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如果说是凭借直觉的话秦少成听了可能会勃然大怒,但事实上的确如此。

这么多年她拗于旧事不能释怀,在山上山下遇见亲缘寡薄的女子总是推己及人地胡思乱想。但其实与同病相怜之人她也几乎从不袒露心扉,她总觉得若是对方境遇些许好过自己,那便算不上真正的感同身受,于是她自顾自地猜测这些人肯定同她一样有不甘有怨气,只是仍有所顾忌,或者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否则不知道会犯下怎样天地不容的罪孽。

到青州城的第一天,听陈文台大概讲了何绵绵的家事,青袖认为只要她不是愚蠢到没有一点脾气的软包子总会心有怨恨。等到晚上在莲花镇她的闺房里查看过,《凤翔记》上写下的诗句“长风枉为神,不敢消杀吾”,叫她敏锐觉察到那幅柔弱躯体下的铮铮反骨。往后种种,都是在一步步印证她的猜测。

在八方锁灵阵收阵之前,她不能确定莲花镇中现身的狐妖到底是白娘娘男身还是她的另一个同族。收阵之后,她要弄清楚的是白九郎惊艳的皮囊中到底是谁的魂魄。

她挑了几个疑点说给秦少成听。其一,从一开始“白九郎”藏身洞穴里发现的糕点是雪衣豆沙,其实就是何绵绵本人爱吃的。其二,即使换了皮囊,他低眉垂目的温顺模样和何二小姐十分相似,宛若闺阁姿态,况且他同香儿一样第一次见面就唤青袖仙子,主仆之间莫名的默契。其三,就像盛明希说的,他温文尔雅情深意重,措辞雅致,举止得体,连白娘娘尚有三分邪性,他道行浅薄倒是过分像个凡人了。青袖继续说道;“而且即使是雄狐,即使初试**,也不会在别的男人面前说自己虚弱床事不行。”

她这话太过直白,秦少成和盛明希面色都不大自然。

“因为魂魄刚换了躯体尚不能灵活支配,所以六子看到的身影才会是躯干佝偻,四肢僵硬,状若牵丝木偶。”秦少成后知后觉补充道,他举起手中的秘术问道:“夺舍换魂的法子就是何绵绵从这书上自学而来的?”他难以置信。

他看不懂的书,何绵绵一介凡人却能从中习得那样诡谲的术法,难道他在修道一事上的天分还不如一个闺阁女子?眼看秦少成神色变换,恐怕又一叶障目,青袖怕他深陷泥潭,吩咐道:“何小姐应该不是第一个白九郎下手的目标,我怀疑余春芽她们有可能也是被他所害。大家忙碌了半宿,不如稍作歇息。等明日天亮以后秦道友不如回青州城同陈师兄一起确认一下此事,等何小姐苏醒后我们再行审问看她是否知晓白九郎的罪行。”

次日一早便不见了秦少成身影,青袖头痛难忍,索性没有挽发,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写着青案,细细斟酌着用词。昨晚熬了半宿的夜,盛明希今晨便起得晚了些。等他伸着懒腰走到堂中时,青袖已经落笔,扫视着完成的青案在做最后的检查。

今日天色阴沉,屋内日光暗淡,女子身形细瘦,散发孤坐,苍青色宽大外衫包裹挺直的肩背后垂顺逶地,广袖下一双素手洁白如雪执青案端看,翻覆之间有人命途不明,烛火燃尽,烟雾缭绕,明灭的火光跳跃在她无瑕的脸上,又落入她深邃的眼中,在她回首凝眸注视时,森森鬼气,惑人沉沦入地狱,叫盛明希疑在梦中犹未醒来。

“师姐……”盛明希喃喃。

“盛明希!”青袖声音带了些不耐烦,他的梦霎时就醒了。

“有只找你的纸鹤,呆头呆脑的,快把你窗户撞破了,吵得我头疼,你赶紧把它收了!”

不用猜就知道是东青峰来的信,盛明希赶紧取来拆开:“我下山不过才五日,到底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找我?”

青袖看着他,也想要个答案。

盛明希匆匆看完,抬头,四目相对间,他语气有些艰涩:“钟游夜观天象掐指一算,他说近两日青州乍暖还寒还要有至少一场雪,要我加厚衣,喝热水,不要光着手玩雪……”

青袖一边挽着发,一边没忍住笑出了声:“钟师兄好生贤良,真是仙风道骨,宜其室家!”

她没笑别人还把他当小孩子看,倒教盛明希松了一口气,没良心地跟着一起笑话钟游:“他天天操不完的心,年纪轻轻就有了白头发,难道就只有他会夜观天象吗?我师尊也会,但是我敢说,她那里肯定也会收到一只纸鹤,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写玩雪这句话。”

二十八星宿排列布阵千变万化,细枝末节的移动都可能预示着人间翻天覆地的大事,大能者则可根据星象推测天气、运势甚至人皇天命,青袖小时候便听老人家讲诸葛武侯草船借箭、观星定中原,到了山上又见星曜真人面冷寡言深居简出却能预测千里之外泱泱祸事,治学堂中也有长老讲解《灵宪》和《乙巳占》,但太过晦涩,多数人都听不明白。青袖自己也不过咬牙坚持了五日,就头昏脑涨地选择放弃。可她还是忍不住逗他:“夜观天象,你师尊会,你师兄会,赵师姐更是众所周知的会,师弟,你呢?”

盛明希不会,但他要面子,选择不道义地再拉别人下水,理直气壮地说:“杨至简就不会。而且我知道钟游不一定算得准。师姐,要不要打赌,看看这两天会不会真的下雪,我赌不会!”

