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红线(六)

刘安珩十岁这年,他问了父母一个问题。

那个问题,刘湘玉小时候也问过。

“妈妈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名字啊?今天老师留作业,问我们的名字有没有特殊含义。”

刘湘玉记得张柔跟她说过。

“君子如玉,十方平安。”

“珩者,玉也。君子如玉,十方平安。”

两道声音交叠在一起,那多出来的半句话让刘湘玉迷茫半分,福至心灵间又想到安珩二字。

“这是你爸爸早就想好的。”

刘安珩又问:“那如果是妹妹呢?”

刘湘玉的心中又生气了一丝期冀,对了,或许当初是取了两个名字呢。

“女孩也叫安珩。”张柔笑着说:“出生前就定好了,不管男女,都叫安珩。”

“安安觉得好听吗?”

那些遥远泛黄的记忆迟来的报道,相同的画面在刘湘玉眼前展开,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画风。

她吃着不喜欢的饭菜,问道:“女孩怎么是君子,君子不是男的吗?”

刘安珩塞了一嘴喜欢的菜,同那时的她一样疑惑出声:“可君子不是男孩吗?”

“君子没有男女之分,爸爸妈妈希望你是个品德高尚的人,平安便是对你的祝福。”

原来自始至终只有刘安珩,此刻,刘湘玉豁然开朗。

那块美玉是珩。

珩者,玉也。君子如玉,十方平安。

她的不可避免地泛起了矫情,对这场荒唐的梦,哪怕她无比清醒的知晓这是假的,却还是任由自己钻了牛角尖。

刘湘玉想现在就冲出去问问张柔,就像是处在下风的勇士想要证明自己是唯一的胜利者。

可梦里的人比她更像妈妈的孩子。

羞愧难当的微妙心理倏然升起,她居然觉得自己是个赝品。

十二岁这年,刘安珩搬了家,从水乡搬到了湘南。

她从来没有去过水乡。

这点与现实中并不符合的细小之处就像战场上的号角给了刘湘玉一点勇气,她收拾好情绪,避免自己被梦魇住。

“我一直是湘南人,我在湘南出生的。”

她忽然想起棺材外那个奇怪的声音——湘南,玉人京。

所以这便是她名字的由来吗?

“不对,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是这样的。”

这场梦漫长的没有尽头,她无法摆脱,便只有祈祷着早点天亮。

在湘南之后的生活,总算与刘湘玉记忆中的童年逐渐重合,熟悉的玩伴,热闹的街道,友善的邻居。

只是他们口中的刘湘玉变成了刘安珩。

刘安珩会拜托书店的老板娘帮他留意最新一册的《福尔摩斯探案集》。

课间会有热情的男同学叫他一起上厕所。

学校里的篮球赛他的小队是永远的第一名。

重合的轨迹一切都显得这么理所应当。

两人之间像又不像,这份违和的重叠感,叫刘湘玉说不上来是哪里出了差错。

刘安珩也会在上课期间无聊到转笔玩,他爱出头,十分有正义感,敢在挡在小混混面前为被抢钱的同学找回公道。

他很聪明,更是霸占了刘司律的书房,一本厚厚的《民法典》倒背如流。安静下来的时候,除了看书,他最喜欢的就是跟刘司律讨论各种案子。

而在刘湘玉的成长过程中,父亲这个角色一直是块空缺,先前的十七年,她竟也没有觉得有丝毫不对。

刘湘玉终于察觉出这份违和的重叠感来自哪里。

如果所有人都没有错的话,课间理所当然地邀请她去上厕所的男同学,每次篮球比赛都会给她报名的班长,还有认为她喜欢看《福尔摩斯探案集》的书店老板,以及觉得她喜欢吃甜口菜的张柔。

如果所有人的认知都没有错的话。

那错误的就是她。

一个模仿刘安珩生活的仿制品。

也像是被上好程序的牵线木偶。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入平行时空了。

因为他们显得太真实了,一切的逻辑顺序都显得那么正常。

“不可能,我不能因为一个梦就怀疑我自己了。”

刘湘玉顿感冷汗涔涔,她心口处的位置狂跳,压抑不住的惊惧要淹没她的神经。

三个急促的呼吸间,刘湘玉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她劝导自己:“马上就要高考了,肯定是我压力太大了。”

一直长到十七岁这年,刘安珩依旧跟小时候没有太大的差别,他学习很刻苦,无论在哪里都是个活力满满的小太阳。

在一次作文大赛中,他的作文获得了金奖。

作文的主题是关于梦想的。

刘湘玉并不记得自己参加过这个比赛。

演讲台上,意气风发的少年自信耀眼,他将作文的最后一段读完,台下想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看着这张脸,刘湘玉却觉得手脚冰凉。

被挤到角落里的记忆逐渐抽长出枝丫,布满荆棘的藤条包裹住整颗心脏,叫她疼的厉害。

这一刻,刘安珩跟之前来到他梦里的少年重合,他笑着用和棺材外那人同样的声音说道:“那么现在,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真是疯了。

这真的是梦吗?

