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的小人具象化,是那个穿着校服初次进入这个世界的自己,是和满娘第一次见面的自己。
刘安珩已经忘了自己以前的样子了。
可笑的是,那个灵魂在伤心地哭泣,刘安珩的眼角滑落两行泪水,他感到莫名其妙。
骨架上的一角心脏开始跳动起来。
刘湘玉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她揉了揉胸口的位置,不知为何感到有些空旷。
剔除的半个灵魂收不回来,刘安珩便将他封印在了巫岷的躯壳中,同时也看到熟悉的那张脸——十八岁的自己。
可刘湘玉却发现他身边的黑气愈盛,那团白色的灵魂使劲往往外冲,似乎想出去。
“他的魂体相斥。”赵无名道,“或许日后对我们有益。”
有什么好处尚且说不清楚,但总不会比如今这个情况更差了,刘湘玉消极到一定程度,破天荒地生了些摆烂的心思。
就跟她落水觉醒后一样,开始被命运推着走。
但即使这样,刘湘玉还是不安分的想着将那狗屁命运踩在脚下,眼下确实更加有心无力,她什么都做不了。
刘湘玉的耐心即将告罄,她突然开口:“我似乎是因为小满才进来的,可眼下,我并未看到小满。”
她总觉得哪里奇怪,这个视角,好像并不是小满的,更像是刘安珩的。
但小满怎么会认识刘安珩呢?
刘湘玉又想到昏迷前隐岐对小满说,你才是最合适的。
什么合适?
“想不到就别想了。”
赵无名看上去状态很差,衣服上的血渍触目惊心,单薄的身影柔弱不堪,好像下一秒就会被风吹走。
刘湘玉望着他那张苍白病态的脸,开玩笑道:“这个时候倒是有了几分病美人的真实感。”
自己这张脸,是真的讨刘湘玉喜欢。
赵无名淡淡地笑着,忽然问:“如果有一个和我一样的人,你会分辨出我吗?”
“第一眼肯定不能。”
刘湘玉无比诚实,她想到齐瑾扮作赵无名的那日,她只觉得哪里奇怪,却并未起疑心,两兄弟着实像。
“但赵无名就是赵无名。”
“只有你才是你自己。”
“只有我才是我自己。”
刘安珩的声音一同响起,刘湘玉看过去,他对着巫岷,不知说给谁听。
“巫岷会变成另一个刘安珩吗?”
想到日后发生的事,刘湘玉不得不警惕道。
赵无名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也快疯了。
埋藏在地里的毒蛇虫蛊争先恐后的钻出来,很快便占领着脚下的土地,刘湘玉忍着恶心却还是避无可避。
那些东西认生,便攻击着不属于这里的赵淇风。
“小风,你不是要救我吗,那就不要动。”
刘安珩学着齐璟的语气,他看戏般地往地下扔了颗苹果,就像在逗一只小猫小狗。
听完这句话,他果然不再挣扎了,站在笼子里活像一尊木偶。
“他就是个傻子。”赵无名骂道,眼睛却不离开赵淇风,“齐璟不该带他来的。”
“我也是。”
溃烂的伤口糜烂不堪,昔日里意气风发的小王爷成了任人羞辱的怪物,伤痕累累的躯体被折磨的不成样子,被撕扯的伤口又留了血,吸引了底下盘区的蛇,它们开始躁动不安起来,争先恐后地吃着少年的肉。
神秘古老的歌声传来,低沉的呢喃如邪恶的咒语,将人的灵魂封印捆滞不前,脚下是尸体遍野,前方的火光大盛。
泥泞的血路不平,随处可见的尸体被蛇虫环绕,啃噬的声音森森作响,曾被外人憧憬为神域的南疆,俨然成了修罗地狱。
这场自残的杀戮却远远没有停止。
刘湘玉终于明白了刘安珩的计划,他原本就不在乎南疆会怎么样,他能看得出玉人京和牡丹拙劣的把戏,他也知晓巫岷的私心确任其放纵,他只相信他自己。
他要亲手制造一个令自己满意的满娘出来。
自骨肉到皮囊,从灵魂到□□。
何其疯狂。
牡丹提着裙边,小心翼翼地走上祭祀台,不过百步的距离却让她僵硬不前,她努力忽视这惨不忍睹的场面,却不断有人倒在她的面前。
那人手里捏着一张名牌,他像牡丹炫耀着自己背后的字:“刮脸削骨之刑,神子大人亲手写的。”
“什,什么?”
