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马桶清洁工的一天

冰冷的自来水泼在脸上,短暂地驱散了脑中的混沌。

林幺用一条边缘磨损、颜色暗淡如同沾满灰色泥浆的毛巾胡乱擦了把脸,看着镜子里那双过于清醒如同废弃防空洞般幽深的眼睛。一个半小时完美符合她个人的一次睡眠周期,对她而言已是奢侈的休整。她利落地将撬棍别在后腰的隐袋,再将几个装着不明浑浊液体的小瓶塞进工装裤口袋。凌晨垃圾站的插曲像一针强效兴奋剂,让她久违地找到了活在实地的粗糙感。

不出15分钟,林幺裹挟在沉闷的人流中,熟练地用通行证对准E-D辖区之间那道布满划痕的合金门。机械的轰鸣声带着轴承缺油的滞涩感,铁门缓缓合上,短暂地将E区的**气味隔绝。前方的防护门像巨兽的牙齿般一格格咬开,更浓烈的消毒水和旧金属混合的D区气息汹涌而来,伴随着人群压抑的呼吸声,二氧化碳的浓度此时此刻让林幺极其不适,但为了生活也只能暂时忍着。

D区公共厕所的气味,在清晨尚未完全散尽的潮气催化下,达到了极致的芬芳。那不是简单的臭,而是氨气、腐殖质发酵产生的浓烈硫化氢、以及劣质消毒液与某种难以言喻污垢糅合后,经过一夜密闭酝酿的攻击武器。女厕的马桶尚算初级挑战,当林幺提着磨损严重的塑料水桶和长柄掉漆的塑料刷推开男厕的门时,一股更辛辣、更粘稠、几乎具有物理冲击力的热浪直拍在她毫无防备的脸上,

一个多月了,每次推开门依然感觉像是被迎面打了一拳。

小黄褐交融的不规则渍迹层层叠叠,烟灰、可疑的口水泡沫粘液,以及某些神秘的有机残留物装点着便池。下水口可怜兮兮地被堵了个半死,泛着油光的污水早已漫溢出来,在地上汇成一片闪烁着诡异光泽的微型沼泽。

林幺无视了这感官灾难,认命地迈向隔间。马桶里的草莓塔再次破了最新的高度记录。

她戴上自制的双层破布口罩,口罩边缘已经被洗得发白,隐约透着消毒水都无法掩盖的陈旧气,然后眼神死寂地拧开水管。

冰冷的水流冲击着污物,溅起可疑的水花。

熟练地侧身避开后,林幺开始用那把硬毛几乎磨平的刷子,有节奏地、精准地擦拭每一个角落,动作干净利落,充满着情绪,仿佛她还在攻击无人区里面的灾祸。

正当她和第三个隔间里一坨仿佛磐石般顽固,散发着独特醇香的污渍较劲时,两个男人打着哈欠,边解裤腰带边聊着走了进来,大剌剌地站到那微型沼泽的源头前。

“听说了没?那边”男人用手势比划了一下,“那边的路子,听说放宽了!”男人A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现在好像连C级评估过关的,都能去递材料试试水了!”

“放宽?呵,”男人B嗤之以鼻,声音拖沓慵懒,“放宽放到E级都未必轮得着你我!再说了,那帮住在核心区玻璃房子里享福的,真会把嘴里那块肥肉分给我们舔两口?做梦!”他抖了抖裤子,哗啦的水声随之响起,加入了脚下的“沼泽”。

“新上来的那个代表,看着人模狗样,口号喊得震天响,”男人B似乎意犹未尽,伴随着另一股急促的哗哗声续,“想都不用想,只是换了个屁股坐上去,有啥本质区别不。”

昏暗的灯管嗡嗡作响,几只垂死的飞蛾徒劳地撞击着沾满灰尘的破旧灯罩,墙壁裂缝处凝结的水珠承受不住重量,终于滴落,砸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留下一小片更深的阴影。

“妈的,这日子真是一天比一天勒脖子,”男人A唉声叹气,“慈悲食堂的鸡蛋今天又他妈的偷偷涨了0.05!再这么下去,合成蛋白棒的屎味儿都闻不着了,只能啃营养膏!”

“知足吧老兄,咱这儿D区至少还噎不死人。”男人B压低了点嗓门,带着点莫名的优越感,“E区那边……昨天垃圾场边上又看见几个蜷着的,裹得跟破麻袋似的,都冻硬了。上面压着不让吭声呢。”

“你他妈疯了!”男人A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慌,“厕所有啥隔音啊你敢瞎掰扯这些!”

