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事情却是有些棘手。
巫岷怀里抱着一个女婴,表情怜爱的对赵无名说他要养了这孩子。
“太子殿下,她就是小玉。”
他找了玉人京二十多年。
巫岷跑遍了整个大祈,期间却连她的影子都没见到,连带着那些记忆也变得久远模糊。他曾经有一次喝醉了,半是喟叹半是迷茫的问赵无名:“你说,我要是有一天忘了小玉该怎么办?”
“齐璟,你会忘掉牡丹娘子吗?”
赵无名同巫岷说过很多次,他的心上人是刘湘玉,但他总是执拗地认着牡丹娘子。
巫岷向来话多,赵无名还未回答,便又听得他信誓旦旦道:“你肯定不会的,你画了那么多的画,又怎么会忘掉呢?”
赵无名心道,便是没有这些画,他也断不能忘了刘湘玉的。
巫岷抚了一曲琴,神色哀伤:“可惜了,我不会画画。”
那之后,巫岷便鲜少提起玉人京,倒是在这处幻境过的如鱼得水。赵无名有时会问几句,却被这人敷衍了过去,日子长了,赵无名便也不问了。
他看着那襁褓中的女婴,良久才问道:“你为何确定这孩子就是玉人京?”
巫岷护着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赵无名。
“太子殿下,不管牡丹娘子变成什么样,姓什么叫什么,你都能一眼认出来吗?”
赵无名轻笑出声:“原是不知道,你二人的羁绊如此之深。”
不知从何时起,巫岷便不肯叫他的名字了,无论是齐璟还是赵无名,只一口一个太子殿下。
巫岷的脸上罕见的染上了一抹愧色,他又说:“上次是我对不住她,这些恩怨情仇总归是要还的。”
“这一次我便将她养大就好。”
玉折扇在赵无名手中转了个圈,他点了点这女娃的额头,她咯咯笑着,两只胖藕似的小圆手不停扑腾,讨人喜欢的很。
“玉人京原本同我差不多大的,可她晚出现了二十多年,巫岷,你就没有想过,万一我们突然就走了呢?”
“那我就将她一起带走。”巫岷坚定的说道。
赵无名突然意识到他跟巫岷真是两个极端。
一个将这里视的太假,一个将这里视的太真,到头来,却都是一样的作茧自缚。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收回了扇子,问道:“你在哪里找到她的?”
“京都的赤香阁。”
赤香阁,赤香阁。
赵无名忽的一顿,想起了之前刘湘玉对他说的话。
“玉人京是京都赤香阁花魁的名字,更是弹得一手好琴,只可惜红颜薄命相思而亡,为了纪念这位美人,从此赤香阁历任花魁便都叫玉人京了。”
可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巧合的事。
“赤香阁的花魁叫什么?”
“拂香娘子啊。”
几乎是不经思考的,巫岷脱口而出,他常年浪迹在烟花巷柳之地,对这些美人们更是如数家珍。
“你问这做什么?”
赵无名回过神来,暗道自己是否太过敏感多疑,且不说时间对不上,他怎么就忘了这里与外面大相径庭,所有的事只会朝好的一面发展。
“没什么。”
赵无名沉默一瞬,压下心底的不安,又问:“你身上是不是有刘安珩的一魂?”
巫岷点头:“他把善魂放在我身上了。”
赵无名遂不再说话,许是默认了巫岷这看似荒唐的举动。
踌躇半晌,巫岷终是说出了他的目的:“那我便不能同你一起去南疆了,正好过两日小世子要回京,他武功高超肯定能保护你。”
回到京都自然是免不了一番兴师问罪的。
巫岷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正当他昏昏欲睡之时里面的人终于大发慈悲地将他叫了进去。
于是巫岷从殿外跪倒了殿内。
那张和赵无名一般无异的脸正幽幽地盯着一副画,巫岷抬眼望去,画中是倚靠在一起的男女他十分熟悉。
而那日正是白术严大婚的日子,赵无名说他找到了牡丹娘子。
和赵无名不一样的是,齐瑾几乎时刻都在笑着,因着一副好容貌,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和善文雅的君子。
巫岷也曾多次在赵无名面前夸赞齐瑾,但他从不多说什么,问的多了赵无名也是只说一句:“你大可不必担忧,他远比你想的要聪慧狠绝。”
巫岷起初并不相信。
“画中的女子我从未听我哥提起过。”
齐瑾转身看向巫岷,将手里的画扔到了他面前,懒洋洋地躺在贵妃椅上,称赞道:“我记得小时候初次见大人就是这般,十几年过去了,大人也未生出一丝白发。”
“也难怪母后叫大人研制那美容养颜的玉颜膏了。”
齐瑾字字句句皆有所指,巫岷听得胆战心惊,却不知从何说起。
“大人将我哥哥扔下,是为了那个孩子吗?”
扔这个词或许不太准确。
“臣不懂殿下所言。”
齐瑾将手里把玩着的玉葡萄举到眼前,漫不经心道:“太子仁厚,与大人交好,以至于许多事便没那么在意,但本殿却不是什么心肠好的。巫岷,很多时候,你应知道,本殿对你的宽容基于太子。”
面对他的刁难,巫岷忽然不合时宜的笑了。
“殿下,您是在害怕吗?”
齐瑾挑眉,嘴角依旧保持着笑意:“本殿有何惧怕之物啊?”
