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恩义守在门口望风的时候,耳里听着厨房的动静,心里开始后悔。
这后悔的情绪迅速凝聚成球,然后开始膨胀,膨胀,直至轰得一声,将他炸了个四分五裂。
“喂!”
……
同一天,又是娶亲,又是治丧,杨铁匠家为了酬客,厨房里都是吃食。
李恩义觉得自己肯定是被下了降头,不然凭啥善心泛滥的想给她弄点吃的,好让她填饱肚子有力气逃命?
他都泥菩萨过江了,就他还想帮人?也配?!
扯远了,他郁闷的并不是这点,而是气这丫头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
有经验的都知道,偷吃东西,各样取一点,轻手轻脚,主打一个神不知鬼不觉。
这家伙可好,瞅见一碗肉,到嘴就到肚,吃完空碗随地扔,哐当!跟野狗过境似的,肆无忌惮。
“喂!”李恩义烦躁的炸了毛,连身上的疼都忘记了,一下子从门槛上弹起来,循着声响,隐约的月光,摸黑冲进去,上手就去抢。
俩人都长的豆丁一般,可真站到一处了,才发现女孩比他还高半个头。
都是细胳膊细腿,竹竿子支着衣裳,细弱无力的模样,本应是半斤八两。李恩义原本也这么认为。谁知手才伸过去,她胳膊肘随意一撞,大概是想将他顶开。
李恩义顿觉胸骨都要裂开了,呼吸一窒,整个人后仰软倒在地。不过此刻的他并没多想,只当是杨铁匠干的好事。心里咒骂不止,一时也爬不起来了。
女孩自始至终也没看他一眼,不住的吃吃吃!
李恩义瞧着她忘恩负义的样子,耳里听着她肆无忌惮的翻找,乒乓作响,毫无做贼的心虚。两手一摊,自暴自弃的想,就这样吧,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强。
这般想着,他又勉强自己站起,破罐子破摔的也开始找吃的。
死吧,死吧,大家都死吧,搞成这样,他也甭指望能在这个家待下去了。
某个瞬间,七号的耳根动了动,兽类的敏锐。面上却无半点变化,行动上仍是循着本能继续找吃的。
又过了好一会,李恩义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抬头朝门口看去,自以为机敏,第一时间往门口冲去,你不仁我不义,大难临头各自飞,先逃为敬!
有道是阎王让你三更死,岂能留你到五更。
杨铁匠正正好一脚站到门口,手里提着一把沉重的铁锤,凶神恶煞。
李恩义小扑棱蛾子般,一头撞上他的大.腿,弹了回去,摔在地上。铁匠媳妇提着灯,自他身后举起,照亮了厨房的一切。
夫妇俩个看着满地狼藉,目瞪口呆。待认出女孩,铁匠媳妇哆嗦着差点尿裤子:“鬼!鬼啊……”
李恩义受了启发,灵机一动,犯了羊角风似的,抽抽了几下,掐着嗓子喊:“阿爹阿娘……”
李恩义从来不会这么叫他们,他就是铁匠夫妇买来给亲儿子借命的小杂种,他不配!
李恩义戏很足,僵硬死气的从地上爬起,“阿爹,阿娘,通儿来看你们了。通儿舍不得你们!”张开了怀抱就要去抱他俩。
“呱”也不知哪来的乌鸦忽然叫了这么一嗓子。
夫妻俩个的人魂去了半条。
竟互相推搡着躲开,让李恩义扑了个空。
“阿爹,阿娘,”李恩义嘤嘤的哭,装起杨通来可以说是惟妙惟肖了。
铁匠媳妇哆嗦着也跟着哭,“儿呀,娘疼你,娘没有对不住你,你走吧,带着你媳妇赶紧走吧。不要念着爹娘,你赶紧走……”语气急促,充满恐惧。
李恩义藏在眼皮子底下的眸子透出恶意:“阿爹,阿娘,通儿舍不得你们,通儿不能没有爹娘,通儿要带你们一起去地下享福。”
眼看就要抓上铁匠媳妇的手,后者“妈呀”一声尖叫,油灯砸过来,李恩义瞬间被砸了个眼冒金星,倒地不起。
不用看,脑门肯定鼓了个大包。
他就知道,他生来命苦,什么样的坏事都会轮到他头上。本想借机教训教训这对恶毒的夫妻,眼角余光扫了眼铁匠越攥越紧的铁锤,只得作罢。
他装腔作势的要走,依依不舍的样子,学着当地的戏腔,咿咿呀呀,还挺像那么回事。
人都走到院门口了,铁匠媳妇一声凄厉的大喊:“通儿,把你媳妇也一起带走啊!”
李恩义不想管那个蠢丫头,他现在知道了,这丫头就是个傻的,傻子有什么好救的?傻子不知苦痛,除了吃喝拉撒什么都不懂,活着也是被人侮辱欺凌,倒不如死了干干净净。
大概是铁匠媳妇的嘶喊太具穿透性,厨房一直没休止的动静戛然而止。黑暗中,七号终于抬了抬头。
她抬头看人的时候,斜着头,自发间露出一只眼,动作一卡一卡的,仿佛是筋骨不协调。目光定在铁匠夫妇身上。
诡异的安静,让所有人不由自主朝她看去。
她走了出来,不似先前的飘忽不定,可能是吃撑了,脚步竟有些沉重。
“啊……啊,”她艰难的发出喉音,嗓音粗噶,像是公鸭:“……夫妻对拜,礼成!送入洞房!”
