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山连着山,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不是什么世外桃源,便是世人常说的穷山恶水出刁民的穷苦之地了。
离此地最近的镇子,距离这里要翻过两座大山,走个一天一.夜方能出去。
女孩手里的铁锹哪来的,显而易见。
“你趁我们睡着的时候又回村里了?”李恩义问。
女孩转过脸,点点头,继续干活。
昨儿才洗干净的小脸又脏的不能看,头发松松垮垮,随时系带撒落,披头撒发。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个猜想,系带掉落……
女孩的长发缠在身上,挡住了脸。
她停了手里的活,捡起带子,爬上地面,递给李恩义。
李恩义接过,帮她绑上,“有没人发现你?受伤没?”
这句话纯属废话,他是有些关心在里头的,不过不多。心里头又在琢磨别的事。
“你既然能偷偷跑回去偷铁锹,你怎么不偷一些吃的回来?”
这句话似乎是点醒了女孩,她立刻放下铁锹就要走。
李恩义眼疾手快拉住她,“事不是这么干的,回来,咱们再合计合计。”
杨老三起来,看到巨坑,哭丧着脸:“这是挖了三人坑,想把咱三一起埋啰?”
此处距离村子不远,常有村里人过来,不远处的小溪就是证明。当年就是有妇人在小溪洗衣看到杨老三的头颅,才惊慌失措的回村里叫了人。
李恩义想到这事,回头看一眼杨老三,颇有些感慨。
杨老三不明所以:“哥,你看我干嘛?”
他这人倒是能屈能伸。
“杨老三,我给你取个名字吧,”李恩义顿了下说:“就叫你长生如何?保佑你长命百岁,活的长长久久。”
杨老三很欢喜,当即马屁就拍上了,“大哥就是大哥,有脑子有才学!取的名字都好听。长生,长生,我喜欢这个名字,以后我就叫长生了。”
“大哥,你这么会取名,咋不给你自己也取一个?二娃子二娃子这样叫着多不好听啊!”
“我有名字。”李恩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叫李恩义。”其实他还有一个名,真正的名——李谨疏。据说是他外公给取的名。
袁家势大,圣上为笼络袁家,迎娶袁家长女为继后。十年无嗣,终得李谨疏,谁知才养到周岁,皇后伴驾行宫,遭遇叛军乱党,小太子就这么被掳了。
后来苦寻无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皇后也郁郁而终。
李恩义在宫里待的久,关于袁皇后的传闻自然也听说过,当时听着没什么感觉,只感慨了下小太子——投了个好胎,却没有好命,上辈子也不知造了什么孽!
如今回想,说的竟是他自己。也就没什么好奇怪了。他就是命不好,他自己都坚信不疑。
他并不难过自己身为太子却流落民间受尽苦难,甚至还受了宫刑,做了人下人。他只恨他尚不足知天命的年纪,就被新帝取了性命。他就想活着,只想活着,怎么就这么难!
重生过来,他除了想活还想报仇!
恭王的母亲陈贵妃害他人生错位,受尽苦难。恭王更是直接要了他的命,还是以五马分尸的惨烈方式,当时的极度的惧,惊吓,苦苦哀求,没有尊严的失禁,难以忍受的痛,都深深刻在了脑海深处,噩梦盘桓,他怎会忘记?怎不报仇!
“原来你姓李啊!”杨老三兴冲冲的大声道,打断了李恩义的胡思乱想。
“以前看你不说话还当你是个哑巴,原来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那你可还记得你父母是谁?家住哪?我们,我们陪找回家的路!”
李恩义心里起了涟漪,面上却假装没听到,转而看向女孩,“你呢?你叫什么?”
女孩一本正经道:“七号。”
“七号?这什么名字?你姓什么?”长生问。
女孩:“七号。”
李恩义:“行吧,往后咱们就叫你小七。”
长生指着李恩义:“李恩义。”又指向自己:“李永生。”最后轻轻点了下女孩:“李小七。”
“从今后咱们三兄妹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就要同心协力,好好活下去!”
他莫名亢奋,举着拳头挥舞起来,嘴里发出“呦呦呦”的喊叫,很快活,很热烈!
无人理他,场面有些尴尬。
正当他讪讪的放下胳膊时,小七忽然如法炮制,发出“呦呦呦”的喊声,语调神态动作学的一模一样。
场面莫名喜感,李恩义一直挺端着的,毕竟壳子里装着成年人的魂。可还是没忍住,牵了下嘴角,很含蓄。
长生就管不得那么多了,“哈哈!”叉腰仰头狂笑,仿佛一夕忘记了对女孩的恐惧。
三人间的氛围莫名变好了。
李恩义心里有主意,问小七:“你挖这些坑干什么?”
小七收了表情动作,仍是呆呆傻傻的模样,“住。”
长生大叫:“这怎么住?哪里能住?你挖的这是死人住的坑!活人哪能住?活人都住屋子,盖在地上的房子!”他一边说还一边比划上了。
“也不是不行。”李恩义慢吞吞道,转而问小七,“你喜欢挖坑?”
