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秦少成带着青袖找到小乞儿时他正蹲在墙角眼巴巴看着街边摊子上笼屉里刚出锅的白面馒头,青袖买了三个送给他,他没有一点犹豫,抢过去三两口就吞掉一个。

他吃得狼吞虎咽,秦少成怕他噎到:“六子,你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

六子大口嚼着,顾不上说话,只摇摇头。

青袖不着急,看着小乞儿颧骨和额上大片的青紫,问秦少成:“这是怎么回事儿?”

秦少成叹了口气:“怕是跟别的乞丐抢食时被打的。”

六子终于把三个馒头咽下,大声为自己争辩:“才不是!这条街都是我的地盘,别的乞丐早教我打跑了!”

“那你这是?”秦少成也疑惑。

六子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是何少爷怪我多嘴,叫他家下人打了我一顿。”但他咧着嘴笑得颇为自豪,拍拍自己瘦骨嶙峋的胸脯:“但我六子堂堂男子汉一点儿也不后悔。当初要没有大小姐隔三岔五地施舍,我活不到这么大。香儿姐姐说大小姐死得冤,要是我说的能帮你们找到害死大小姐的真凶,这顿打我挨的就值!”

他提供线索和他被欺负本不该有因果关系,完全是何少爷猖狂作恶。青袖没有纠正小乞丐混乱的逻辑,有情有义知恩图报的确是真的,她问他:“我早饭没有吃饱,想再来碗汤面,你一起来吧!我也想再问问你那晚的情况。”

“还有这好事?那我就不客气了。”六子拿袖子擦擦自己的碗,嘴角咧得更开了。

面馆内,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思,秦少成也要了一碗阳春面。六子啃完自己碗里的排骨,又将面条吸溜个干净,再把面汤喝得底儿也不剩,最后拿破烂的袖子一抹脸,豪气万丈道:“道长,你还想问啥尽管问!”

青袖跟他确定了一下他看到异常身影的时辰和地点,与他告诉秦少成的分毫不差。秦少成拿着筷子心不在焉地吃着面,不时看向青袖。青袖不在意他的眼神,她又接着问六子:“那香儿是什么时候提及狐妖一事的?是在你跟她说了你那晚所看到的之前还是之后?”

六子没怎么思考:“是我在何府外边看见香儿姐姐跟丢了魂似的,她说大小姐是被害死的,没有说是谁,我一直不确定自己那天有没有看错,听她这么说才敢告诉她我那晚看见有个奇奇怪怪的人从大小姐院子的后门溜走,她听了我说的,然后才说那一定是狐妖,倒是把我吓了一跳。”

“那你再细细说一说那人到底怎么奇怪法?”

“就鬼鬼祟祟的啊,连滚带爬的。”这还是跟秦少成的卷宗里写的一模一样。

“高矮胖瘦一点也没看清吗?”青袖耐心地继续询问。

“看不清啊!道长。那条巷子里东边就何家一个小门,离他家大宅远得很,西边没什么人住都荒废了,巷子里外没什么灯火,要不是天上还有人放烟花,我都看不见那还有个人。”

“你看到的有多长时间?确定那是一个有头颅有四肢的人?他是连滚带爬摔了一跤后站起来了还是自始至终都直不起腰呢?”

六子仔细回想,一一作答:“当时都后半夜了,我吃饱了饭着急回我的窝棚睡觉,路上被吓了一跳,看清之后就赶紧跑了,时间不长,我真没注意。那东西脑袋、胳膊、腿都有,我看着是个人,我觉得他不像是摔倒,反而是很想直起腰来但不行,倒有点像上了年纪的罗锅,胳膊腿都不听使唤。”

吃人嘴短,六子干脆在面馆的空地上模仿了一下:“呐,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他佝偻着,肢体僵硬,学着那人胳膊腿不听使唤的模样,青袖看着,眸色愈深,照六子所说所示,这疑犯怎么像个木偶傀儡呢?

六子拍拍屁股走人,青袖问秦少成:“我听说,青州城外王村有个妇人,去年上山后带回个俊俏的年轻男人,没过多久妇人惨死,男人不知所踪,村里人都说那男人是个狐狸成精,不知道观里有没有收到过消息?”

秦少成摇了摇头:“据我所知,没有。”

“那王村你熟吗?”

“算是熟悉,村长母亲去世时曾请观里设坛作法超度。”

“那正好,你带我过去看看。”

秦少成无不可。路上青袖又问他:“那秦道友近些年来可曾听过青州城里或附近村镇其它关于狐妖害人的传闻?”

这是在怀疑他玩忽职守包庇妖孽吗?秦少成神色肃穆:“郑道友,我虽有意隐瞒白娘娘一事,但纯粹是因为技不如人羞以为耻而已,如果我有通天的本事,定会亲手杀了那妖邪。我广微观除了何小姐一案的确从未听说过狐妖作案的消息,我秦少成向天起誓,我若包庇和勾结妖孽,叫我魂飞魄散永不得道!”