众人一愣。
李恩义最先反应过来,要坏!这丫头果然是个傻的!再不犹豫,转身就跑。
跑走的时候,回头看了眼,叹口气。
杨铁匠起先被她吓住,渗出冷汗,顿住没动。他媳妇先反应过来,“怎么听着像三叔公的声音?”
不等二人交流想法,七号又鹦鹉学舌的咿咿呀呀的说了起来,像杨五媳妇在小声嘤嘤,又像是隔壁大爷爷粗嘎嘎的咒骂,还有孩童们又哭又闹嘻嘻哈哈的声音,断断续续,又惟妙惟肖。
寂静的夜,杂乱的声音,一切都诡异极了。
就连跑远的李恩义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七号只是在学说话,并没攻击人的举动。一动不动的像一块幕布。
杨铁匠夫妻刚开始虽有些害怕,渐渐的也觉察到了一些不对劲,直到杨铁匠看到夜月下,七号长长的影子。
据说,鬼没有影子!
七号能回忆起来的事很少,那些个记忆中的杂乱声音很快被她复述了一遍,随即她左右看了眼,拿出一把石铲,正对着杨铁匠夫妻的面开始挖坑,一面挖坑一面自言自语。
又是埋通哥时候的情形了。
一声鸡鸣划破夜空,天快亮了。
杨铁匠看着女孩起先有些生疏的动作,后来越挖越熟练,又见鸡鸣她也没什么反应,壮着胆子朝她走了过来,一拳头锤到她的脑袋。
七号专心致志的挖坑,被一拳打倒,直挺挺的,眼珠子定格,又快速转动了下,像灵活转动的弹珠,最终定格在杨铁匠身上。
杨铁匠就跟反应过来了什么,表情忽变,咒骂道:“小畜生!竟敢骗老子!”
他扬起铁锤就要朝女孩砸去,女孩看着动作僵硬蠢笨,顺地一滚,机械般的动作,竟也躲开了。
“阿爹,阿娘,通儿来看你们了。通儿舍不得你们!”
杨铁匠确认了心中想法,暴跳如雷,举起铁锤,轰轰的砸向女孩,“艹!俩个小杂种,竟然敢戏弄老子!”
铁匠媳妇也回过了神,顿时面如恶鬼,恨不能吃了这俩人的心肝,也随手找了样农具,打向女孩。
女孩朝着院门口跑去,手里还拖着石铲。
这夫妻俩个一个挥舞着铁锤,一个举着锄头,大吼大叫的追了出来。
李恩义跑了有一会了,奈何他人小腿短,气力不足,身上又有伤,特意找了条难走的路,其实直线距离也没跑多远。上一世他一直老老实实的,铁匠夫妻还总拿他出气,往死里虐打。这一世,他还捅了人家的心窝子,依照那对公婆的德性,他不死也得残。
宫里不收残疾人。
他是不走也得走了!
世事难料,便是重生一次,稍有差错,就不可能按照原先的轨迹重来一遍。
如果,他不给疯丫头两馒头,疯丫头就不会有力气活过来。注定一死,还白遭了一次罪,连他也连累了。
唉。
他心中戚戚然,也为了自己充满变数的未来。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污言秽语充斥于耳。
李恩义刚转过脸,一道身影快速自身边飞窜而过,手里还拖着一杆石铲,摩擦着山石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李恩义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就?
怎么就?!
村子里已经成型的路他没走,特意选的这条坑坑洼洼的田埂低洼,那么大片的地方,她怎么就刚刚好追着自己跑来了?
还将那对恶煞夫妇也给引来了?
李恩义吓得大惊失色,刚还有心情感慨命运,现在连多停顿一下都是在和自己这条小命过不去!
看铁匠夫妇那架势,追上自己,必死无疑!
七号窜出去一段路,就停下了,也不知是在等他还是在犯蠢。
李恩义捂着疼痛的胸口,夺命狂奔,经过女孩身侧,气得不行:“跑啊!你想死啊!”
七号眨眨眼,抬脚跟上他的步子。
铁匠夫妻的鬼哭狼嚎惊醒了村里人,有人提着锄头扁担,也有人提着灯笼,自村里追了出来,还有人在喊:“出什么事了?狼进村子了?”
天际一线青光,世界朦胧成一片灰蒙蒙的颜色。
李恩义抽空看了女孩一眼,差点没气得厥过去,傻丫头竟然学着他一手捂着胸口,一瘸一拐的跑!连粗重的呼吸频率都在学他!
他是不想跑快吗?他是跑不动啊!
也不知跑了多久,就在李恩义觉得自己快断气了,身上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肉都要四分五裂的离开自己。恍惚间觉得,这一世的重生只是他被五马分尸后一场怪诞的梦,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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