对于江家人来说终究是难熬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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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狗屎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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