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绝对不是人类的眼睛，更不可能是冯晚年自己的眼睛。因为眼眶在外，那双眼睛却在更漆黑的头颅深处。

那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藏在冯晚年脑袋里，透过空荡荡的眼眶，看了陶未一眼。

只一眼，陶未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了。

眼前的场景比噩梦还要诡异，难以想象，这个游戏的主策划到底是以什么精神状态做出这一切的。

陶未艰难地压下狂跳的心脏，对于玩游戏的她来说，只要不是上来就死，都还有可以操作的余地。

她一动不动在房门口站了十几秒，幸好墙上那些眼睛除了吓人以外并没有其他什么动作，冯晚年依然跪着，他脑袋里的眼睛也只出现了一瞬便消失了。

陶未小幅度转动脖子，把整个房间的布局看了七七八八。

房子面积不大，只有四十几平方米的样子，一室一厅。屋门上贴着粉嫩的漂亮城堡粘贴，被眼睛挤压的墙壁上也能看见不少明星海报和一些非常中二的句子。

虽然房间里阴暗又被血污铺满，但仍然能透过透过敞开的房门看出唯一的卧室是属于女儿冯艾的，而冯晚年应该是长期睡在客厅的沙发，那里有一堆胡乱叠起来的被褥，茶几上还有散乱的工作表格。

屋内没有任何女主人的痕迹，总之这是一个长期的单亲父亲。

并且种种迹象表明，冯晚年应该是一个很称职的单亲父亲。

为了女儿有好的教育，不惜花重金买学区房。把家里唯一的卧室让给女儿。看花里胡哨的装修和房屋细节，也能看出这栋房子的每一处都是遵从冯艾的喜好去装的，到处都弥漫着一名少女的生活痕迹。

从冯晚年的角度看，他应该是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女儿，所以才会在被辞退后那么崩溃。

但显然他错估了冯艾本身的能力，冯艾其实在实验一中过得非常艰难，她并不适合那个环境。

可再怎么样，这也是父女俩的事，冯晚年还会向谁赎罪？情？还是仇？

陶未没犹豫太久，冯艾去捡腕机，很快就能爬上来。

到时候一个爹一个女儿，前后夹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动作必须要快。

陶未一咬牙，快速跑向跪着的冯晚年。

跪倒的尸体的脖子上挂着他的腕机，她必须在这枚腕机上确认一些事。

然而腕机在被触碰的同时就尖叫起来，刺耳的铃声如同海啸般铺天盖地袭来！

可陶未被这玩意儿弄死太多次，早就锻炼出超越常人的反应能力。

在腕机亮起的瞬间，她就张开嘴大声吼叫起来！

耳麦中的嗨曲，用布层层包起来的耳朵，再加上在大声喊叫时脑中的鸣响，这一切都短暂隔绝了死亡来电的声音，没有让陶未一个照面就被干掉。

她在房间里吱哇乱叫，一边迅速将通讯划到后台打开通讯录，一边窜来窜去，想要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房子里很正常，至少表面看起来很正常。陶未没有更多时间去深入探索，她只能粗略转了一圈后放弃，攥着腕机向外猛冲。

这一幕太刺激，即使为了安全早就关掉声音的研究部人员们，在看见震动越来越剧烈的腕机时，依然全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李路甚至默默用自己记录的光板挡住了嘴巴，以防自己叫出声音。

只有负责人韩心文的表情镇静极了，但已快燃尽的、露出一截长长烟灰的烟头依旧暴露出了她的内心。

她原本对D5308私自行动这件事非常不满，但通过摄像头看见一切，韩心文也对这一切产生了不太一样的心情。

她比任何人都更敏锐的意识到，那名女囚，D5308，似乎正在带领他们所有人去将整个小区虚妄的外皮扒下来，去看看内里真正被掩埋的东西。

而这些被记录下的一切，都将同步上传至云端。研究部所有A级高层，在不久的将来，会亲自确认每一处细节。

烟头被狠狠碾灭，最后一丝烟雾挡住了韩博士的脸，她的表情影影绰绰，让人完全看不真切。

监控画面中，陶未已经冲出了六楼，冯晚年并没有追上来。但楼梯间的墙壁上，竟然出现了一只又一只的眼睛！

那些眼睛全都极为恶毒地盯着跑动的人，随着陶未一路下冲，那些眼睛中逐渐浮现出一条条血丝。

更多的血从眼睛里往下流，似乎整栋大楼都跟着震颤起来！

这股震颤同样波及到了监控室。

在近距离看到大量癫狂的眼睛时，李路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惊得变了调儿，“导师！记录中从来没出现过类似的眼睛！而且看目前疯狂的现实扭曲力……这、这难道是….？！”

“[高危]。”韩心文重重呼出一口气，表情变得异常凝重。

只有[高危]才能将现实扭曲成这个样子。

她等了这么久，终于肯露面了。

“所有人！橙阳小区高危异常体已正式出现！”韩心文高声喊道，“立即开始寻找触发点！分析特性！将所有细节全部以手写形式记录在案！并且——”

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眼睛死死盯着虚拟屏幕上快要跑出残影的家伙。

“并且，一定要仔细看着D5308是怎么死的！”

即使已经做过很多次类似的事情，观测过很多血腥的场景。但博士最后一句话一出，距离监控最近的操作员依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必须睁大眼睛，仔细观察那名女囚是如何在高危的折磨中死去的。