“唉,算了算了,”男人B后知后觉地缩了缩脖子,“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赞,赞美神明。”

“对对,赞……”

他们的声音像被掐断的无线电,瞬间消失。林幺面无表情地推开了刚刚奋战完毕的第三个隔间门板,伴随着老旧的门框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她拎着肮脏的水桶和湿漉漉的刷子,大摇大摆、踏着地上的污水就走了出来,鞋跟踩出呱唧呱唧的声响。

两个大男人瞬间石化,下半身对着小便池,上半身僵硬地扭转一百八十度看她,脸上爆红,手忙脚乱地捞着裤子拉链,动作笨拙得像两只穿着笨重防护服的变异田鼠在打架。

“你你你你!”男人A惊得差点咬了舌头,“你怎么在这儿!”

林幺挑了挑眉,眼里有一股看傻子般的怜悯,把那刷头还滴着不明液体的棕黑色长柄刷在手里掂了掂,“废话,”

“刷马桶的不在厕所,难不成你们要我拿这个去刷你们祷告室里的镀金神像?”

她懒得再看他们精彩的脸色,转身走向第四个地狱般的隔间,漫不经心丢下一句:“你俩练练准头,再给这儿添麻烦,小心我把你们刚才那番话原汁原味上报给治安处纠察队里去。”

两人被她堵得面红耳赤如煮熟的虾子,赶紧草草结束,连最基本的善后都忘了,提溜着裤子就慌不择路地冲了出去。

林幺看着那两扇还在晃荡的破旧木门板,扯了扯嘴角,继续和新的污渍战斗。

整整一上午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气味和体力消耗中度过。刷完最后一个小便池的凹槽,将那桶污秽倒进深不见底的处理口时,林幺感觉胃袋已经瘪得快要贴住脊梁骨,一股熟悉的、带着细微颤抖的空虚感从脚底蔓延上来。她双腿几乎本能地驱动起来,朝着D区的心脏-慈悲食堂狂奔而去。

可她还是晚了。食堂里每个窗口前都已筑起了长长的、散发着疲惫和饥饿气息的人墙。慈悲食堂巨大的穹顶下弥漫着湿热的蒸汽、寡淡得几乎闻不见味道的食物气息,以及无数身体散发出的酸腐味道。

排到她时,林幺都快扁了。但是当她看见打菜的大妈后,又略感一丝安心——还是那位面庞圆润、眼神总是带着点暖意的胖大妈在窗口后。

一个馒头标价0.25金币。林幺毫不犹豫伸出食指和拇指“来八个”。

今天的额外消耗远超寻常。平日的管控被抛到九霄云外。再加上昨天的意外收获,难得吃一次放纵餐。

大妈眼神飞快地扫过她脸上未褪尽的疲惫,手底下极其自然地将9个馒头堆得几乎要掉下来,又迅速地在米汤碗里捞了捞,打起的汤明显稠了些,还不小心多落了一倍量的萝卜丝压在白粥下面。

林幺一言不发地接过,沉甸甸的馒头和略显沉重的碗让她手腕微微下坠。她找到一个背对人群、靠墙角的角落,坐下,像个执行任务的机器。八个馒头消失得飞快,那碗加了料的粥也见了底。一股暖流混合着粗糙淀粉带来的饱腹感缓缓沉入腹中,那股饥饿带来的心悸和眼前阵阵发黑的眩晕感才如同退潮般慢慢消散。

午饭的饱腹给了她短暂的喘息。下午的工作只是上午的重复。和沉默寡言的交接班同事点了点头算是这个工作中唯一的社交。

夕阳在D区浑浊的天际染上一层脏橘色时,林幺揣着裤兜里一天辛苦换取的三枚金币,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但身体始终保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晃回了E区宿舍楼下。

人声喧哗刺破了黄昏的相对宁静。远远就看见自己那个单元门口,黑压压围了一大圈人,议论声嗡嗡作响,显然中心正上演着什么。

多年养成的习惯让她下意识地放缓脚步,好奇地凑近想看个究竟。下一秒,几十道各异的目光仿佛聚光灯般,“唰”地一下,牢牢锁定在她身上。

疑惑还未完全成型,

“妈妈!!” 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利呼喊撕裂空气。昨天垃圾站那三个小鬼像三颗炮弹,猛地从人群中心冲出来,向林幺扑来。

林幺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样后撤半步,眼神一冷,那三个孩子立刻被她身上瞬间散发的冷意吓得僵在原地。

就是之前那几个垃圾箱里的小孩。林幺的眼神冷漠地扫过似乎被她震住的小孩,心里忍不住升起烦躁。

而那为首的小女孩反应极快,没过多久就从被吓到变成了自然而然地转换动作,从试图抱大腿变成了原地滑跪。

脸上脏兮兮地小女孩此刻泪眼婆娑,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拉着旁边两个小男孩一同跪下,指着旁边一个面色铁青、穿着制服的中年男子,哭喊着:

