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开,林幺还没迈出寝室,走廊里三双乌黑的眼睛就齐刷刷仰了起来。
林幺插在兜里的手瞬间捏紧了撬棍,视线如刀一般刮过他们身后的每个阴影角落。
还是没有。那个凭空多出来、眼神死寂的男孩,依旧不见踪影。
为首的小女孩,脸上脏得能搓下泥条,却努力挤出最灿烂的笑,拽着身后两个瑟缩的男孩,朝林幺就是一个九十度鞠躬。
"大姐姐!谢谢你救了我们!"声音又亮又脆,在破败的走廊里格外刺耳。"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们以后赚了钱,一定还你!加倍还!"
林幺挑了下眉,脸上看不出喜怒,半倚在门框上,工装裤布料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哦?"她拖长了调子,目光在三人瘦小的身板上溜了一圈,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以你们这种......风一吹就倒的体格?拿什么赚?跟我一块儿去刷马桶吗?"
"我们什么活都能干!我们不怕臭!"一个小男孩急忙表态。
"是啊是啊!恩人,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一定会想尽办法报答你的。"剩下那个哆哆嗦嗦的男孩被女孩揪住了耳朵,有些被迫营业地补充道。
"救命恩人?"林幺嗤笑一声,"省省吧,顺手而已。指望我管饭,不如指望马桶自己通。"她的话像一盆冰水泼下,可三个小鬼眼里的火苗只是晃了晃,居然没灭。
她没兴趣再浪费睡眠时间,状似随意地问:"昨天跟你们一块儿塞在箱子里的那个,头发乱得像鸟窝的男孩呢?谁家弟弟,领走了?"
三个孩子面面相觑,一脸茫然。小女孩摇头:"没有啊姐姐,箱子里就我们三个。我们之前......也不认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林幺心里那点诡异的疑虑更深,但面上不显。"行了,谢完就滚。以后不准来烦我。"她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砰"一声甩上铁门,将所有的喧嚣与探究彻底隔绝。
门外的世界,与她无关。
接下来的几天,林幺屡屡碰壁。
先是放在清洁工具间的装备遭了殃——长柄刷的刷毛被齐根剪断,水桶底部被凿出几个不易察觉的小孔,橡胶手套的指缝里被塞进了细小的金属片。更麻烦的是,她负责的隔间马桶里总是会出现"惊喜",有时是纠缠在一起的头发团,有时是故意糊在壁上的污渍。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有人在针对她。
林幺面无表情地处理着这一切。她用旧布料缠住刷杆继续使用,用凝固胶堵住水桶漏洞,戴上双层手套清理陷阱。每次走进隔间前,她都会先用撬棍试探,确认安全后才开始工作。
在刷洗的间隙,她能听到其他清洁工压低嗓音的交谈。
"听说了吗?G区又缺人了。"
"可不是,上周补过去的那批,这才几天,好像又没了两个......说是遇到了'陷阱',连尸块都没找全。"
"唉,那种地方,金币给得多有啥用,有命赚没命花......"
议论声在监工路过时戛然而止。林幺面无表情地拧干拖把,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金币给得多?有多少?关于G区工作的兴趣暂且不提,林幺准备先和老鼠对对线。
月底的最后几天,林幺不动声色地积累着情报。她看似每日只在厕所与宿舍间两点一线,却从未停止观察角落里的任何细节。她回忆起那几个总在她工具间附近晃悠的陌生面孔,抓住了监工与某些人交换眼神的瞬间,也记住了老鼠手下几个小头目常去的交易角落。她像在无人区追踪猎物一样,耐心地收集着一切可能转化为武器的信息。
午休时,她的目光停留在墙壁上那张褪色的宣传海报上——上面画着一个线条硬朗、目光炯炯、手指前方的检查队员头像,下方用醒目的红色粗体字写着:警惕隐藏在身边的破坏者!任何渎职与违规行为,皆可向检查队举报!维护避难所的纯洁与秩序!