“你也是那外族人吧,神子怜悯,允许你们进入神域。”
“我们?什么意思,你——啊!”牡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尖叫。
那男子说话间猛然将刀子对准自己的脸,直到上面被划了数道,他才痴笑着看向刘安珩,口齿不清道:“大人,这样可以了吗?”
火墙外,只有一张血淋淋的人皮挂在外面,以及一个奇怪的怪物。
里面温和的声音传来,他咳了两声,似乎有些虚弱:“刑及百道哦,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男子听后精神大振,便不管不顾地又要划自己的脸,牡丹握住他的刀刃,掌心的痛感让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这一切不是梦。
“你疯了吗?”
刘安珩从火光中走出来,顶着齐璟的那张脸,牡丹知晓他已经不是齐璟了,可口中责备辱骂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两人相隔百步,还是百步。
那男子忽然剧烈抽搐起来,他扯开牡丹的手,恶意满满地看向她,突然吼道:“你害了我!”
匕首插进牡丹的肩膀,她有些愣神地看向眼前的这个男子,在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便倒在了自己的脚下,已经没了呼吸。
“是你害死了他哦。”刘安珩笑的温和,“你可以走过来吗,接下来他们都会死在你的面前,你会阻止吗?”
“呀,对了,去见见你的老熟人吧。”刘安珩笑着指向那张人皮和笼子里的怪物。
不详的预感在心底弥漫,牡丹大着胆子朝那里走了两步,那怪物发出两声奇怪的叫,又吓得她跌倒在地上。
那双眼睛——
“小风?!”
她跌跌撞撞地朝赵淇风跑去,眼泪几乎夺眶而出,牡丹吼道:“齐璟,他是你弟弟啊!”
“弟弟?”
齐璟的神情怔松一瞬,又恢复了那般冷酷无情的样子。
“吓我一跳。”刘安珩抱怨一声。
“方才给满娘填充了骨架,剥皮拆骨实在疼的很,差点就要从这具身体里出来了。”
那张人皮——是玉人京。
像被浇了一罐冷水,从头到尾都凉的很,牡丹抑制不住地颤抖,她保持着平静,却在赵淇风看过来的时候忍不住崩溃大哭。
疯子,他将所有人都看做蝼蚁一般戏弄。
牡丹捂住嘴,在一旁干呕起来。
“怎么,你不去看看你的朋友吗?那张皮,你喜欢吗?”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们?”
终于看到满意的结果,刘安珩心安理得地接受者族人的朝拜,不断有人在他眼前死去。他们感恩戴德地死去,将匕首插入自己的心脏又猛地拔出来,飙飞的鲜血洒在牡丹的脸上,此刻竟是无人在意她。
“信女拜神子,愿永登极乐。”那个母亲牵着小孩的手,对刘安珩虔诚一拜。
那小女孩也学着她母亲的模样,颤巍巍地跪下祈福,“愿永登极乐。”话语落地的瞬间,那母亲便面色凶狠地掐住她女儿的脖子。
因为害怕,那小女孩挣扎地厉害,在闪躲的时候并没有被刺中要害,她的母亲扭曲地做出慈母的姿态,用力按住她,嘴里说着无比柔情的话,手上动作不停,又在女孩的身上补了几刀。
牡丹跑上去阻止,却被人用看待仇人般的眼神瞪着,叫她无法上前半步。
小女孩彻底没了呼吸,临死前她惊恐的表情烙印在脸上,她母亲满意地笑着,又一脸慈爱的将她女儿的嘴角扯开,做出笑着的模样。
她将自己的女儿抱在怀里,然后转身跳进了火炉。
“献祭完成。”
每走一步,便有人死去,牡丹阻止不了,她看着刘安珩的方向,对方冲她挑衅地笑着,恶劣嚣张。
“来杀了我啊,我死了,这一切都会结束。”
“你不是恨我吗,那就亲手杀了我。”
刘安珩弯腰捡了一把长刀,朝着牡丹走去,百步的距离缩短,终于在他走到牡丹面前的时候,这场杀戮停止——
南疆没有活人了。
除了巫岷之外。
牡丹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无动于衷,她忽视了刘安珩,对巫岷道:“你的族人死了,爱人死了,你都不想着做些什么吗?”