“就是她!队长叔叔!她就是我们的妈妈!她现在不要我们了!哇呜呜呜……”

巡逻队队长额头上的青筋隐隐跳动,他强压着怒气,目光严厉地审视着林幺:“这位女同志。”他上下打量着她褴褛的工装和警惕的神态,似乎很难将她与母亲形象挂钩,“这三位未持有合法通行证的未成年人,坚持声称你是他们的法定监护人。并且多次警告我们,若对其进行强制收容隔离,”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你会上报至居民管理委员会,指控我们执法不当,导致我失去工作身份。请你立刻核实并配合交代清楚情况!”

不等林幺开口,孩子们仿佛拿到了信号,七嘴八舌、添油加醋的大戏瞬间开演:

“叔叔你别抓我们,求求你了,妈妈......妈妈她只是太穷了养不起我们......."

“是啊……呜呜……妈妈说她自己都养不活了……让我们自己去讨生活……我们好惨呐……” 小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用脏兮兮的袖子偷瞄林幺的反应。旁边围着的人群指指点点,上下打量着林幺破旧的工装裤和洗的已经褪色的老头衫。

巡逻队队长严肃地说道:“这位女同志,请你立刻核实,如果这三位未成年人登记在你的证件下,请立刻带他们补办通行证明。”

林幺嘴角抿紧,眼神平静,眉毛微蹙,好像脸上毫无波动。幼稚的碰瓷,她心里想到。不过也无妨,她今天脾气好。

她倒要看看这三个垃圾堆里出来的小鬼嘴里还能讲出什么话来。

“我们错了,叔叔,我们这就走,我们自己走,我们不给妈妈添麻烦了,对不起......呜呜呜”没想到那女孩话锋一转,竟然以退为进,“我们这就去F区......”然后便真的拉着两个男孩,作势要走一样。

林幺不语,仿佛周围人讲的话都跟她没关系。关她屁事。

但热爱吃瓜的围观群众瞬间炸开了锅。

“哎呀好狠的心呐!”“自己孩子都不要了?”

“啧啧,真是…穿这么邋遢不像好人……”“听孩子们说的多可怜……” 嘈杂的声浪几乎要将林幺淹没,人群聚集的温度和声浪让她感到不适

也仅仅是不适罢了。

林幺平静地站在风暴中心,对那些指向她的议论和目光毫不在意。她的视线迅速反复地扫过那几个孩子的头顶,接着检查人群。仔细看遍了每个角落,那个昨天凭空出现的,眼神死寂的男孩,此刻依然不见踪影。

一种比眼前闹剧更加真实的不安,在林幺的心底悄然蔓延。

现场僵局未破,巡逻队队长失去耐心,正要挥手赶人走,人群外围挤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食堂那位脸圆圆、身材壮实的大婶拨开人群挤了进来,声音洪亮,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场,“队长!这三个娃娃是我楼上老王家走岔道的侄子侄女!什么不要了?胡咧咧!”

她一把将最近的男孩拽到自己身后,瞪着眼对着队长,“这姑娘是邻居,今天只是顺道碰上了。孩子不懂事认错人有啥稀奇!您别为难姑娘,我带他们去办手续!” 说话间,她飞快地朝林幺递过去一个让她放心的眼神。

大妈不等任何人反驳,一手一个,像拎小鸡崽子一样扯着三个孩子,几乎是裹挟着他们就钻出了人群,转眼消失在通往居民管理办的狭窄巷口。

直到圆润的大妈和瘦小的三个孩子的身影消失在了巷口,林幺才收回目光。她面无表情地转身,径直地走回宿舍楼。“哐当”一声巨响,铁门在她身后合上。

没了戏看的人群如同退潮,巡逻队也走了。留下狼藉和嗡嗡的余论散去。林幺拖着沉重地身体回到那间拥挤的弥漫着霉味和汗酸味的宿舍,脱下工装。寝室门口的事件多少算个小插曲,白天男厕所那场闲言碎语的碎片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神秘通道放宽,代表会换届,老鼠,还有......

眼皮沉重,但思绪却因金币短缺的紧迫感和被小孩算计的憋屈而异常活跃。离月底没几天了,手里的90多个金币还差点意思。

还有昨天那第四个诡异又熟悉的孩子。

正当她头脑风暴时,隔壁铺那位总是睡得昏天黑地的舍友抱着洗漱用品从外面推门而入,嘴里含混不清地说:

“喂,林幺。外面有人喊,说找你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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