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怀中揣着半个早已冷透的黑面馒头，一瘸一拐地走进院子里，院中生长着一棵光秃秃的杨树，树下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诺，饿坏了吧，给你。”姜离掏出馒头，朝那人递了过去，面上露出讨好的笑。

树下的身影诈尸般地动弹了一下，接着那人抬起了头，露出一张面容姣好的脸，一对黑漆漆的眼睛空洞地注视着姜离。

这便是系统要求攻略的目标：陆生。

只要完成本次攻略任务，姜离就可以返回原本的世界，重获新生，这对于在原本世界里身患绝症的姜离来说，有着巨大的诱惑力。姜离这么想着，脸上的笑容更加用力了些。

“滚。”

冰冷恶毒的声音惊得姜离手一软，半个灰扑扑的馒头滚落到地上。

“诶呀。”姜离惊呼一声，急急忙忙将那沾了沙土的馒头捡了起来，当个宝贝似的拍打一通，护在怀里。

“掉在地上没有超过三秒钟，还能吃。”

陆生听着少女奇怪的自言自语，烦躁地闭上眼假寐。在这吃人的皇宫里，最不能信的，便是真心。

更何况，自己还是个太监。

是的，姜离需要攻略的对象是个太监，小说《宦权》中阴狠毒辣，位极人臣的陆掌印。然而此刻他还只是个刚净身两个月的小太监。

姜离见陆生不理睬自己，便厚脸皮地走了过去，在他身边盘腿坐了下去。

“我叫姜离，孟姜女的姜，分离的离。你叫什么名字呀？”

陆生：“……”

“你看看你，给你馒头也不吃，饿得都没力气说话了吧。”

姜离叹了口气：“最近天气冷了好多啊，我洗衣服洗得手都生了冻疮。”

“欸……浣衣局的姑姑都好凶，活干不完都不让我吃饭，好不容易把衣服洗完了，饭堂都关门了，还好我昨天偷偷留了半个馒头。”

女孩啰哩啰嗦地说了一大堆，听得小太监烦躁地睁开了眼睛。

“你很聒噪。”

姜离好脾气地笑了笑：“我在宫里也没什么朋友，我看你也是一个人，不如我们做朋友吧！”

陆生愣了一瞬，随即缓慢地站了起来，不看姜离一眼便进了屋子。

“咣当——”

门骤然关了起来。

姜离颓然地耸了下肩膀。

男生没了那玩意，脾气真是古怪。

罢了，改日再来看他吧。

姜离起身，一瘸一拐地离开院子。

这天夜里风大得紧，吹得窗户“吱呀”作响。破旧且阴暗的小柴房里，陆生执拗地窝在一堆干燥的木柴上。

已经两天未进米面了，陆生的肚子实在是饿的不行，此刻正如空寂的山谷般，发出一阵阵轰鸣。

陆生打开房门，走到院子里的水缸前，熟稔地掀开缸盖，舀了一瓢水便往嘴里灌了下去，冰凉刺骨的水将陆生激得猛打了个哆嗦。

饿。

还是好饿。

陆生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视线不经意地瞥到杨树下的一团纸包，陆生诧异，这不是白天那个傻宫女拿来的馒头么？

陆生将硬得像块石头的黑馒头塞进嘴里，来不及品尝其中滋味便咽了下去，不稍片刻，半个馒头已囫囵下肚。

饥肠辘辘的痛苦感觉得以缓解，陆生屈膝坐在地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白天的那个傻宫女，名字好像叫姜离。她好像也没有吃饭，肚子不饿么？

小太监呆愣地攥紧手中剩下的纸包，沉思片刻，揣进了怀中。

他何苦来去担心一个多管闲事的小角色，这种蠢货，迟早会被这深宫大院吞噬。

翌日。

姜离又偷偷摸进院子里。

“小哥哥，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姜离冲院中劈柴的陆生露出和善的笑容，伸手向怀里掏去。

“登登登！桂花糖！”

姜离向陆生摊开手掌，露出一块油纸包着的几乎碎成粉渣的东西。

“丽小主赏的，我没舍得吃，你尝尝！”