巫岷不说话。
刘安珩却笑着将那把刀放进她的手里,冰凉的手指滑过她的下巴,轻挑的挑起来,说道:“他们因你,因你们而死。”
牡丹瞳孔猛地一缩,她摇头否认这一切,又听到刘安珩说:“我说过了,南疆神域不能让外人进来,否则就会带来灾难。”
“可你为了一己私欲,竟逼迫我们的少祭司将你们带进来,还企图偷盗龙骨,你说,是不是你的过错?”
“是你害了他们啊,所以赵淇风会变成这样,玉人京被剥皮剜心。”
“刘安珩倒是会颠倒黑白,他何时说过这些了?”
刘湘玉看着两人的对峙,牡丹明显已经被攻破心理防线,她悔恨交织地看向齐璟,似乎已经不在乎对面的这具躯壳是不是自己的爱人。
“他是要让牡丹杀了自己,带着恨意。”
刘安珩的这具壳子是齐璟的,待到牡丹起杀念的时候他便会将躯壳还给齐璟,如此一来,便是爱人反目,互相残杀。
“他企图破坏这个世界的规则。”
赵无名一语道破。
刘安珩握住她的手,蛊惑道:“不是恨我吗,那就亲手杀了我,为他们报仇。”
她想出去,她想出去,她想出去。
刀尖即将进入刘安珩的身体,他愉悦地笑着,却猛地被一旁的赵淇风顶到远处,他在保护齐璟。
牡丹似乎清醒了一瞬,她走到赵淇风面前,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便老实了。
然后下一秒,那把长刀进入了赵淇风的身体。
牡丹笑着擦掉脸上的血,喃喃道:“…解脱了。”
这句话说完,赵无名只感觉自己的喉咙肿胀,似乎那股腥甜又要喷涌而出,他的睫毛轻颤,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
过了良久,他才认真地去看赵淇风。
他死的潦草冤枉,哪怕变成这个样子也不忘保护自己。
好想哭。
“所以,你只是想要我杀了你。”
牡丹抽出那把刀,冷漠的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她站在那里不动,似乎在等刘安珩过来。
“那就来杀我。”
她提着剑,手被人握着往里送,噗呲一声,是长刀穿过皮肉的声音。
“你…你该消失了。”
刘安珩面色扭曲了一瞬,至亲至爱之人的血淌在齐璟身上,烫伤了刘安珩的灵魂,他企图再次进入齐璟的身体,却被推了回去。
他不能进入齐璟的身体了。
“果真有用…”
“那个计划,她还记得。”
刘湘玉只以为那是假的,却不曾想牡丹一直记得。
爱人的血在流淌,至此,他们之间再容不下刘安珩。
自始至终,齐璟都在痛苦地看着这一切,他看着自己将赵淇风骗的遍体鳞伤,看到自己无恶不作,残暴狠厉,看到自己亲手杀了牡丹。
他却怎么也清醒不过来。
齐璟的手被牡丹握着,那个本来冲向他的利刃被生生拐了个弯,千钧一发之际刺入了牡丹的身体。
南疆神域尸体成堆,埋葬了无数的人。
齐璟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爱人。
悲怆的哭声格外刺耳,他一手抱着牡丹,背上拖着赵淇风,几步的路程便倒下了,再没了声息。
那个预言说的对,齐璟最终没能活过这一年。
刘安珩兴致缺缺地看完戏,一个转眼,世界又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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