海报角落印着一串小小的编号,那是举报通道的联系代码和地址。林幺的眼神在上面停留片刻,又漠然移开。但就在前一天,她借着去C区送还"误领"物资的机会,"顺便"去了一趟检查队的对外办公窗口,以匿名咨询的形式,摸清了他们接到"重大渎职举报"后的标准响应流程和时间。她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至于G区的工作,林幺只是偶尔向舍友、同事们打听。
"G区?!你疯啦,去那边的人,回来不缺胳膊少腿几乎不可能!"这是她对面铺大妈说的。
"你说什么?又有人被调到G区了,这下完蛋了…完蛋了。"角落床铺的女生颤抖着祈祷,"神明保佑…千万不要轮到我…"
最近几天,回宿舍的路变得格外"热闹"。灯光昏暗的通道里,总有黑影伺机而动。有时是从天而降的麻袋,有时是突然袭来的棍棒。林幺的撬棍在这些天里几乎没闲着,敲碎过手腕,打断过肋骨。当然,对手一个比一个业余。有时她看见一个人孤身挑衅,简直要气笑。
"死老鼠,你手下是没人了吗?"
结果发现周围还藏着两个,原来是准备玩前后夹击。
不过依然不是林幺的对手。那晚,三个袭击者是被她拖着腿扔出通道的,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那三个小鬼依旧在远处管道缝隙间偷偷观望着。偶尔,林幺会故意卖个破绽,在放倒袭击者后,用撬棍抵着对方的喉咙,逼问出几个名字,或是"老鼠"手下某个仓库的模糊位置。
她将这些零碎的信息,与她之前的观察相互印证,拼凑着有用的碎片。
日子在刷马桶、打架、领金币中流逝。月底,林幺揣着一百多枚沉甸甸的金币,再次踏入D-19区那座庞大的行政枢纽。
续费通行证的窗口前,队伍缓慢前行,弥漫着压抑的焦躁。空气里混杂着机油、臭氧和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混凝土穹顶下,粗大的暗红色液压管道与闪烁着黑白色字符的笨重终端构成主要景观,穿着灰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如同机器零件,嵌在各自的操作台后。
“林幺
性别:女
身份:E级临时居民
通行证等级:D
职业:D区内部环卫清洁工
负责窗口:22号
负责人姓名:XXX”林幺攥着一袋文件和金属质感的通行证,一边排队一边打了个哈欠。这里的温度令她感觉到不适。
终于轮到林幺,林幺走向了文件上指定的窗口。窗口后的管理员是一个面色蜡黄、眼袋浮肿的男人。他拿起她的通行证在终端上一划。屏幕亮起刺目的红灯。他掀起眼皮,慢悠悠地打量着她,嘴角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林幺?D区清洁工?"他拖长了腔调,手指在台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你的岗位评定......问题很大啊。"
"有群众多次反映,你工作懈怠,清洁区域屡次不达标。而且,信仰记录一片空白,多次无故缺席祷告。像你这种对神明不敬、对工作不负责任的人,按规矩,续期申请可以直接驳回。"管理员故意拿腔拿调地说着,自以为营造出了十足的压迫感。
林幺抱着手臂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自以为效果到位的管理员身体前倾,把通行证从窗口推了回去,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黏腻的威胁:"不过嘛......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听说你这个人,很会打架。这样,我们部门这边呢,最近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事,你要是能给我们帮忙,"男人刻意放低了声音,"你跟老鼠那点事情,我们这儿,都能摆平。”
"虽然你的信仰记录,还有背景啊,都是硬伤,"管理员捏着嗓子,"不过嘛,如果你去G区,G区虽然危险,但补贴也相当可观,你去历练一下,等评定好了,再回来给通行证续期,也是一条路。"
他咳嗽一声,带着笑意的眼角看着林幺:"怎么样,好好考虑一下吧?"
视线延生处扫过远处巨大的显示屏,其中"G区清洁工"后面跟着一长串红色的缺员数字。
"是帮我们部门办个小事情呢。"管理员扬起眉毛,语气温和地说,"还是,先去积累积累经验?"
