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县志和莲花镇人都证实秦少成记忆无误,南去三十里外确实有一座雀山,他还带来了一个猎户前来引路。事不宜迟,四人速速前往。

雀山方圆不到二里,山势也不算险峻,只是像被兔子做了窝,洞穴甚多,小路弯弯绕绕,无论是灵盘还是示踪蝶都很难派上用场。三人商议后,分成三路探查,其中秦少成带着猎户,但凡迷路或者发现异常,即刻信号示警,不得冒动。以防万一,青袖给了秦少成不少画好的符纸,再三叮嘱其余两人一有狐妖踪迹立刻告知,不要擅自行动打草惊蛇。秦少成收下,无声地应了。

青袖向南探查,一路上踩着残雪烂叶,绕过山户设下的捕猎夹和还在冬眠的长虫,细细探查妖物的痕迹。山野间寂寥,仅几声鸟啼空荡荡地回响,山风清新,带着初春的微微冷意,直到遥远的太阳升至头顶正方,才叫人觉出一点暖意。一个时辰,并无所获,她找了片干净的空地坐下歇息,进补了些干粮和水,又起身探查。

寻到第六个山洞时,她发现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更像是一条通道,她点了小灯,拔出了佩剑前往深处查看。在火光找不到的地方,有脚步声传来,敌友不明,她熄灭了灯,警觉地握紧了剑柄。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贴墙屏住了呼吸,眼见就要借着对方的光亮看清来人,突然脚步声停了,青袖还未有举动,便见幽暗中一点明光袭来,她提剑格挡,锐器相击下发出嗡鸣声,那光亮也随着来人靠得更近。

“师姐?”

夜明珠柔和光辉映出盛明希错愕的脸,他是从东边开始探查的,不期在这山洞里弯弯绕绕竟遇到了中路的青袖。好在有惊无险两人都未受伤,遂收了剑,青袖问他:“这是你进来的第几个洞穴?”

盛明希比了三根手指。他同青袖一样,一无所获。

两人正要原路返回之时,手腕上的印记闪烁光芒,这正是三人之间联络的信号,此时这信号显然是秦少成发出的。二人没有犹豫,即刻行方寸阵顺着印记传送到秦少成附近。

二人一落地便看见他和猎户身边多了一人,不,是妖。

他双手被缚,身上贴了数张青袖的符纸,顺从地跪坐在地上,紫藤花锦衣和如瀑的青丝随着他弱柳似的身姿散了一地。那妖生得一张全然不似凡人的脸,肤如上品雪瓷,没有一点瑕疵,五官浓艳绮丽,不语不动已是风情万种,他轻飘飘看来人一眼,随后静静垂着眼眸,动作之间睫羽如蝶翼般摇曳。

“这是……白九郎?”盛明希迟疑地问道。

秦少成脸上难掩喜色,挺直了脊梁:“就是他!”

啊?这公狐狸怎么长成这个德行?现在的女人难道喜欢这种风格?何小姐就是被他勾引杀害的?盛明希不能理解,但更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他眼睁睁看着青袖两指抬起了狐妖下巴,微眯了眼倾身细细打量,目光深沉,似乎着了迷。而那白九郎头颈被迫扬起,却还是低眉顺眼,颇有一番楚楚可怜的意韵。

三清道祖在上,师姐不会也看上这狐狸精了吧?盛明希不敢相信,悄声问秦少成:“欸,那谁,你觉得我跟他比,谁长得更英俊?”

秦少成也惊讶,清冷出尘的女修士怎么一下子跟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一般?对于盛明希的问题,他更觉得奇怪,正经的修士为何自降身价与妖孽攀比,再者两个男的不去比功夫实力,一张脸有什么好比较的?但他也看不惯狐妖勾引人的作派,勉强答道:“你比他顺眼一点。”

“是吧?”盛明希却觉得他这是抛开仇怨的肺腑之言,更加觉得自己丰神俊朗,但也更加疑惑。

青袖放开了手,直起身,问道:“白九郎,正月十五那天是你害死了何小姐吗?”

他再抬头时眼眶里蓄满了泪:“不是我,我与绵绵情投意合,怎会加害于她?”

“那她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那夜天快亮时我便离去了,我走时她还好好的。”白九郎眉头紧皱,像是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不能自拔:“她披着衣裳在窗边送我,她原本身子就不好,天冷时就更虚弱,我怕她着凉叫她快些回去。我们约好两日后再见,我还答应她一定会把莲花镇上第一枝迎春放到她的妆台。没想到再见就只有她的棺椁在等我了。”

那听上去真是天公不作美难容有情人啊!青袖接着问道:“那你觉得她是怎么死的?”

美目流转在三人之间,白九郎犹犹豫豫地开口:“绵绵身子一直不好,她曾跟我说过她的父亲一直嫌她拖累,或许……是他不想再留着绵绵性命了。”

秦少成一惊,怒道:“妖孽,休要胡言,虎毒尚不食子,分明就是你与人私通害人性命,还不速速招来,何故攀扯何老爷!”

白九郎愈加悲愤,大颗眼泪从发红的眼角滚落,他膝行相前:“仙子,我承认从一开始的确心存勾引,想要食人精魄,但绵绵温柔善良,待我以诚,即便发现我是狐妖,也未生一丝轻蔑,她说不管我是人是妖,她只知道她此生最开心的时光是与我一起度过的,我虽是畜生修成的人身,可心到底也是肉长的,我是真的想与她长相厮守,绝对没有害她呀!”

貌美的狐妖痛失爱侣,哭得肝肠寸断,青袖神色清冷,彷佛方才刚才逾矩的举止从未发生,继续问道:“那何小姐是如何发现你是狐妖的?”

