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校惩06

“死者后脑勺的这处伤痕呈扁平状,伤口内部宽度较小。

并且,我们在伤口周围采集到了土壤成分,虽然已经和血液混在一块干了个彻底,但根据成分判断,属于壤土,和案发现场的山路土壤成分不一。

所以我们初步判断,这一处的凶器是锄头这类种植刨土用的农具,并且是使用过、所以沾上泥的农具。”

岳池州掀开一角白布,朝沈衡翳示意,又将伤口一段轻触∶

“凶器的嵌入不算深,说明力气不大。凶手应当是名身形相对瘦削、力量不足的男性。

并且,”

她微顿,再次将后脑勺正方向的一处伤势翻过。

钝器击打头部的挫裂伤与旁边一处相似的伤痕相连,瞧着像是补刀未果而留下的迹象。

岳池州道∶

“这是我们判断出的第一次下手,方向明显在死者生前正后方,这说明死者在遇害前,并没有注意到凶手在自己背后。

或者…也可以是,死者注意到了,但很自信地认为对方于自己毫无威胁,因而敢大胆将后背留给凶手。

再根据先前的仇杀猜测,我们可以推测出,凶手与死者有一定可能是相识、甚至熟悉。”

沈衡翳认同地点点头,片刻后又猜测道∶

“水月山的那条山路…至少也能并排走两个人,虽然死者宽度较宽,但再多一个身量稍小的一起走也是够的。

岳姐,你说有没有种可能,我是指可能,就是说,死者对凶手抱有某种轻视态度。

可能他们二人认识,但是关系恶劣、甚至是死者不屑于同凶手并排走,所以他才必须要走在凶手前面?”

这句乍一听就是句废话,毕竟都已经基本判定这起案件的性质是仇杀了,那么那两人的关系还能好到哪去?

然而岳池州却是听明白了另一层意思∶

“你是想说,对死者来说,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地位差?”

“大概是这个意思?可能就是一种,强势与弱势的差异,凶手位于弱势,而死者生前,则是强势,甚至这种关系,是二人的周边人都能明显感知到的。”

只是最后,不是强势者剥夺了弱势者权利,而是弱势者反过来杀了强势者。

当这种反差放到现实中,论谁也难以想象。

而这种猜测一旦成真,那么,最不可能的那个人,倒是成了最大概率的那个。

岳池州闻言,觉得这观点还挺有意思,刚想夸两句,又听面前这位小辈蹙起眉,自行否定道∶

“……但我这想法,还是得看指纹验证结果出来。

如果验证结果对应了,那兴许这想法就没什么用了。”

毕竟林安一生前欺负的人实在太多,就算确认了这种前者自认为的地位差,那也没法直接精准认准哪名是嫌疑人。

岳池州目前尚未知晓林安一的事,闻言不免新奇∶

“对应上了反而不兴用了?这是什么说法?

哦,不过指纹这事儿啊,我刚刚就想问了。”

她给遗体细心盖好白布,接着领着沈衡翳往尸检室外走,关上门后,她一边摘下手套,一边问∶

“你哪来的疑似受害者指纹?在澜沉联系你之前,你去哪查事儿了?”

沈衡翳没打算瞒,大大方方就交代了自己根据当时的线索,还是选择了去春华初中调查失踪的学生的决定。

原以为岳池州只是问一嘴,然而他刚解释完,对方又饶有兴致地问道∶

“你是和那位晏顾问一起去的?”

沈衡翳登时一愣,方才与案情相关的问题,他都答得行云流水,问到与晏景医相关的事,他却反倒含糊起来了,嗯嗯啊啊半天,才回了句“对”。

岳池州不禁好笑∶

“这么紧张啊?那位晏顾问很吓人吗?”

“没没!”

沈衡翳连忙摇头。

他自个也纳闷着呢,也不晓得最近究竟是怎么回事,别说直接瞧着晏景医,就连在别人跟前提他一嘴,心里头都有阵莫名其妙的异样。

难道真是背地里打听多了导致的?

