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主角光环(五)

黑天,篝火,祭坛。

阴森的冷风吹过,盘旋底飞的乌鸦怪叫几声,划破长空的嘶哑转而又是一片寂静。

古树底下守着两只兽,被红绸覆盖的枝丫绑满了森白的骨头,互相击响,发出清脆的声音。

“又是这里。”刘湘玉似乎是预料到了什么,说道:“刘安珩要出来了吗?”

赵无名俯身,摸了摸小狼的皮毛,僵硬的身体,一动不动的姿势,都在说明着手下的狼变成了一个标本。

刘湘玉的目光放在那些骨头身上,还未说话,便听到赵无名说:“人的肋骨。”

“肋骨?”

骨头上刻着字,好像是什么心愿之类的,后面还跟着名字。

赵无名点头,他的手摩挲这骨头,声音似乎有些哑:“将活人的肋骨抽取出来,辅以香火供之,这是供奉神明的方法。”

“倒是闻所未闻,阿颂你是如何得知的?”

刘湘玉抓住赵无名的胳膊,她盯着赵无名的眼睛,不想让自己心中的猜测变成事实。

赵无名知道她想什么,良久,他轻轻的点了点头,对刘湘玉的话外之音做出了回应。

“来到这里,我遇到你之前,曾有幸成为了前几世的齐璟。”赵无名拍了拍刘湘玉的手,示意她放宽心。

他故作轻松道:“曾有一世,齐临生将他的肋骨活剥了出来,剔除连接的肉,并在上面刻上了字。”

‘谨以凡尘之念,求得上苍垂怜——齐璟。’

“阿颂。”

刘湘玉想说些什么,赵无名云淡风轻的样子让她无措。

“玉娘,你不用这般看着我,我只是当了个过客,其中痛楚并不是感同身受的。我也知道,那并不是我真正的父亲。”

他原本是该幸福的才对。

不管是作为齐隐,还是现在的齐璟。

赵无名这般安慰自己,便也不会很难受了。

匕首穿进身体,肋骨被活生生剥出来,赵无名疼晕过去了。一桶冰水泼在身上,伤口处已经疼的麻木,他提不起半分力气说什么。

甚至已经疼到将恨意消散,恍然间觉得自己是一具木偶。

“齐璟,把字刻上去。”

赵无名浑身颤粟,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齐临生用明黄的靴子踢了踢他的下巴,嘴边带着不解又恶劣的笑,他将刻刀递进赵无名的手中,说道:“你拒绝一次,我便再抽一次你的肋骨。”

“宫中太医妙手回春,人参鹿茸金疮药多的是,你死不了的。”

赵无名手指动了动,他接过了刻刀,用尽全部力气狠狠地扎在了齐临生的小腿上。

他被一脚踹开,此时分不清哪里更疼,齐临生眼神阴翳,面色黑沉,他被掐住脖子,被窒息的感觉包裹住。

就这样死了也好。

赵无名被虐待过太多次,层出不穷的手段让他身上没一块好肉,他如轮回般来到地狱,可这些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

因为他原本的生活就是这样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会遇到刘湘玉。

刘湘玉还在外面等着他,赵无名挣扎不得,他被甩到地上,大口呼吸着,呕出的鲜血混在脖子上,融进伤口里。

齐临生突然笑了,他捏住赵无名的下巴,似乎是在仔细端详他。

“齐璟,你不该感谢我吗?你真的很幸运,还有人给你送药呢。”

赵无名抬头看他:“你这般折磨我,我还要感谢你?”

“当然,你知道我那年是怎么死的吗?”

齐临生歪了歪头,手指伸进他的伤口处,细细摩挲着裸/露出的骨头,赵无名闷哼一声。

“我十二岁那年,同你一样的年纪,也是这般被抽走了肋骨。”

“但我不一样,我身上所有的肋骨都被拆下来了,我清醒地感知着骨肉分离的痛感。我被佯装成虔诚的信徒,将那假仁假义的主角送上了成神之路。”

他嘴里说些赵无名听不懂的话。

“之后我便死了,但那是我有史以来最轻松的一次。”

齐临生责怪赵无名的不知好歹,他叹口气,用一种赵无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语气说道:“你瞧,我才拆了你一根骨头。”

“那你还真是仁慈。”赵无名冷笑一声。

“当然,”齐临生挑眉,眼里都是势在必得:“齐璟,我能将取代齐隐,也一定能取代你。”

“你,到底是谁?”