“赌注是什么?”青袖来了兴趣,与其说她信任钟游,倒不如说信任清宁真人,她亲手教导的首徒不会差。

“要是我赢了,你要承认原本我才应该是东青峰的大师兄,以后不许再取笑我不如钟游他们厉害!要是你赢了,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要是愿意,可以拿这个秘密笑话我一辈子!”

稳赚不赔的买卖没有不做的道理,自然是成交的。盛明希也觉得自己必胜,悠闲得又把纸鹤叠回原型,打了个响指,残存的灵力就让这小东西傻乎乎地绕着他打转。

青袖莫名觉得这小玩意有些可爱,伸出手去,盛明希会意地捉了纸鹤拿给她看,她新奇地把玩着,说道:“我们玉洗峰上就不允许用这样的东西。”

盛明希想岔了:“不会是因为我娘亲那句话吧?”

关海棠夫人什么事?青袖疑惑。

私下里本不该妄议尊长,但盛明希向来知规而不遵规:“我娘亲不喜欢凌霄真人,她说玉洗峰上比凡尘还世俗三分,铜臭冲天,连仙鹤都不落脚,白白浪费了一峰的绿竹林。”

这青袖没听过,怕是云珞听来了也不敢跟她学嘴,又笑出了声:“夫人说的一点不错。但师尊并非不喜仙鹤,而是不喜座下弟子鸿雁传书私相授受。”

她对关于凌霄真人的不敬之语没有丝毫恼怒,更别谈出言维护,看来她之前说的不喜之言并非气话。他接着她的话往下说:“可百草峰峰主灵雨真人和她夫君长林长老原本就是同一师门的师兄妹,真人每回见了钟游和赵燕燕,都要夸上一句天作之合,我也没见我师尊多说什么。这有那么大不了吗?”

青袖想起当年三师姐哭得肝肠寸断的可怜模样摇了摇头:“有时候他不是在管教弟子,更像是对着一群宫中奴婢发号施令。否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师从浮玉岛修的是无情道。”

话音落地,青袖才觉得跟盛明希聊得有些过了,她止住话头吩咐道:“我有些饿了,你去买些吃食,再把如意接回来吧!”

盛明希走后,青袖起身去看望何绵绵。

两具相同的漂亮皮囊,一件是死物躺在地上没有动静,一件装着女子的灵魂在噩梦中挣扎。青袖施法把何绵绵唤醒,她身上还穿着盛明希的玄色外衫,费力地掀开眼帘,一睁眼便是目光如矩,整个人虚弱又尖锐。

青袖率先开了口:“秦少成为什么没有发现你的异常?是因为他自卑又自负。对着我和盛明希,他急于查清真相证明自己。对着你和香儿,他看你们如同羔羊,温驯单纯,任人宰割。他现在一定很生气,自己花费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居然是你这样一个不守妇道违逆天伦的贱人把他耍得团团转,你猜他在卷宗里会怎么记录?接下来审判你的会是戒律堂的宗德长老,一个因为觉得浪费时间所以座下不收女弟子的老顽固,你再猜他会不会饶了你?”

“何绵绵,当你的行为被放在审判的位置,全部都是罪行,一个女子天大的苦衷也是微不足道的,更何况是夺舍这种正邪都容不下的禁术。”

何绵绵母狼一般的眼神恶狠狠盯着她:“先是说何家要把我的尸身扔到乱葬岗去,又说姓秦的和你们的长老会重罚我,你是在恐吓我吗?”

青袖丝毫不惧,坦然说道:“我说的都是事实,一切皆有依据,你应该明白,现实比我说的更残酷。”至少她不觉得这是她的报应,这也不该是她的结局。

软弱的是她的身体,她的意志仍旧不屈。她强撑着坐起,泛白的脸上满是虚汗,粘连着凌乱的碎发,眼中布满猩红的血丝,嘴唇干裂出血,如同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厉鬼:“那又怎样?我既然敢做下,就绝不后悔!我不认你们什么审判!我的命老天爷收不走,你们说了也不算!你最好看紧了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就绝不服输!”

青袖眼神明亮,嘴角勾起,无声地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如今这院中除了昏睡的香儿,就你我二人。何绵绵,之后我们还会对你再行审问,你要是还想活命,有些话你听好了,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何绵绵警觉地抬头看她。

青袖草草挽起的发髻松散,随着她俯身又垂落下不少发丝,黑色烟雾隐于其中,贴着皮肤蛇行至她耳后,只有她能听到的叹息样的声音响起:“郑青袖,你有私心。你自顾不暇,帮了她又能怎样?没有人会来帮你!不要多生事端,快些了结此事,去找到他们,去……”。她恍若未闻,一意孤行。

“第一,把你知道的白九郎的往事有多少都据实说出,我不担心你会隐瞒,但切忌添油加醋。”

“第二,白九郎的魂魄也是重中之重,既然已经魂飞魄散,你想好说辞之后再开口。”

“第三,对盛明希客气点,他的师尊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留你一条性命的法子。”

青袖感知着结界外有人逐渐靠近,把茶盏倒满,又把茶具端到何绵绵顺手的位置,最后嘱托道:“香儿我会看顾好,你妹妹可能会和白九郎见上一面,不要打别的主意,否则我杀了你他们也拦不住我。”

“你为什么要救我?”上一次她虽愚蠢但仍知对方所求,但这一次她还有何可图?她实在不解。

青袖轻笑:“反正不会为了你现在这张脸。”

色授魂与,心愉一侧,于她这样的无根空心之人来说是穿肠毒药,她前途茫茫无归处,怎是一幅漂亮皮囊和几句甜言蜜语能留住的?

何绵绵上一章刚踢过盛明希还扒了人家衣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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