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那声敲击声再次入耳。
时间到了。
“去吧。”蘩漪恋恋不舍地放开了紧抓着他的双手。
许戊看着自己的手腕,被抓出了两道青紫的痕迹。
那根本不是活人身体上会出现的痕迹。
这剧本名叫《病灶》,这一家人到底是有什么病,为什么只有一个人需要喝药?
沿着楼梯下来,脚步不停滞,脑子里却一刻都停不下来梳理这一家子的诡异之处。
木楼梯在他脚下发出僵硬的呻吟声,这公馆苍老得经不起重负。他强迫自己每一步都踏稳,水蓝色的长衫下摆拂过膝盖,那绸缎穿在他身上看起来毫无违和感,但他自己却感到每走一步,那绸子便能多缠绕住他一分,直到勒紧他,陷在他的肉里。
说这是戏服,可许戊认为它更像个笼子。
能把穿着的人框一辈子。
许戊的脑子变成了一团乱麻。他成年后大部分时间都在和许唯均一起,与军火贩子打交道。
而这里,像个最不适合他的试炼场。
“大哥。”周冲看到他,他嘴角上扬了起来,心情看起来变好了一点。
许戊看着他,又想到刚才那女人上提的嘴角来,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穿着水蓝色长衫的许戊,与一身洁白西装的周冲并肩而立。
“在周家,没有兄弟阋墙的道理。”周老爷的报纸后面传来沉闷的声音。
他身旁那青年身量比他削瘦了一大圈。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声是兄长欺压弱弟。
“知道了,父亲。”许戊不知道他要扮演的这个“许知训”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按照惯例来说,大儿子一般比小儿子更装模作样一点,他只能先开这个口。
“周冲,你母亲怎么样了?你们今天见过面了吧。”端坐那人接着发问。
“嗯,吃下药,比我们离家时看起来精神些了。”
吃药?
许戊的神经瞬间崩了起来,如果每个人要扮演的角色不同,那么他在其中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趁着白光看眼前人,他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西服,浆洗得硬挺的领口一丝不苟,衬得他脖颈修长,许戊如果初见他, 只觉得这人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全然不见昨晚有些癫狂的样子。
所以,这兄友弟恭的模样,这人也要演?
他没有变异,留下了不要开门的警告,却身如鬼魅。这人是个演员,还是个读者?
“再有两天就搬家了,都收拾好了吧。”
“收拾好了,就是母亲还不知道这事。不过这老房子终究是要卖给教会医院的,想必她也会开心了。”周冲点了点头。
“你母亲病着,定会觉得听着麻烦。矿上的事情就按照昨日说得定下来好了...”周老爷抬了抬手,似乎有些疲惫了,想结束清晨这场家庭例会。
又是昨日!这一家子到底背着他干了多少事?什么都不给提示,这到底怎么演?
“父亲,昨日我们...”许戊打算套点话出来。
周身的气温骤然下降。周振邦突然死死地看着他,仿佛要在他脸上盯出两个血洞来,“怎么?你不是自己请愿去矿上?现在矿上受伤的人很多,听说那帮无所事事的青年人正撺掇工人设计一场罢工!”
周冲微微扭头看了一眼许戊,紧跟着移开视线“爸爸,我听说矿上这次对受伤的工人不给一点抚恤金。”
比人先到的是她的脚步声。蘩漪的身体被牢牢地包在了暗紫色的旗袍里,她似乎睡意昏沉,眼皮还有些阖着就急匆匆地下来了,眼袋低垂,她神情高傲得与周冲何其相似。
许戊看着她,一时之间视力有些模糊。他分不清楚,眼前这人,究竟是叫“母亲”就会伸长脖子舔他眼球的怪物,还是在那长廊中拥抱着他流泪的可怜人。
“上面太热了,我下来喘口气。”她说完这几个字,便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那口气是在许戊脸上生刮了过去的。
女仆就是在这个时候端着茶水过来的。
“凤儿,你先等一等。”他叫住她。“叫你给太太煎的药呢,怎么不拿来?”