“我叫……”齐临生愉悦道:“是和你母亲一样的人,可惜了,她的任务失败了。”

“齐璟,或许你原本该幸福圆满的。”齐临生笑的恶劣,“可这是我最后一次,怎么办呢,我还想要找到满娘。”

“你放心,等我成功后便将这里恢复成原本的样子,这样美的大祈,不过是少了一个你而已。”齐临生握住他的手,在那骨头上刻下一行字,说道:“你小时候疑惑我为何这样对待你。”

“你现在猜到了吧,因为我不是你的父亲。”

赵无名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强压下胸腔中翻涌的鲜血,对刘湘玉说道:“所以我不会疼的。”

藏在袖子里手悄然攥紧,又慢慢放松,赵无名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上没有半点怨怼,他是平和的,就像一尊精致的玉像。

那些痛苦难捱的岁月于当时的他而言是眼前紧闭的大门,是望不到头的城墙。

等赵无名逃出来后,才发现困住他的那扇门是如此不堪一击。

可他站在权利的中心,却依然无法从过去脱离,他的内心被困在了幼年的那个陶土罐里,在看不到光的日子里被浸泡腐蚀,害怕着被人窥视到身体上的疤痕。

刘湘玉的手指划过他的耳垂,将他的眼睛盖住,温柔道:“阿颂,在我面前,你不必说谎的。”

赵无名的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划过刘湘玉的掌心,他说:“你会觉得我恶心吗,像一条狗一样,是可以被随意践踏的存在。”

刘湘玉摇摇头:“爱你的人只会感到心疼。”

他说:“只要别丢下我就好。”

南疆又变了一个样子。

“玉娘,你说他为何要选择南疆这个地方,是因为南疆避世不出吗?”

“赵兄怀疑另外两族也有刘安珩的手笔?”刘湘玉一针见血道。

赵兄?

他看向一脸认真的刘湘玉。

惊觉,原来阿颂二字是有触发条件的。

赵无名不止一次惊叹过刘湘玉的敏感聪慧,上一秒她还在与自己含情脉脉地互诉衷肠,可到了下一秒,就马上回复成了那个清冷正经的钦差臣。

“佤斛一族也有过任务者,初代天医那海桑,你当时阴差阳错成为了佤斛的圣女,海日塔娜。”

“但你并非佤斛族人,阿丑却是被天医后人索朗贡布承认的。”

天医者,通神意,能令死者活,生者灵,恶者归。

“他想借此与满娘长相厮守。”

是复生。

刘安珩算得缜密,甚至将自己搭了进去。

正中央的祭祀台上放着一个巨大的水晶棺材,棺材的两侧站着两位族长和大祭司,祭坛下方被一具具棺材包围,铺成一个八卦阵的形状。

南疆的子民们皆呈跪趴状,他们面前摆着一坛香炉,低头念着什么。

巫岷总觉得那祭祀台上少了个什么人,他走到大祭司身边,却发现自己的小狼一动不动地趴在地面,凶狠地模样刻在脸上,看上去就像一支蓄势待发的箭。

他从未见过这种祭祀。

“阿娅,你们在做什么?”

那些低声呢喃蓦然停滞,变得安静。

大祭司握着权杖,她迟钝地转过身跪下,用那双浑浊木讷的眼睛抬头看向他,身上的银饰也发出脆生生的响。

她没有张嘴,却发出了古怪的声音,听上去像她又不像她。

大祭司说道:“圣子归来。”

“圣子归来!”族长如此,也跟着附和。

“你,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是少祭祀!”

巫岷惊悚的退几步,却被身后跪着向前的骓乐逼得退无可退。

那些棺材被打开,馥郁浓烈的香气撞击着他的嗅觉,头脑愈发昏沉,巫岷咬破自己的舌尖恢复了清醒。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着超无头者昇,枪殊刀杀跳水悬绳……”

他们的语速加快,跪着挪动位置,一点一点靠像那个八卦阵。

巫岷拖住骓乐的胳膊,僵硬冰冷的触感让他恍然觉得眼前的人是具尸体。

他心里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那些都是阿娅对我的考验对不对?”