“你从小嫉妒齐璟与我相交甚笃,不解为何你们明明才是血亲,他却对你们这般冷漠生疏,殿下,你害怕他离开。”
“你害怕他同我一起离开。”
“有趣。”
齐瑾放下手中的玉葡萄,歪了歪脑袋,说:“想来,那个孩子在你眼里比我哥还要重要了。”
“巫岷,告诉我,你们到底是谁?”
“不知是我哥太过自大还是因为不在乎,他从未在我面前掩饰过什么,我可以接受他同我不亲近,但是巫岷,我决不允许他将我当做一个工具。”
直到此时,巫岷才知齐瑾心思敏感,竟将此事藏了这么多年,如果不是这次赵无名突然离开,想来他还会继续装傻。
巫岷勾出一个胜利者的微笑,也同样逼迫他将从自己那里抢来的东西还回去。
“殿下,那孩子在哪?”
聪明人之间的博弈本就是针锋相对,齐瑾心思细腻,一旦有了疑虑便不会轻易消除,他疑心梁竟则的嘴里有几分真话,同时又不可避免地将他从自己身边划分出去。
“你觉得我会害赵无名?”
齐瑾并不理会梁静则的质问,他转过头闭眼假寐,心中却如一团乱麻,叫人愈发烦躁。
头顶忽然洒下一片阴影,上方灼热的视线实在令人不安,齐瑾掀开眼皮,目光冷漠地看着梁竟则。
许是被他这幅样子激怒了,梁竟则也没了笑脸,讥讽道:“赵公子,你还真是翻脸不认人。”
齐瑾站起来转身就走。
梁竟则急忙拽住他的胳膊,又道:“前几天在幻境中,我见过公主。”
世事难料,传闻实在误人。
被豊国百姓奉为神女,他们口那个体弱多病,貌美多才,天生患有心疾的公主正同他们一起烤羊排。
她的脸上覆着一层蓝色的面纱,从那双透亮清澈的眼睛不难看出是个美人。
齐瑾机械地嚼着兔肉,想着,美貌不假,却不像个体弱的。
他看了眼辛朗颂格身旁的豹子,又看了眼她肩上的海东青,想到她方才那般威风凛凛策马奔驰的模样,实在无法将她同那个病弱温顺的公主结合在一起。
哪家的弱女子能背着大半只羊骑马。
冲击实在太大,以至于齐瑾到现在还未缓过神来。
“它叫铁飞沙,你很喜欢它吗?”
“我的马也有名字,它叫梨花,是马场里最烈的马。”
齐瑾指了指那只海东青:“那它叫什么?”
“还没有名字。”
辛朗颂格摸了摸那只豹子的头,笑道:“你们见了飞沙都不害怕,中原人胆子这么大吗?”
梁竟则似乎是饿狠了,抓着羊腿就往嘴里送,支支吾吾的叫人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齐瑾不知道说什么,干巴巴的夸赞道:“公主才是女中豪杰。”
辛朗颂格将身上的裙子随意卷了卷,她懒散地靠在飞沙身上,乌黑的头发垂在地上,说话的时候手腕上的铃铛清脆作响,恣意的不像个公主。
“你们不是豊国人,现在也不是在宫里,便不要叫我公主了。”辛朗颂格颇为热心肠的割了一大块羊腿塞到齐瑾手里,笑的明媚:“前几日答应了梁大哥要来的,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
“你们没有吃食水壶,也没有马车,身上干净无尘,所以你们是怎么来这的?”
“不知道。”梁竟则擦了擦手,回以微笑:“你知道我们走哪条路回去吗?”
辛朗颂格收了笑,她翻身上马,将匕首扔在地上,边说道:“往西走就能出去了,要是被狼吃了,过两天我为你们收尸。”
“作为报酬,你便为我的海东青起个名字吧。”
公主将目光放在齐瑾身上,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齐瑾被那灼热的眼神盯得不自在,随口应道:“如意。”
公主喊了声如意的名字,高兴的走了。
“赵熙!”她忽然返回来,纵着马来到齐瑾面前,她忽然用鞭子挑起齐瑾的下巴,低头注视着他,笑道:“我以前见过你。”
从未有人对他有过如此不得体的举动,齐瑾反应过来后退后一步,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公主许是记错了,某并未出过聿朝,从何见过公主?”
“下次见面别喊我公主了,我有个中原名字,叫... ...”
大漠沙尘四起,他只能听到呼啸的风声,梁竟则的身影渐渐消失,辛朗颂格的嘴一张一合,齐瑾被迷了眼,无从判断出她说了什么。
他甩了甩脑袋,用双手盖住耳朵,直到世界重新安静。
“赵熙公子...赵公子...赵熙!”
梁竟则用力推了推他。
消失的身影渐渐聚在一起,齐瑾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在一起,他愣愣的看向周围,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你发什么愣啊!”梁竟则有些不高兴的指控他:“还是总说我,我方才喊了你许多声,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齐瑾抓住他:“梁竟则,我们是怎么从幻境出来的?”
“什么?”
梁竟则深色懵懂,问道:“你说什么呢?我们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吗?”
齐瑾脸色一变,猛地抓住梁竟则的手腕,缓慢道:“豊国的公主辛朗颂格,我们进了大漠。”
“你开什么玩笑,豊国离这里八百里远,更何况豊国也不在大漠啊。”
福至心灵般,梁竟则忽然闭嘴,他瞪大双眼,看向齐瑾:“不可能!不过须臾!”
齐瑾脸色阴沉:“我方才,确实入了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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