“倒了。”
“倒了。”周振邦放下报纸,他那双躲在报纸后的眼睛裸露出来,整个客厅变暗了。
缝隙里的黑色黏液无声涌出,缠上许戊的脚踝。
“拿药来。”周老爷的声音不高,却让那黏液骤然收紧,烫得许戊几乎跳起来。
这屋子安静的像无人存在。
那碗酸苦辛咸的药就在那命令下达时,出现在了许戊手中。
就在此刻!
“父亲,母亲不愿意,您又何必这样强迫?”许戊猛地站起来,他再不站起来,那黏液就要挂到他脸上去了。
他的褂子随着突如其来的动作大幅度地摆动着。
无数皱纹嵌在那张苍老的脸上。周老爷回看着许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严厉地说,“那你把药端到你母亲的跟前去。”
许戊想要拿起那碗摔碎,他的双手双脚却再次被那透明的鱼线困住,随意摆弄。
他看着自己把那碗药拿在手里,端到了那妇人面前。
女人被无形的东西缚在沙发里。她浑身抖动得说不出话,眼睛瞪得已经凸了起来。
“说,请母亲喝药。”一声威严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声音不像从人嘴里说出的,更像是从天上那层纸里散出来的。
女人说不能因为他惹父亲生气。
许戊思考着。
忽然福至心灵,他懂了,情侣之间,有些时候,说不要就是一定要。
这喝药的桥段,能否改变?
“父亲,我替母亲喝。”许戊夺过药碗一饮而尽,喉咙被滚厉的热水烫着。
喝完他把空碗垂在身侧,又是空无一人的死寂。
周冲嗤笑了一声。
许戊不自觉低下头,那碗黑沉沉的药里只有他错愕的倒影。
“跪下,” 周老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求你母亲喝。”
原作剧情无法改变,这是一碗她必须喝下去的药。
周冲望着许戊拿着那碗药的手,再游走到他的侧脸。
他将双腿交叠,眼睛里冒出一丝兴奋的余味。
女人的眼泪却如炸豆般向外大粒大粒的迸溅着。“我没病!”她捂着脸上那道把她眼睛劈成两瓣的裂缝。“全都是你编的!”她一把夺过许戊手里的药碗。
她的头几乎已经仰到许戊能够看到她脖子里的腐肉,药渗过脖子,渗出那件旗袍,她衣服的颜色更深了。
女人喝下去后脸色变得铁青,一张脸却慢慢被缝合了。她怨毒地将目光扫向所有人,“是你们一家子!害了我!”
就在那瞬间,许戊却听到旁侧那年轻男人在轻声冷笑,紧跟其后的却是一声几乎不可闻的叹息。
随即她却哇的一声全都吐了出来,那一滩呕吐物里掺杂着青黄的粘液,那块地板上上面浮着一层薄薄的黑油。
她紧紧皱着眉头,失智般跪爬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把那一滩呕吐物用双手捧起来吃了,皮肤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贴在骨头上。
周冲在一个妥帖的时间站了起来,好像是预料到了这一切都会发生。
“母亲。”周冲拉了她一把,“您该走了。”
她惊恐地抬了头,那蜡黄的脸已经毫无生机。她跌跌撞撞的跑走了,似乎是谁都不认识了。
“还有三分钟”周老爷满意的看了看表,“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的话,各自回房吧,我还要见客,今天的家宴,都不要迟到。”
“知训,”他接着嘱咐。
许戊与周冲都顿住了脚步。
“你去告诉你母亲,我已经请了德国大夫来看她的病,我看她精神失常,病象不轻。”
“她不是刚喝药了吗?”许戊指着那一滩剩的呕吐物质问他。
“今晚的家宴,你们要全部穿礼服,去吧。”他不耐地摆摆手,拿起桌边的报纸。
他再次踏上那木板。
“大少爷。”女仆抱着熨贴的西装向他打走来,女孩羞怯地微微低头,脸颊烧得像个番茄。
“嗯,放房间吧,我出去走走。”他回以微笑。
他刚想将脚迈出去,“大少爷?”只见女孩纹丝不动,震惊的看着他,像受到了莫大的冷落一样。
“您...”女孩的上唇很薄,仿佛已经磨得快要消失了。“我有急事!我们可以去卧室说吗?”
很急!很急!很急!
这种急让许戊有些发抖。
“说!”许戊不知不觉开始用命令的口吻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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