“明死暗死冤曲屈枉,债主冤家刀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湛汝而出超生他方……”

乐骓面无表情,他抬起头,用腹语机械麻木地重复一句话,他迟缓地直起身子,用那双全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巫岷。

那些声音逐渐消失。

其他人也迟缓地转过身,用那双和骓乐同样的眼睛望向他。

直勾勾地,没有任何感情。

就像在被尸体注视着一样。

惊骇间巫岷松开了手,那些声音再次出现,沉闷闷的死气。

“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贱由汝自招。敕就等众急急超生,太上救苦法力无边……”

巫岷的额头沁满汗水,他没有回来,他还是没有回来。

假的,这里肯定是假的。

“巫岷。”

玉人京冷不丁的从后面冒出来,她跑到巫岷的身前,说:“我知道你突然为何消失了。”

巫岷没有愣愣地看着玉人京,她的手腕处有一条淡淡的红痕,连接着棺材处的方向。

他迷茫的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到底为什么?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祭祀台上的香火,怪异的味道令人作呕。

棺材旁多了一个穿着怪异的少年,他的头发很短,看上去不像这里的人。

“欢迎回来。巫岷,你的任务圆满完成了。”

刘安珩抬了抬手,红线的末端系在他那里。

“她死于齐璟手上近百次,终于舍掉了这碍眼的红线。”

巫岷看向棺材里的人。

有他见过的,也有他没见过的,有婴儿,幼童,少女,老者——无一不是牡丹娘子。

刘安珩缓缓走下去,他半蹲在玉人京面前,捏了捏她的脸,宠溺道:“你也跟来了。”

巫岷将她护在身后。

“你到底是谁?”

“还没想起来吗?”刘安珩轻笑一声,他躲过巫岷的毒,闪到他的身后,说:“你的蛊,对我没有用。”

“现在,开始最后一步吧。”

刘安珩拢了拢身上的校服,一脸乖巧的操纵这巫岷,他的五官渐渐变得模糊,

洁白的灵魂被他捏在手里,似乎是在挣扎。

那具身体变成了31号。

“你说我不可能会成功的,你看我现在不久快成功了吗?”

“我吸取他们的信仰之力变得更强壮,31号,看来你之前将我投放的那些世界也没有那么糟糕。”

刘安珩从书包里掏出一把东西扔到地下。

原本跪着的人忽然瘫软在地上,鼓囊囊的身体变得干瘪,拳头大的虫子从里面爬出来,会说话的鹦鹉争先恐后地飞到树上。

“王安权密室里,我们看到的那些偶人原来是在这里。”刘湘玉脸色不大好。

没有了宿主的滋养,31号似乎变得迟钝了很多,他的手指动了动,并没有讲话。

“别装了,你还记得之前的事对吧?”刘安珩忽然对玉人京说。

他抬了抬手臂,将两人明晃晃的红线露出来,“巫岷果然将你带回来了。”

“你还要杀了我吗?”

玉人京逃不了,她知道自己活不成。

“不,是新生。”

刘安珩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笔戳进玉人京的心脏,笑道:“满娘,那就一会见吧。”

“你喜欢那个蠢货?”他讽笑一声:“可他就是我,不是吗?”

他捧着心脏走到祭祀台的中央,棺材里,是被拼接而成的满娘。

头颅,脖颈,四肢,五官。

就像一个被缝制而成的洋娃娃。

那尸体唯独缺少一颗心。

“南疆的任务者,是谁?”

31号并不说话。

“我已经将其他任务者杀光了,除了南疆的任务者和那海桑之外。”

“仅以圣女海日塔娜之魂召愿,子归,子归。”

刘安珩躺在棺材里,他强行将属于自己的灵魂收起来,却不想产生了排斥的反应,两个灵魂在争夺身体的使用权,刘安珩却始终保持着清醒,他的嘴里还在念着:“子归,子归。”

他握住棺材中人的手,将自己的头抵住她的,喃喃道:“快回来吧,满娘。”

31号转头,忽然像棺材走去。

刘安珩并不认为他能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这个世界,主角已经易住了。

耀眼的光将四周包裹住,尸体的伤痕逐渐愈合,腐烂的内脏重新跳动起来,那张苍白的脸也变得逐渐红润。

只差最后一步了——

刘安珩的兴奋被一声尖叫打断。

31号中断了阵法,将那支笔插进了刘安珩的心脏。

系统对宿主起了杀心的这一刻,他便会被抹杀。

31号的身体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像是快要消散一样,刘安珩抓住他的身体,被电的浑身颤抖。

“剩下的任务者是谁?我命令你,马上告诉我。”

系统其一,不能对宿主撒谎。

“唐舞娘,那海桑……”

31号彻底消失了。

刘安珩的灵魂被撕扯着,他痛苦地蜷缩起来,只觉得脑子快要炸裂一般。

世界归墟,直到一切又回到了原本的样子。

棺材中里的女子并没有醒过来,那颗心脏在快速腐烂。

巫岷睁开眼睛,来到了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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