不至于吧……?

沈衡翳表示不理解,但总觉得心虚应当不是这种感受,心慌就更不可能了。

……他可能真的需要某种心理援助了。

见对方神色复杂,岳池州的兴趣反倒又上升了一个度——

她平日爱好众多,但都得是下班后才能干的,因而上班时最喜的便只能是“关心关心”局中小辈的趣事儿。

奈何出于自己在局里的位置怪高,年轻点的小辈再放肆也不敢对自个说太多。

也就沈衡翳是因为打小在市局里泡大的,和她已经相处惯了,如今同她尽管有层职位差距,但也还算亲近,能多放开些聊。

这好不容易逮到有意思的人际关系情况,她当然不会放过这机会。

岳池州松了松方才一直板着的严肃脸,颇为和蔼地又开了口∶

“听他们说,你和新来的顾问关系一向不和,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啊果然是假的。”

这个传闻当然是她现编的。

至于得到的结果,果然没令她失望,沈衡翳立马反驳道∶

“当然是假的,我和晏顾问关系好的很!您看晏顾问,平日里除了和我…呃,还有老李,就除了我俩,还会和谁聊工作以外的事?”

“噢~这样啊。”

岳池州理解地点点头。

想起先前沈衡翳与陈竹松关系闹得万分僵,当时就连她们队最不关心同事关系的同事,对此都有所耳闻,她又看看沈衡翳这会满脸认真的样,不免咂舌——

果然年轻人还是得和年轻人待一块才能聊得下去。

不过,说起那位晏顾问……

她脑海中浮现起先前,偶然在局里看到晏景医露出的全脸,再次搭话道∶

“那位晏顾问…他全名是晏景医,对吧?”

确认无误后,她才安心∶

“我瞧着他怪亲切的,总觉得在哪见过……”

对方觉得晏景医面熟,那沈衡翳倒是丝毫不觉得吃惊。

岳池州今年四十六岁,当年是法医硕士毕业,入职时刚好在两千年。

而那年,距离晏秦淮出车祸的日子还有四年。

况且,即使由于岗位差异、以及晏秦淮个人原因,她们二人在四年内一次都没有过交集,那对方也有可能知道晏秦淮。

因为在晏秦淮的日记里,明确提到了“宋许法医”。

而宋许法医,恰好就是岳池州当年在局里的师父。

沈衡翳想到一半,忽而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

…坏了,无论是因为哪一原因,他都好好奇。

只是单纯好奇的话,应该不碍事吧?

但是专门问一句的话,会不会显得太刻意了?

…但是他真的很好奇……

“你想问什么?”

正当沈衡翳内心还在疯狂纠结时,岳池州冷不丁地来上一句,顿时让他周身一僵。

要是换别的同事,他还能含糊盖过,可像岳池州这种经验丰富的老前辈,他但凡说了一个字的谎话,怕是都会被对方当场识破。

见对方死死盯着自己,大有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沈衡翳知道自己这回是难逃一劫,默默放弃了敷衍了事的想法,支吾出声∶

“这个…呃…咳、嗯……”

瞧见对方这副模样,岳池州的兴致再次高涨,立即乘胜追击∶

“什么?”

“……您知道晏秦淮前辈吗?”

岳池州∶“……?”

不是、就为这事儿?啊?

她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儿呢!心都提起来了,结果就问她认不认得什么人?!

岳池州控制着自己表情没有崩坏,依然笑眯眯应声∶

“啊,当然知道啊。”

“是因为宋前辈吗……?”