刘湘玉如鲠在噎,她捂着心脏的位置,只觉得哪里都传来了真实的闷痛,灵魂被撕扯重塑。像被一颗一颗钉子般击打着。

“什么叫我来到你的世界?”

“刘安珩,什么意思,我不是第一次梦见你了,为什么?”

刘湘玉跑到他面前,大声质问着。

然而所有人都看不到她,刘安珩将新得来的奖杯挂在墙上,又开始刷题。

音响里放着摇滚乐,闹腾的很,是刘湘玉最讨厌的。

可她也是这样,哪怕心里很抗拒,也依旧会下意识放几首歌。

她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宽慰自己:“对,是你的世界。梦里的主人公本来就是你。”

刘湘玉看着刘安珩代替了自己的存在,就像她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一样。

她看着刘安珩生活,跟着他成长,一直到他十八岁成人礼这天。

父母为他举办了用心的宴会,一个小绵羊形状的蛋糕推上来,周围的朋友为他唱着祝福的歌。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刘安珩许下了自己的愿望:“希望我们永远幸福。”

刘湘玉不禁想着自己成人礼那天会是什么样子。

很快就到了高考这天,刘司律开车送他去考场,一路上,他讲了不少笑话来缓解刘安珩的紧张。

父子两人互相笑着,刘安珩也是自信满满:“放心吧!我肯定能拿下状元,到时候跟爸爸一样当个**官!”

“不愧是我儿子!”

刘湘玉百般无赖地坐在后座,她撑着头看向窗外,忽然发现一辆汽车似乎正朝他们这个方向驶来。

她看了眼红绿灯:“是红灯啊,怎么开这么快。”

这句话说完,那辆汽车依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直直向着他们冲来,刘湘玉突然升起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快躲一躲!”刘湘玉的话没有人能听到。

“爸!小心——”

碰——

刘安珩忽然出声,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到空气中传来一阵爆响,金属碰撞的声音,车胎尖利的嘶叫,破碎的玻璃砸进来,刘安珩倒在副驾驶上,肩膀被大块的玻璃刺穿,鲜血淋漓。

这场意外来的猝不及防,以至于刘湘玉还没有反应过来。

汽车挤压在一起,受伤的行人倒在地上,一时间惨叫连连。

刘司律伤的更重些,他焦急的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喊道:“安安,你没事吧,醒一醒!”

“我没,没事。”

那辆车又动了动,突然往后倒去,然后猛踩油门,又重重撞上来,一直重复了好几次同样的动作,刘司律的车被挤压的不成样子,他护着刘安珩,心脏被刺穿,已经没了气息。

刘安珩喊他,一遍又一遍。

警车鸣笛的声音赶来,那辆车的车主下来,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把水果刀,脸上挂着狰狞的笑。

“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死得好!当初就是你老子害我入狱,现在都是他自找的。”

那男人打开车门,一把将刘司律的尸体扯出来,对上刘安珩怨毒的眼睛,他笑的更加嚣张,将手中的刀子插进了刘安珩的胸口,说道:“要怪就怪你爹。”

刘安珩吐着血,意识模糊,却依旧维护自己父亲的判定结果:“你犯了□□罪。错的,明明是你。”

刑警将男子拷在地上,认出了他是刚刑满释放的犯人。

“爸,爸爸,怎么会这样?”

刘安珩亲眼看着罪犯绳之以法,望着刘司律的尸体,眼睛空洞洞的,绝望到哭也哭不出来了。

担架送到救护车上时,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可我妈该怎么办啊?”

“!!!”刘湘玉猛然惊醒,她坐起身大喘着粗气,待到身体陷入柔软的床铺上依旧是惊魂未定。

血腥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愈发清晰。

这一切太过兵荒马乱,以至于刘湘玉醒的时候心口依旧疼的厉害,她最终赤着脚跑到张柔的卧室,紧紧抱住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泪打湿了衣服。

“我做了一个噩梦,很真实。”

“梦都是假的。”张柔轻轻拍打她的背,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哄着:“才三点多,再睡一会吧,阿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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