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轻明天就要出嫁了。

柳家村里这几日都在议论这事儿，无非是说这苦命的哥儿可算是要嫁人了。柳轻今年二十，按说也不算特别大。但是哥儿和女子一样，花期短暂，稍一耽搁就成了老哥儿，等成了老哥儿愿意娶的就更少，那这辈子就嫁不了好人家了。

柳家村村中间有棵大槐树。前些日刚收过麦子，忙活了半拉月的农妇们稍微得一点闲，就趁着午后围坐大槐树下闲聊了。一位婶子一边熟练地抽出纳鞋底的线，一边说：“我听说轻哥儿那相公，比轻哥儿小三岁，今年才十七哩。”

另一位老哥么接过话茬：“是挺小，十七岁成亲的倒也不少，不过咋就找了个比自己大这么多的哥儿？”

另一位婶子接话“这你们就不懂了，哥儿大三，抱金砖嘛。”

有人打趣道“你家小子今年该有二十了吧？你啊，给他相看个二十三岁的哥儿，娶回来使劲儿抱金砖！”

“唉，你这小蹄子，看我撕烂你的嘴……”

“哈哈哈哈哈…………”

大家笑着说着，叽叽喳喳一片热闹……

可明天要嫁哥儿的柳家此时就不太平了。

柳家的老太太，也就是柳轻的奶奶，看着眼前的一匹粗麻布，外加三尺红棉布，还有一个破箱子，气的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一说话就红了眼眶：“他爹他娘，这就是你们给轻哥儿的嫁妆？你们也不怕被乡亲们戳脊梁骨？”

柳相权，也就是柳轻的爹，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不吭声。柳轻的后娘田柔柔本也不想说话，可看着柳相权这个死样子，不得不开口道：“娘，咱家的条件你也知道，轻哥儿他爹这些年又没个正经活儿干，就靠着家里这一亩三分地，他爹就连这一亩三分地都种不好，哪有银子啊？我也想给轻哥儿准备好嫁妆，可也得手里有银子啊！我这不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么。”

柳家老太太根本不信她这套说辞，开口质问：“那杨家送来的聘礼呢？五两银子，你用到哪儿去了？”

田柔柔看老太太不依不饶，眼珠子一转就开始撒起泼来。只见她拔高声音喊道：“老太太，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我昧了轻哥儿的聘礼不成？没听说哪户人家嫁哥儿的聘礼还要还回去的！”说着说着就开始一屁股坐地上哭起来：“哎呀我这是什么命啊，相公一分钱赚不回来，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全靠我一个人伺候，现在还被婆母这么冤枉……我是活不下去了，干脆一根绳子吊死算了啊！老天爷你咋不睁开眼看看啊！”

柳老太太头疼地看着这个这几年越发泼妇的儿媳妇，开口喝到：“住嘴！大喜的日子什么死不死的！也不怕别人笑话！”

田柔柔止住了哭声，又开始诉苦：“娘，咱家是真没银子。“说着拉过来自己的小儿子柳金宝，说道：“你看看你大孙子，正长身体的时候，肚子没点油水，天天喊饿！”说到这里，她瞄了一眼老太太的神色，接着哭诉：“我当娘的是一分钱都不舍得花，吃的穿的也是紧着孩子。咱就说家里现在有点银子，不也得攒着给咱家金宝上学堂……娘你也知道，实在是他爹也赚不回银子啊。”

柳老太太听到这里真是满心苦楚，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儿子柳相权不争气。

其实也是争过气的。

想当年，柳相权十五岁就考上了童生，她们家也是在村子里风光过一时的。柳相权考上了童生后在镇子上一家酒楼里做账房。酒楼老板家里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一个小哥儿，叫韩敏。柳相权样貌还不错，天长日久跟韩敏两人看对了眼。俩人郎有情妾有意，最后俩人就成了亲。韩敏，就是柳轻的亲爹么。柳相权娶了韩敏之后，又考上了秀才，在村子学堂里教书。后来又生了柳轻，本是多么让人羡慕的一家。想到这里柳老太太一阵恍惚。

