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自认为他是时候长眠在这里了。
但是他在沿途的路上看到了一连串开得格外漂亮的小花。
于是他想，那就过一会吧，那就再看一会。
他想要看看这群在凄怆的废墟中盛开的小花一路盛开到了哪里。
他看啊看，走啊走，血液从伤口滴落了下来，滴滴答答沾湿了他来的路，唯一让他有些落寞的是他伤的着实有点重，从小学习的身法已经用不出来啦，他只能一步一步的走，不少属于他伤口的血液砸落在那些漂漂亮亮的小花上。
他不小心把它们弄脏了。
他沿着那条洪水冲刷而过的疮口欣赏着在风中自由摇摆的小花一步一步走着，但是蒙了一层雾般的视线渐渐开始看不真切，高烧加上失血过多让他的思维在消散边缘徘徊，睁眼用的力量好像还是拼命换来的。
眼前缤纷的色彩倒像是融化在他碧绿的眼中了。
狩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坏了，要不然不能解释为什么他被训练出来的良好的嗅觉忽的能嗅到若有似无的甜腻的味道，就好像被看不见的绒羽搔着鼻尖，又痒又麻的感觉一路从晕眩的脑子跑到了艰难跳动的心脏里。
他不知道那味道是什么，但是带着他自己都不清楚的熟稔。
就好像曾几何时也出现过这样的气味，而那时他得到了几乎未曾得到过得的安心感。
浑身的伤有着顿痛和麻痒的触感，但是狩被高温融化的脑子已经顾不得了，他恍惚中抬起头，光晕流转到处是模模糊糊的视线中好像出现了一小片清秀白皙的下巴。
狩不是很理解，他的眼前不存在任何人，他也并不认识下巴是这般模样的生物，除非是妖怪。
他涣散的瞳仁跳动了片刻，于是眼前的景象发生了流转，就如同视线开始下移，他看到了连接着那一小片下巴的清隽白皙的长颈，隐隐的脉搏声冲荡着狩的双耳，剧烈的嗡鸣声让他不得不歪着头，狩猩红的舌尖在口腔中打转着，他下意识合上吐息着高温的嘴，尖锐的白牙合拢，像是要把面前的脖颈恶狠狠嚼碎。
混杂着金色光晕的视线似烟似雾乱作一团，思维都被高温蒸发，狩却不合时宜的觉得自己很饿，非常饿。
维持着仿佛能灼烧灵魂的饥饿感，狩沿着一路的花终于走到了尽头。
迟缓的扭动着脖子，狩仰着头，看到了那个卡在土层中的门。
哦，他想着。
他想起来了。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爬上去的了，伤口或许撕裂的更严重了，就连指尖也滴着鲜血，但是狩想，无所谓了。
他就静静的站在木门门口，沐浴着头顶剧烈的阳光。
他才想起此时正是盛夏。
酷暑的炽热、高温弥漫在每一丝每一毫的空气里，像是人被关在大火上的蒸笼里，每个毛孔都在彰显着大汗淋漓。
狩在中暑般的晕眩中气若游丝的呵呵笑了一声。
他原来又回到了这里。
狩的眼前犹如雾里看花，旋转着的视线一顿然后被定格在那个熟悉的铃铛上，铃铛在阳光中似是微微晃动了一下，如同对他打了招呼，却没有半分声音传出。
狩慢慢微笑起来。
他已经没有活着的意义了，他该长眠在这里，在那人回家的路上便好，只消他以后再出门经过这里之时与在他尸体上开出的漂亮的花说一声好，狩就觉得心满意足。
他的双手沾满了数不清的鲜血，无数死前怨恨的眼睛盯着他似乎在诅咒着他，支撑着这幅行尸走肉行动起来的就是为狼王效力的那份信念，他什么都没有，只有那股狠劲是属于他的，现在......没有了，也到了他该身消之时。