陆生动作没有片刻停歇，李公公交待的活计没有完成便不能吃饭，还剩三捆木柴要劈。

“不吃。”

“我特意给你留的，你就尝一口嘛，可甜了。”

“……”

这傻子有完没完，听不懂人话么？

陆生头动作一顿，接着头也不抬地打掉姜离伸过来的桂花糖。

甜腻馨香的桂花糖本就去碎成了渣粉，滚落在满是尘土的地上，转瞬便被一阵风吹散消失了。

“啊！”

姜离惋惜地盯着那片土地，一着急，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你怎么能……”

“我已经好久没尝过糖的滋味了呜呜呜呜……”

姜离一哭起来便止不住地抽噎，鼻头红得像个朱果，滑稽可笑极了。

这幅模样看得陆生心里莫名地发堵。

“没出息。”

姜离闻言止了哭，瞪大了一双杏眼：“你……你真是个冷冰块，我再也不要理你啦！”

姜离忿忿地跑出了院子，心中后悔不已。自己方才怎么没忍住说了气话？万一讨了陆生的嫌，日后想攻略起来，可就更不容易了！

陆生看着小宫女离去的背影，松了口气。他这样的人本就不值得被关心，早日看开了也好，便不会再做这些傻事了。

就当作今日是给这傻子上了一课罢。

临近天黑，剩余的两捆柴终于劈完。

陆生揉着酸痛不已的胳膊，走向饭堂。

大太监们早已聚在一桌吃上了，小太监们只能站在一旁用餐，等着大太监心情好丢来的几根肉骨头，便感恩戴德地啃着。

像狗一样。

陆生心中鄙夷这种做派，拿了两块馒头搭着一碗白粥便走向角落蹲了下来。他素来是独来独往，明明是个低到尘微里，最微末的小太监，骨子里却还是执拗得清高。

而有人就看不惯他这碍眼的清高。

“哟！这不是我们新来的小陆子么！”

“听说你以前可是高门大户的公子啊，怎么？如今成了和我们一样的奴才，心里是什么滋味啊？”

“没了那玩意，还清高个什么劲啊！”

“你不会真以为，你还是从前的大少爷吧？”

陆生用力地抵住后槽牙，继续啃着馒头。

见他没反应，那人恼怒地推搡了一把陆生。

“啪嗒！”

陆生看着地上摔成碎片的碗，怒了。

他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发狠的，只记得那人被自己打碎了上门牙，满嘴流血地求他别打了。

这处厮打的动静惊动了大太监魏祥瑞。

魏祥瑞面上敷着白/粉，嘴上涂着唇脂，掐着手指走到陆生面前。

“做了奴才还这么血性，你的活计当得是越发好了。来呀，将这两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各打十板子！”

满嘴是血的小太监跪行至魏祥瑞身前，死死抱住魏祥瑞的大腿：“魏公公饶了我吧，是他！是他打的我，我可没还手啊……”

魏祥瑞嫌恶地抬腿将那人踹了出去：“狗奴才！让你开口了么？”

板子打在身上，疼得陆生浑身打颤。

一下。

两下。

十板子打完了，陆生已疼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天已黑透了。

陆生强撑着回到了破旧狭窄的柴房，接着便昏睡过去，不省人事。

夜里陆生就发起了高热，难受得使不上力气，汗水将里衣打湿，接着又被蒸干，反反复复如此下来，惹得陆生不住地打着寒战。

我是要死了么？陆生如此想着。

像一滩烂泥，无人知晓自己是如何痛苦，如何狼狈。

也好，与其像条狗一样活着，不如痛快地死了。

陆生痛苦地闭着眼，抿着干裂的嘴唇。

水。

好想喝水。

像是听到了自己的心声，陆生唇边覆上了一块冰凉的杯沿，接着甘甜的凉水缓缓地流入口中。

“发烧了都不知道照顾自己。多亏了我天天来看你，不然烧死了都没人发现！”

“哼哼，以后你得管我叫救命恩人，不许再凶我了。”