身后排队的人群开始骚动,有人不耐烦地催促:"喂!前面的能不能快点!我们还要赶回去上工呢!"
"就是,浪费时间,耽误了事你赔啊?"
管理员得意地往后一靠,欣赏着林幺孤立无援的处境。在他看来,这个无依无靠的清洁工,除了屈服或滚去外围送死,没有第三条路。
林幺在周围一片不满的嘀咕声中沉默了片刻。果然,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虽然她对G区的工作很感兴趣——她浑身的细胞因为长久的安宁一直渴望着危险,而老鼠派来的那些低级打手简直像在过家家——但这不意味着她会接受他人的摆布。
于是她再次抬手,却不是去拿回通行证,而是从工装裤最里面的口袋,慢条斯理地掏出几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严重磨损的纸片。
她的动作从容不迫,与周围的急躁形成鲜明对比。将纸片轻轻推到窗口内侧,正对着管理员。
"我也正想找上级反映点情况。"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嘈杂,"关于您,上个月内利用职务之便,与E区'老鼠'等团伙进行非法物资与配额交易,共计七次。时间、地点、交接物品清单、经手人,以及您存放在C区仓库的私人物资编号......都在这里。"
"什么?老鼠?"人群里顿时响起窃窃私语。
"十分钟前,我已经按流程向检查队实名预举报了。按照他们的响应标准,现在这个时间,队伍应该已经到行政大厅楼下了。"林幺的声音平静得令人心头发凉,"需要我在这里,把他们引过来,再逐条念出来帮他们现场核实吗?"
管理员的脸色骤变,刚才的得意和威胁瞬间冻结,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恐。他猛地想去抓那几张纸,手指却不听使唤地发抖。汗珠瞬间浸湿了他的额发,顺着苍白的鬓角滚落。"什…什么?你……你……"
仿佛是为了印证林幺的话,行政大厅侧门的入口处传来一阵不大却极具穿透力的骚动。几名身着白色制服、帽檐压得很低、手臂佩戴着"检查"臂章的队员,在一个像是引路的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正步履匆匆地径直朝着这个方向走来。那目标明确的姿态,让周围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手分开。
管理员面无人色,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接下来的事情快得超乎想象。检查队员没有理会任何求饶和辩解,直接架起那个肢体软成烂泥般的管理员,当场宣布撤职查办,像拖死狗一样将他带离了现场。
林幺站在原地等待着,以为事情到此为止。
然而,一名新接手的、脸色冷硬的工作人员将她的通行证递还回来,语气没有任何波澜:"续期申请已通过。调离令维持原判。理由:清洁区域多项硬性指标抽检不合格,证据确凿。"
工作人员甩出一叠文件,上面仔细记录着卫生监督队每日的审查记录。其中林幺的那一栏,十次检查有八次写着不合格。
"......"林幺眼角抽了抽,没说话。
"即日起,调任避难所外围G区,担任区域清洁工。"
林幺眯起眼,接过了那张变得沉重的通行证。
并非意料之外。虽然拔除了老鼠的一个眼线,但显然还有人站在老鼠背后。
她回想前两天打听到的G区清洁工工作内容:危险,高回报。需要与灾祸等级D左右的变异体生物交战。
捏了捏口袋里剩下的十几个金币,金属的冰凉触感清晰。既然如此,倒也不坏。林幺盘算着未来。
远处,从避难所外围的方向,隐约传来不似人声的、悠长而扭曲的嘶吼。
成群结队的长得像候鸟的巨型甲虫从苍白的天空呼啸而过,翅膀的震动声宛如凌晨悬停在空中的直升机。
林幺走出行政大楼,抬头望着天空中的黑点,慢慢悠悠地往D-E交界处的大门走,手里攥着更新后的通行证,一张G区清洁工工作申报登记表和一袋文件。
看来,这马桶是暂时刷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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