只是，他突然想起了那人穿插进他颈间的毛发里梳理起来的带着温度的指尖，这让狩不得不长叹一口，失血与高温造成的头痛让他痛苦的偏着头，他在恍惚中觉得已经变的干燥的鼻尖再次触碰到了那人的掌心，汗意带着新鲜的血腥味涌了进来，还有似有似无的甜腻的味道。
他可能已经不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了，狩想，不然弥漫在他鼻尖越来越浓的甜腻的香气到底是为何。
记忆中带着温度的手掌再一次抚上了他的头顶，指尖触碰到了他的耳朵，狩闭着眼，喉咙里滚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
中暑般的眩晕中视线里迷迷蒙蒙流转着金光，耀眼的快要灼伤了眼，暑气翻腾，狩的鼻尖弥漫着那股子甜到发腻的味道，就好像有人陪着他一起慢慢的在翻涌的盛夏里一起腐烂，纠缠着，扭曲着，又在光的余韵里一点一点的复苏回来。
狩在那人为他营造的最后的存在于幻觉的温柔中彻底的闭上眼，他在能够燃烧自己的暑气中彻彻底底放松下心神，一点一点感受着血液从冰冷的身体里流逝的空洞感，思维慢慢陷入在了黑暗里。
这样也不错。他最后想着，他长眠在生命蓬发之地的源头，直到最后也算是有人陪着他，来年他的尸体上一定会开出最漂亮的花。
于是他的嘴角带上了一丝极为恬淡的微笑，在渐渐微弱的心跳声中陷入长眠。
他看到了阴暗的影子如同潮水慢慢将他包围，浓郁的快要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刺激着他的鼻腔，颜色已经变成黑暗的血水中伸出一只只血肉模糊白骨森森的手臂，尖锐的嘶嚎声响起，刺耳的像是一个个诅咒，狩站在血水中心沉默不语，他垂着眼，眼睁睁看着水底浮现出一张张肿胀青白的脸，拉扯到夸张的笑容出现在他们脸上，诡异的、弯曲的弧度是在笑又是在说：你来了，你来陪我们吧。
有些脸狩还是认了出来，有被他亲手杀死的教官，死在他怀里的羽，也有些是他的任务目标，他记得那个女孩，那次他的目标是她的父亲，在他动手之余女儿却意外闯入，他不得不一起动手。
也有些算是意外，他记得那个眼神不好的老太太。
那次他意外受了重伤，被人追杀，翻进一户人家院子里就失去了意识，他被那位独居的老太太当作儿子捡了回去。
老太太年纪大了，眼睛几乎看不见，耳朵也不好使，灰色的毛发也变得稀稀疏疏，她把狩当成了出去打猎至今未归的儿子照顾着。
狩就这么当了老太太七天的儿子，能动之后他留下了全部的银子赶回去复命，他本以为没人知晓此事，但是殿下还是知晓了，他犯了身为影子的忌讳，最后他还是在老太太对他唤着儿子的名字时一刀致命。
狩闭上眼，任由那些鲜血淋漓的手臂攀附上他。
但是有光照了进来，阴暗瞬间消散，有人握着紧紧他的手。
炽热的温度一路顺着他们交触的手臂蔓延到了狩的四肢百骸，于是他的心跳再一次剧烈的涌动，就好像他再一次活了下来。
他以为对方会很快收回了手，就像记忆里那个模模糊糊父亲的模样。
但是对方没有。
那只较他更纤瘦一点的手臂牢牢的，就像是钢铁淬炼般的变成了坚不可摧的模样，对方依旧牢牢的紧握着他，狩在恍惚中体会到了永远是怎样的感觉。
那只手施加着不算疼痛但也让他无法忘怀的力度，冥冥中狩似乎听见有人声嘶力竭的微哑但是一声一声的呢喃。
对方好像在说：请你活下去.......