这誓言过于狠厉。可天地良心,青袖原本并无恶意。她完全理解秦少成这种受到一点怀疑便恨不得剖心剖腹证明给别人看的性格。话已至此,也无需多作解释。青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听说那白娘娘较正统神佛虽作派是荒诞了些,之前却不曾害人性命,反倒是于结姻和生胎上做过不少好事。你倒是不必如此决绝。”

秦少成不置可否,依旧阴沉着一张脸:“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孽始终是妖孽。”

再无话可谈的两人一路沉默着到了王村。村里自是有人认识秦少成,听他说了来意,叫来村长。村长领着两人到了村子边缘的一处破烂的屋子:“二柱家原来是有自己房子的,他好喝酒,两年前他媳妇回娘家,他自己在家喝醉给呛死了,等他媳妇回来人都快臭了,他媳妇就成了寡妇,人都说她成亲三年也没给二柱留个后,是个克夫又肚子不争气的,二柱他叔伯就把她撵出了家门占了房子。她娘家叫她改嫁她也不肯,也就不再让她回去。这屋子以前死过人闹鬼没人敢住,她就住里头了。靠着捡柴火卖柴火为生倒是没饿死。”

“去年春天她去山上捡柴,带回来个白净好看的年轻人,就是长得不男不女的,也不见他干活,就靠二柱媳妇养着,那人笑起来能把人魂儿都勾走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孙婆婆说那是山里头狐狸成了精来吸人精血了,好心劝那二柱家的她也不听。没过几天,就不见她去捡柴了,再往她那破屋里一看,还不到三十岁的人呢突然就成了干巴发皱的皮包骨了,那来历不明的男人啊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果真有猫腻,青袖觉得这趟没有白来。她听闻有些人能望气观运,分辨妖邪。就是不知道那孙婆婆是真能看出那人妖身还是闲来编排这骂人。青袖问:“孙婆婆之前可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比如说阴阳眼、看手相面相。”

村长摇摇头:“她生前没听说过有什么不同之初,是再普通不过的农村妇人了,连青州城都没去过几回。”

“生前?”

“哎,没挺过七十三的坎,去年下雨天摔了一跤人就没了。”

青袖了然,接着问道:“那女人的尸体在哪儿?有人报官查验过吗?”

村长继续摇头:“她夫家和娘家压根不想沾手,连丧葬都不想管,我又何必生事。找了两个人,把她埋在树林里了。那两人偷懒埋得浅,尸体冬天的时候叫饿狠的野狗翻出来糟蹋得不成样子,捡都捡不回来了。”

竟是死后都不得安宁,青袖叹了口气:“那有见过她尸体和那个男人面貌的人吗?”

村长从围观人群中叫来另一个村妇:“丰收家的,你见过那男人,过来跟两位道长说说他长什么模样。”

那村妇不怯生地侃侃而谈:“那男人长得如花似玉的,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面皮白净得跟白面馍馍一样,十里八乡没有一个姑娘媳妇能比他好看。要不是他生得高大,脖子上又有喉结,要不是男是女还分不清呢?”她像是还怕这两人不知道那人多好看,笑着打量青袖一眼:“不是我说,这位女道长生得也美,跟观音娘娘一样仙气飘飘的,但还是不如他好看。”

村长斥责她一声,她撇了撇嘴。

青袖不以为意,笑着问她:“那你去青州城里拜过白娘娘吗?”

“拜过啊,我怀老三时就想要个听话懂事的闺女,就听别人的话特地花了大价钱买了贡品去拜了她,没遇上她显灵,又叫我生下了个带把儿的,我这劳碌命啊,得干到死才能给这三个讨命鬼娶上媳妇……”

不打断她她可能还能抱怨上半天,青袖及时转移了她注意:“那你觉得那个男人好看还是白娘娘好看?”

听她这么问,秦少成和村长都看向青袖,村妇没察觉有什么异常,真就比对起两人:“那还是不一样的,白娘娘美,是绝顶的美娇娘,那人的话,仔细看还是像个男人。”

青袖耐着性子继续问:“那你觉得他们长得像吗?”

村妇一无所觉地摇摇头“不像啊,好看是好看,但一个短脸一个长脸,眼睛鼻子嘴巴都不像。”

都不像的话……青袖思忖着,接着问道:“那你也见过二柱家媳妇尸体吗?”

谈起这个,她不像刚刚那样兴趣盎然,长叹了口气才答道:“见过啊,我还是第一个见的呢,我叫她一块儿去捡柴没有人答应,一进屋就看见前两天还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成了一句干尸,跟晒干的黄瓜一样,薄薄一层皮裹在骨头架上,皱皱巴巴的,叫人不敢再看第二眼。哎,她要是能给二柱生个儿子,也落不到这样的下场……”

青袖问得差不多了,心里有些猜测,又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她叫什么名字?”

村妇愣了愣,回答不比之前利落,几瞬之后才说道:“她娘家姓余,听她一个村的人说她没嫁人前大家都叫她春芽。”

青袖和秦少成在树林和山间逛了逛,再未所得。临走前在村口被人犹犹豫豫地叫住:“道长,你查这些做什么?二柱家的那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青袖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她,只是说道:“我觉得她是想活着的。”

芸芸众生中虽有舍生取义者、自寻短见者,但更多人即使疲惫,即使痛苦,仍在苟延残喘,哪怕在别人看来如猪狗般贪生,也不该被轻易夺走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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