这时柳轻从门外走过来，走到奶奶身边，轻声对奶奶说：“奶奶，没关系的，不要因为轻儿伤了和气。”

柳老太太看着自己的孙儿，满眼心疼。柳轻相貌清秀，身段轻盈，这几年长得是越发出挑，性子也是好的。只是人太瘦，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二十岁了，看着跟十五六一样。

柳老太太一声叹息。

早几年，冲着轻哥儿的样貌，也有好几家上门提亲的，可是田柔柔咬死了要十两的聘礼。这年代，聘个女子往高了说也就是五两聘礼，聘个哥儿三两二两的都有。十两银子聘个哥儿，搁谁都觉得不划算，毕竟哥儿到底不如女子容易孕育。所以，这婚事就这么给耽误了下来。

后来轻哥儿越长越大，也没哪个冤大头掏十两聘礼的来娶。期间有一次田柔柔倒是有心把轻哥儿许给一个愿意掏十两银子鳏夫，可是那鳏夫有个酒后打人的毛病，他的前妻就是被他喝醉酒失手打死的。所以老太太坚决反对，柳相权也不站自己这边，只好作罢。

上个月本村有个嫁到杨树村的姑娘叫柳文娟的回娘家，跟田柔柔说她婆家弟弟正在寻摸夫郎，各个方面条件都合适，就是年纪比柳轻还小三岁。田柔柔可不管年纪不年纪的，她觉得这柳轻年纪越大越不值钱，何况，自己生的哥儿柳如意也开始寻摸婆家了，家里有个未嫁的哥哥，万一影响了如意的婚事就不好了。于是田柔柔就松了口，两方讨价还价的，最后定了五两聘礼。不过，想让田柔柔给柳轻准备一份好嫁妆，那肯定是城头上吊帘子-没门。

当天晚上，柳轻失眠了。

没想到明天他就要嫁人了，跟做梦一样。要嫁那人他是远远相过一眼的，没敢盯着看，也就没看太清楚。只记得个子很高，样貌应该是英俊的。他又不自觉地想到自己的爹么，爹么离世许多年了，他每次受了委屈就会躲起来想爹么，而这些年他受委屈的次数又是格外多，所以想爹么也格外多。今天他在心里念叨：“爹么啊，你保佑轻儿嫁个好人家吧，轻儿真的真的，好想有个真正的家啊。”念叨到这里，眼睛一红。对婚后的生活既有点期待，又有点忐忑不安。

而被柳轻想着的杨宸宇，此时也在想轻哥儿。

杨宸宇家里兄弟四个，他排老三。大哥杨宸昊、二哥杨宸辉已经成亲，还有个小弟弟杨宸科今年才十二岁，还在念书。也是家里孩子们唯一念书的一个。

杨宸宇知道家里为什么想让自己快点成亲，应该是嫌弃他吃的多，在二嫂急给他说亲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他生来饭量就大，小的时候一个人吃的顶人家仨人吃的，这些年大哥二哥成亲之后，家里只添人口不添地，他知道家里粮食紧张，吃饭一直很克制，饿的狠了自己钻到山林子里，运气好了自己能打到野兔野鸡，运气不好自己只能摘野果充饥。可是家里人还是嫌弃他吃的多。

他估摸着，等成了亲，过不了多久，家里就会跟他提分家了。他知道自己家的情况，也不埋怨父母，父母也要顾及大哥家二哥家的想法，都不容易。分家了也好，到时候自己干多少吃多少，有手有脚的，肯定饿不死。

想到这里，他又想到自己明天要娶的夫郎，二嫂说夫郎比自己大三岁，可是他见到夫郎的时候觉得他看着比自己还小，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家里也是吃不饱饭。后来又知道了夫郎在娘家爹不疼后娘不爱的，真是心疼的不行，想着以后自己一定要好好努力，自己尝够了挨饿的滋味，可不能让夫郎跟着他饿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