狩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但是对方握着他的手的温度太过无法忘怀，他连自己其实可以挣脱都忘记了。
他在漫天的金色光芒中睁开了眼。
“你还好吗？”彻底被惊醒的司乐颤巍巍的问。
那双有点像干枯的植物一般的绿眼睛眨了一下，然后迟缓的看了过来，司乐只能看到对方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发出了格外干涩像是枯萎的声音，那个好不容易醒来的狼用着喑哑的声音说：“......我应该是向后倒的。”
司乐张了张嘴，他紧盯着那双眼睛过了好一会才了解对方的意思。
他应该向后倒，重重的摔下去，倒在泥土与尘埃里，慢慢的被腐烂掩盖，悄悄的感受着自身被蛇虫鼠蚁吞噬的触感。
司乐的喉咙里滚动了一下，已经发麻到感受不到自己的那条手臂了，但他还是选择用力的握了下去。
“但你还是选择了......”司乐抿着唇发出了含含糊糊的声音，“你最后还是进来了。”
他最后如同怅惘的轻声叹道：“我很庆幸你的这个选择。”看着那双宛若死水上飘满了浮萍的眼睛，司乐说：“或许它并不是你一开始的意愿，但我由衷的为你感到高兴。”
“为什么......”狩嘶哑的问。
司乐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生命的消失实在是太过沉重了，我不想再一次感受这个了。”
对方静静的望着他，依旧残存着死气的眼睛空茫茫的，看的司乐一阵的难过，他依旧用力的握着他的手，尽力扯出一个笑容来。
“再睡会吧。”他说。
对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在只剩呼吸声的寂静之中狩注视着他的脸慢慢闭上了眼睛。
司乐用另一只手捏了捏眉心，嘶嘶喘了口气。
确定在场所有的生物都熟睡之后司乐小心翼翼喘着气，漫长的等待后他的双腿终于没那么麻木了，小心翼翼的把两小只的脑袋托在手心上，然后慢慢移动到床沿上，等到两人都被移动好后，司乐小幅度的动着发麻的手臂。
在维持着一夜的姿势后，他终于站了起来。
给所有的人掖好被子，司乐轻柔的关上了门，把一室的安宁呼吸声留在了身后。
司乐伸了一个自昨天开始第一个懒腰。
“你后悔吗。”一直安静看着他的系统突然出声。
司乐的动作一顿，然后他慢悠悠的收回了姿势，虚晃的眼神注视着地砖碎裂纹路的一角，忽而他说：“唉，你帮我一下呗，我想去下厨，做一顿好的，也是时候来点员工福利了。”
系统顿了一会，才道：“行吧，谁让你离开我根本活不了。”
“我可真是一个有魅力又慈祥的老父亲哟。”系统说。
司乐：......
其实司乐也不知道做什么，最后在系统的唠叨声中煮了碗带着点咸味的粥，在沸腾的袅袅白烟中他低头品尝了一口，司乐叹了口气。
永远都不是他记忆中的味道了。
关了火，司乐慢悠悠的收拾好，反正粥还在煨着，他推开了家门走进了店里。
一片狼藉进入了他的眼睛。
所有他们布置好的一切都毁于一旦，缠好的藤蔓们断成了几截，种好的树连根横倒，他喜好的漂亮蘑菇们风卷残云般的凌乱满地，所有的东西杂乱的堆满了狭小的一共才几平的地方。
系统慢悠悠叹了口气，平静的说：“这是回到原点了。”
司乐懒洋洋的靠在门框上，伸手捞起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卵，这大概是为数不多完好的东西了，所有的卵不知为何好像缩小了点，挤挤挨挨的蜷缩在角落里。
本想叹气的司乐突然感受到了来自这些卵们微不可闻的心跳声，这让他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来。
他直起身，这回伸了一个系统没有打断的懒腰，满足与失落并存的无奈道：“那就只能从头再来啦。”
看着满地的狼藉，司乐无奈的笑了一下。
反正所有的人都在，司乐就有了从头再来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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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