姜离一如既往地叽叽喳喳，吵得陆生脑瓜子生疼。却也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姜……离。”

“嗯。”姜离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接着抬起头，瞪圆了一双眼睛：“你醒了？！”

“嗯。”

陆生虚弱地撑起身体，将额头上的湿布块扯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夜不归宿被抓住了可是要被罚的。”

“啥？”姜离一惊一乍道：“小哥哥，你别是烧糊涂了吧，这都日上三竿了！”

陆生歪头思考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如今天已大亮了，自己竟是烧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别叫我小哥哥。”陆生别扭地扭过头去，“我叫陆生。”

滴——

悦耳的系统音久违地响起：【恭喜宿主，成功取得目标攻略值10，解锁“萍水相逢”称号，请宿主再接再厉哟！】

距离回到原本的世界迈出了历史性的第一步，姜离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用喜悦来形容了，她兴奋地恨不得原地转圈圈。

“陆生哥哥，你饿不饿？你等着，我这就给你煮碗粥。”

不等陆生做何反应，姜离便借着柴房里的炉子，自行捣鼓了起来。

“欸……”

陆生看着姜离普通小蜜蜂般忙碌的样子，逐渐蹙起了眉，脸色奇怪地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茶壶……也能用来煮粥么？

自从发烧一事过后，陆生与姜离的关系像融化的坚冰，逐渐缓和了起来。

正如姜离所说那样，陆生再也没有凶过自己，只是，也仅此而已。陆生这人自带着一股疏离感，让人不远不近地摸不到边。

纵使姜离天天嘘寒问暖套近乎，攻略度也始终在15这个数字上，不再进一步。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姜离带着这个问题在宫中呆了五年，从一名浣衣局里的宫女混到了咸福宫的一等宫女，平日里做着些端茶倒水的轻松活，倒也过的安逸。

而陆生则按照小说原定轨迹，成为了正七品首领太监，年仅十七岁，在奴才堆里一时风光无两。

如今陆生早已搬离了当初的柴房，住进了司礼监，二人见面的机会越发少了起来。

这日，皇帝差人给咸福宫的贤妃娘娘送来些西域的新奇玩意，陆生便领了差事，这才与姜离见上一面。

贤妃欣喜非常，赏了陆生一把金瓜子，便打发了姜离送陆生出门。

二人行至偏僻处，姜离小声说道：“陆哥哥，今天是我的生辰，我已向主管宫女告了半天假，今天夜里不当值，陪我过生日吧。”

陆生如今已生得挺拔，高出姜离一个头来，模样也愈发俊俏起来，惹得小宫女频频侧目。

“好。”

陆生笑得温润如玉。

是夜，二人回到当初偏僻的小院里。

院子里架着一张矮桌，上面摆满了珍馐美馔，还有满满一碟桂花糖。

“陆哥哥，这桂花糖你还记得呐？”姜离举着酒杯便往嘴边送去。

“怎么不记得？你当初为了一块破糖哭了好久。”

“哼，你还好意思提，我特意留给你的桂花糖都被你打翻了。”姜离气鼓鼓地憋红了脸，逗得陆生笑出了声。

“我认错。”

“以前我给你什么你都不碰，真像一个大冰块。”

“我碰了。”陆生饮了一口酒，低声应道。

“什么？”

“你第一次给我的半块馒头，我吃了。”

……

长久的寂静。

姜离忍不住笑了起来。

姜离酒量并不好，喝到半壶，已经晕乎乎的了。

看着陆生那张俊俏异常的小白脸，姜离鬼使神差地凑了上去，附在陆生耳边说了句什么。

咣当——

陆生抢夺酒壶的手一抖，酒壶从手中漏了下去，摔到了地上。

陆生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起来。

“不行了，头晕得很。”姜离不管不顾地倒头便睡。

陆生就这么坐着，发了一夜的呆。直到天蒙蒙亮起鱼肚白，陆生才仓皇而逃。

姜离睡得太死，以至于没有听到久违的系统提示音。

【恭喜宿主，成功取得目标攻略值50，解锁“春心萌动”称号，请宿主再接再厉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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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