可屏幕里的太场景太过恐怖且惊悚，在极度清晰的画面中，操作员无法控制的轻轻颤抖起来。

他难以想象，那名女囚是如何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力气迈开双腿的？

要知道，虽然是异常区域，可那是真真切切的现实，不是什么梦中或幻觉，稍有不慎，女囚就会死亡。

但高清的视角里，他却发现女囚的表情似乎….越来越…..兴奋？！

“这场景！这画面！真的太绝了！”被一只只扭曲的眼睛注视，整栋楼都在流出血泪，但陶未却在高速奔跑中产生了另一种情绪。

就像顶级画师偶然发现一幅比她水平还高的画作，就像天才赛车手突然被一辆普通的私家车赶超而过，那一刻，陶未心里没多少害怕，更多的是被这一幕幕彻底惊艳的激动和好奇。

这游戏背后的策划是谁？美术团队建模团队又是谁？

她很想立刻和对方吃个饭，好好和人家沟通学习一下。

冯艾已经爬到了3楼，她堵着向下的阶梯，怀里抱着所有扔掉的腕机，每一枚腕机都亮着通讯响起的光。

看着一道道光，陶未头皮一炸。她用双手捂住耳朵，尽最大的力量闷头朝冯艾撞去！

尸体登时划出一道弧线，撞在拐角处瞬间裂开，但陶未根本没有回头查看，而是疯了似的继续朝楼下跑。

她不顾一切跑出楼道，一直冲到小凉亭才慢了下来。

看着这一切的韩心文却露出了古怪的表情，“停了？”

天空似乎变得更加昏暗阴沉了，空气中也多了什么古怪的气味。

陶未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游戏里玩真人大逃杀，她大口大口喘着气，确认后面没东西追来后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手中的腕机不知何时已经不亮了，进入小区时韩心文曾明确说过，通讯会在进入凉亭后恢复。

也就是说，冯晚年，异常体-203死亡来电的影响是有范围的。

嗨曲已经快把耳朵震炸了，陶未一瘸一拐来到最近的3号楼外，上下撸了三次门把手后，这才找了个远离各个楼栋的空地，摘掉耳包和耳麦。

腕机果然没有继续响起来。

陶未立刻找到通讯录界面打开，没想到第一个星标的名字，就是她想要的那个。

[副校长高毅中]

果然，冯晚年也认识一中的副校长。

1号楼所有死者身上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这位副校长！

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高毅中和死掉的居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陶未取出背包里的水猛灌了两大口，手指不断的在腕机上拨弄着。

冯晚年是唯一被摆放出“赎罪”的尸体，也是唯一一个异化成异常体的人。陶未直觉他的腕机里，应该能查到更关键的信息。

她翻遍了聊天软件、搜索记录、备忘文档和回收箱，最终在一个隐秘的文件夹里找到了几张来自高毅中讯息的截图。

[2187.12.17

副校长高毅中：你好我是高毅中，请问我的妻子现在真的在你家吗？能发一张照片给我吗？]

看完第一张截图，陶未的表情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她脑海里闪过无数纠缠的虐恋情深的狗血剧情，然而下一张截图很快让她意识到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2187.12.7

副校长高毅中：请你一定要稳住她！我马上赶过去！]

[2187.12.18

副校长高毅中：晚年，这次能把小英找到，多亏了你啊！我实在是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等有空我请你吃个饭，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直接来找我。]

[2188.10.11

副校长高毅中：晚年，别担心，我已经帮小艾找好了一个补习班。上次你帮了我那么大一个忙，我还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呢！放心吧，只要小艾能在这个补习班里好好学，她一定能在学校规定时间内赶上来的。]

“搞什么？副校长和妻子吵架了所以妻子离家出走？还是小英本身患有什么精神疾病，跑丢了之后被冯晚年带回了家？”

从讯息上看，这位副校长貌似是个很不错的人。他没什么架子不说，还一直挂念着别人对他的恩情。遣词用句也都很有礼貌，没有在出事时表现的慌里慌张，有种难得的镇定和冷静。

最重要的是，似乎他很爱他的妻子，就算短短几个字，也能从中看出他的焦急心痛。

陶未认真思索着，她自己参与策划过很多游戏的主线剧情，非常明白如何把一条完整的剧情线和多条杂糅的支线混合在一起，再像撒面包屑一样一点一点抛出来给玩家。

她对类似的事情再熟悉不过，现在无非是把情况反过来了而已。

再仔细看了一遍讯息，陶未很快发现了另一个关键点。

作为一个不停加班加班的社畜，冯晚年是如何“恰巧”捡到了高毅中的妻子小英的？

无论小英是精神类疾病患者还是吵架过后离家出走，都不太可能会跟着冯晚年走很远的路回家。

除非捡到小英的位置和冯晚年的家距离很近。

联想到其他居民也都存有高毅中的号码，陶未猜测，副校长夫妻大概率就住在橙阳小区里。

并且很有可能小英不是第一次跑出家门了———那么多同住一小区的居民都特意存上副校长的私人号码，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可如果把居民们也放在这个小区里，放在小英的事件里，那么所有线索都变得合理起来。

——或许其他居民们，都希望未来某一天能够帮上这位副校长的忙，并且已经时刻做好了帮忙的准备。

设想一下，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在一中上学的孩子。这种时候如果能和一中副校长攀上关系，让他欠自己一个人情，对孩子的未来是很有帮助的。

看冯艾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陶未脑海里很快出现一个画面：患有精神列疾病的小英在总是企图偷偷溜出小区，可外面家家户户摩拳擦掌，只为了能够“捡到”她，当人情还给高毅中。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那一幕，她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假如小英真的是精神病患者还好说，这是一个男人深爱妻子获得邻居帮助的治愈故事。

可如果，小英没病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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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