小七摇了摇头,又快速的点了点头。
长生:“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
李恩义心说这些都不重要,他露出一脸和蔼可亲的笑,去拉小七的袖子,“来来来,咱们换个地方挖。”
李恩义领着二人找了一处更隐蔽,且地势颇高的地方,开挖之前,还捡了块小石子,画了张草图,详细解说了一遍。
他的计划很简单,既然暂且不能离开杨家村那就先住下来,一直露宿荒郊野外也不是办法,那就挖个地穴出来,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好过夜宿山林,万一被猛兽吃了,哭都没机会哭。
长生听了计划最为兴奋,小孩子的快乐总是很简单。
在他的心里,李恩义和李小七就是他的家人了,有家人再有个家,从此后一家子就能在一起开心快乐的过日子了。
李恩义看地势走向,泥土湿度硬度,选地开挖的时候,永生就一直喋喋不休,畅想美好未来。听得李恩义微微出了神,上辈子若是像现在这样,他们三个一起逃离了杨家村,他一定比永生更要开心百倍千倍吧。
他上一世穷尽一生的追求,无非就是希望有家人的朝夕陪伴,过平凡的日子。若不然,他也不会认了七八个干儿子。若是不死,按照他的计划,他三十岁前会认十个干儿子。等三十岁后,他就自觉当个老人了,若是有讨喜懂事的幼童入宫,他就认作干孙子。等他五六十岁的时候,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儿孙满堂了。他渴望这样平凡的幸福。
念头转瞬而过,李恩义心里却说:“什么家人不家人的!萍水相逢的过客,迟早各奔东西。”
长生蹦跶的最厉害,真正开干还得是小七。
这次,二人亲眼目睹,总算是见识到了小七的过人之处。
长生惊讶的嘴巴张成了O型。李恩义却一脸的若有所思,他是大内总管,掌印太监,这些年见识过不少奇人异事。像小七这样力大无比的自是见过,但凡这种人都有个特点,力气大脑子笨。这么一看,小七倒是符合这一特点。
李恩义随时纠正指挥,小七很快顺着土坡挖出一个山洞雏形。到底是年纪小,体力有限,中间歇了一会。又眼巴巴的盯着李恩义要吃的。没吃的,就坐在地上,摆烂了。
也是三人有运道,李恩义在林子里小心翼翼的摸索,本想弄点野果,不想竟发现了一只野鸡,他同长生俩人围追堵截,搞出了兵荒马乱的动静,还真叫俩人逮住了。
这鸡足有四、五斤重,肥美的很。二人喜滋滋,快活的不得了。
可是要杀鸡又犯了难。
李恩义说:“抓鸡我出力多,杀鸡你来干!”
长生答应的爽快,真要下手,又总是手抖。
作为理论派,李恩义一会让他用石头砸,一会又要他将鸡的脖子拧断,再不行让他淹死鸡。反正就落一个嘴皮子利索,双手一直背身后,绝不沾手。
长生每次都被他鼓动的信心满满,一会又哭哭啼啼松了手。差点将千辛万苦抓来的肉放跑了。
李恩义激他,“不敢下手,就没得吃,待会我和小七吃肉,你啃骨头。”
长生啊呀一声,举起石头。
李恩义被他吓得闭了下眼,再一睁眼,肉又跑了。
二人惊慌失措,还没有所行动,一直抓着铁锹坐在地上的小七忽然起身,一铁锹下去,野鸡头砸个稀巴烂,死得不能再死了,透透得!
二人心中都是一寒。
长生的眼中滚下热泪。
李恩义短暂的头皮发麻后,又高兴起来,将目光盯上小七。
之后,处理鸡内脏,拔毛,都指挥小七干。
等小七干完,李恩义忍不住捏住她的手看了又看。
啧,这爪子可真够厉害的,比刀剑都锐利,怎么办到的?
又想起昨日她撕扯狼腿,今日给鸡开膛破肚,抖着手又放开了,心里暗下决心,一定一定不能得罪小七。
长生听从李恩义的安排,捧来野姜,荷叶。最后李恩义接手,又让小七挖了个小坑,做了叫花鸡。
等肉的时间,李恩义闲极无聊,卖弄成年人的见识,给两人解说鸡肉的不同做法,他绘声绘色的描述,勾得长生直吸哈喇子。一叠声吹捧:“大哥,你好厉害!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小七看上去呆呆的,总之不大聪明的样子。
等到烤熟,开吃的时候,李恩义才将泥土敲掉,正要扯下一条鸡腿给小七。忽然眼前一花,再一看,小七双手抓着比她头还大的叫花鸡埋头就啃。
二人愣愣的看着她,又气又无奈。
李恩义想同她讲道理,她抱着鸡,直接跑远了。
长生直接气哭了,他也饿。
李恩义满心沧桑,拍着他的肩安慰他。
长生想去跟小七抢,被李恩义一把抓住胳膊,“你想被她撕了?”
要说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呢,记吃不记打!
就小七那鬼爪子,谁得罪她谁没命。
长生哭丧着脸,只将李恩义当成了主心骨。
李恩义也饿啊,他拿小七没办法,只得领着长生再次去了林子,暗下决心,这次要是抓到野味,一定不带回去。
叫人郁闷的是,老天爷没有再次眷顾俩人。山头贫瘠,草木倒是不少,就是不结果子。走了许久的路,终于李恩义从一片草丛发现了地石榴。
二人先坐在地上吃了不少。
后来,长生又兜了一些,说:“这些带回去给小七吃吧。”
李恩义有些意外,故意问:“你不气她吃了整只鸡了?连鸡头鸡脖子都不给你。”
长生憨憨的笑了,“她是妹妹,做哥哥的应该让着她。”也许当时是气,现在也是真心实意。
李恩义笑了笑,孩子的天真善良让他感到愉悦。他也打算带一些给小七,却不是长生这般单纯,他仅仅将小七当成一个可以利用的人。需要笼络。
他需要依靠她的力量先活下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一家人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