白九郎睫羽还挂着泪,道:“我才三百年道行,修成人形没多长时间,有时候灵力不够用了,便会露出尾巴和耳朵。”

盛明希心虚地瞧青袖一眼,青袖根本没注意。道行浅的小狐妖连维持人形都耗费不少灵力,也难怪两人隔三岔五才能见上一面,她继续问道:“所以你在何小姐身上用了什么妖法耗费灵力才露出了尾巴?还是说从一开始你便对她用了魅惑术?”

白九郎像是听不得污蔑,猛地抬起了头:“我对天发誓,我从未在绵绵身上用过魅惑术,那次是……”他面色飞红:“那次我与她初试**,一时虚弱才……”

盛明希的脸颊比白九郎还要发红,秦少成却面露鄙夷,青袖都看在眼里,她心中冷笑,提步前去查看白九郎之前藏身的洞穴。此处洞穴掩藏在山坳处,洞口前还有一棵老槐树掩盖,的确隐蔽而背风。洞中简陋,仅有一席干草和一些吃食,青袖目光落在地上散落的糕点碎屑,沉思片刻,将那些吃食打包带走。

几人回到莲花镇上。青袖言明此事暂时不要声张,秦少成自以为立了大功听闻此言面色不虞,压着不快,又听闻她让自己以广微观名义向白娘娘递上拜帖,闷声应了便转身离去。她和盛明希带着遮得严实的白九郎悄悄回了绣楼。

先前画好的镇妖符此时便派上了用场,四方各贴一张,将白九郎囚于西厢房内,她拎出探头探脑的如意,吩咐他不可将今日所见告知香儿,否则便将他和弟弟送回家去。如意人小鬼大,知道她八成是吓唬自己,但还是出于对大人的恐惧听话地点了点头。香儿还在昏睡,青袖把了把脉,叹口气又踱步到何小姐棺前,细细端详她年轻的脸庞。

何绵绵死得蹊跷。她身上太干净了,碎磷砂和灵器没有在她身上捕捉到一点妖力和妖风,确实有大妖能杀人于无形,不叫道家发现自己一点踪迹,但白九郎三百年道行浅得跟小水沟似的,他不可能做到。那同为狐妖,白九郎和白娘娘究竟有无干系?

她又翻看起那本秘籍,晦涩难懂的古文字以及诡异奇形的图案,令她心绪难安,她揉着两侧太阳穴,平复着心境,问盛明希:“你怎么看白九郎?”

他很艰难地咽下茶水:“师姐,他是喜欢何小姐的吧?”所以,你就不要把心思放在一个痛失所爱的男狐狸精身上了。

“你真觉得他们二人情深意重?”

“是的吧?”情深意重这几个字令未经情事的盛明希无端觉得羞涩:“我刚去查看,他正对着何小姐棺椁流泪呢,还谢谢我的梅花,说她生前最爱的便是玉碟龙游梅。”他说着思绪便天马行空起来:“欸要我说,龙游梅只作盆景,无端失了凌寒傲雪的风骨,其实朱砂梅、照水梅、绿萼梅哪个都不比它逊色,听说东都城里有处梅林……”

什么龙什么梅,听都没听过。青袖心生厌烦,这才想起这浮香谷小公子也是符昱之流,长于世家,自诩风雅。思及符昱,她突然说道:“要是我大师兄前来,此事此时便可了结,毕竟青案上说了,我们只是帮他们捉妖,查案可不是我们的任务。”

盛明希愣了愣,喃喃道:“话虽如此,可剩下的都交给秦少成他们是不是不太厚道……”

青袖可没忘了秦少成贪功冒进的行径,好在白九郎是个少见的废物点心,要不然等他二人过去就只能替他收尸了。她面上冷笑,同样的年纪,符昱早把符家大小狐狸收拾个干净,叫他那群心思各异的庶弟服服帖帖地夹着尾巴做人,而盛谷主是如何把儿子养成这样一个纯善无邪的小白兔的?

盛明希察觉她情绪不对,却莫名直觉她不过是在放狠话,人是不会走的,他小心翼翼地试探:“师姐,你是不是不喜欢你大师兄啊?”

“不喜欢啊,我不喜欢玉洗峰上所有人。”青袖声音平静,从未与人言明的实话脱口而出。

盛明希被她的坦诚吓了一跳,看她面色却又不像玩笑,可那是她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地方,如果峰上的人全部都令她讨厌的话,那过去的时间该多煎熬难受,他有些难以置信:“也包括云珞吗?”

云珞啊,青袖说不清楚,她的确是师门中与她最亲密之人,可这与喜不喜欢无关,仅仅是因为她与其他人更加疏远。有过三师姐的教训,她不敢再把云珞当成朋友,她只是那个时候太需要一个伙伴来向师尊和符昱证明自己并非孤僻。何况云珞那样聪慧,只是因为年纪轻、修为浅、出身不比他人显赫,才需要依靠一个强大之人,不被王越川之流当成玩物般戏弄。她们公平交易,各取所需。后来的时间里,青袖不否认她在豆蔻少女的欢声笑语里确实得到过慰藉,甚至开始贪图那种温暖,只是云珞也像从前的三师姐一样无意中多次做出过无伤大雅的选择,让青袖再一次敏锐地知道自己在对方众多亲友中并不特殊,她也再一次羞耻地为此感到受伤,一面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一面又心疼自己不忍责怪。她不要这种掺杂着苦涩的甜,苦就是苦,甜就是甜。不要给她一斛珠,又叫她在鱼目堆里找真珠。

所以,也包括云珞。

只是,盛明希,我讨厌你的心上人令你很难受吗?青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拿着秘籍去找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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