沈衡翳小心问。

算起来,宋许法医论起年纪,比晏秦淮还要长上四岁,今年已有六十四,早过了退休的年纪。

同为局里的前辈,沈衡翳早年却是从他老爹那才听闻,那名宋许法医待人待事都极其严苛,饶是岳池州这样有能力有天赋的人才,都得被她狠狠怒批。

据说她们二人甚至还曾因工作上的事,大吵过不知多少通,就连宋许法医退休后,也没见岳池州去拜访过、甚至有所提及。

好歹也算师生一场,关系怎么也不至于僵到这份上才对,尤其其中一方还是向来宽容待人的岳池州。

这么看来,这两人才是真实意义上的不对付。

因而提及宋许法医是,沈衡翳不自觉观察起了岳池州的脸色。

出乎意料的,岳池州极其淡定地回道∶

“倒也不算。”

她笑笑∶

“谁会不晓得晏秦淮教授呢。”

她这话说得自然,听着全然没有编造与客套的可能,却让沈衡翳有一瞬间的愣神。

他怎么就忘了,两千年时的晏秦淮教授不仅是个未受车祸苦难的健全者,更是名始终站在一线的理想主义战士。

……虽说这称呼放在如今可能少见又夸大,但放在晏秦淮身上,他又觉得确实贴切。

不等他出声,岳池州又自行开口∶

“我那位年近七旬的老师父在教我的时候可欣赏她了,可惜了……唉。

你是不知道,她个老婆子啊,到现在还把自己和秦教授二三十岁时拍的合照,摆在自家正中间,一天擦个三四回,用心的嘞……”

她语气刚生出沉重,又顿时化为一股带有无奈意味的埋怨,如何也看不出有半分二人关系不和的模样。

“…岳姐,您和宋前辈……?”

许是早就看出他的疑虑,岳池州大手一挥,毫不遮掩∶

“嗐,她都退休多久了,那身严师脾气对我早不管用了,现在我一下班就拐到她家去蹭饭拌嘴。

啧,我跟你讲嗷,那人可比工作那会有意思多了!”

沈衡翳∶“……啊?”

不是、还有这样的?

沈衡翳瞠目结舌。

然而给他消化这种关系培养方式的时间并不多,他还没震惊多久,走廊便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

温澜沉从那头走来,手中拿着份报告∶

“岳支、沈队,指纹匹配结果出了。”

另一边,迎客铃随门动而响。

晏景医踏进门,婉拒了一位服务员的迎客言语后,径直朝内部的一间包厢走去。

方才祁沧旬找他,目的确实是为了说明培才书院一案。

两年前培才书院侦办期间,东都市局虽在最后并未插手湖西市局的侦办,但出于那起案子直到结案后,依然存在未解疑点,他们还是在转交案件时,暗地对其进行了系列调查。

培才书院创办于两千年,前期一直没大动作,在一零年才算真正发展开来,这一下便直接壮大到了一八年。

而那边,无论是宣传,还是书院整体管理和装修,包括是招收的老师成分,都不是些简单钱财就能办成的。

东都当时便就此往更早的时间段展开挖掘,果真在培才书院背后,发现了好几家支持它的大型集团,而其中,有一家便是他们如今最为关注的集团之一——

方龙。

根据祁沧旬的说法,在培才书院的事闹大后,引起了越来越多政/府/部门与媒体的关注,而在证据收集阶段时,方龙就好似已经察觉到了事态不妙,于是及时收手,紧接着,另外几家也相应撤去了人手及资金。

也正因如此,当年才缩短了湖西的案件侦破时间。

如此看来,方龙集团对培才书院而言,不仅是普通的投资方,还是最为关键的领导者,一旦方龙对其表现出放弃,那么,书院当年就算有再大的势头,也会顷刻崩塌。

奈何当年方龙撤得快,边角收拾得也干净,即使是东都那边,也没有查出什么头角,最后也只好暂时放弃,再次按部就班,但还算是留了个心眼。

而由于最近湖西对方龙的深挖步步加深,他们便新发现了另一马脚——

方龙集团在放弃对培才书院的支持后,转而立刻投资起了另一家,名为“登科书院”的同类型管教所。

至于晏景医在得知消息后,就马不停蹄地联系上白戢羽,也正是因为对方先前主动联系自己时,提到过他曾治疗过一名学生,在受伤前,恰好去过一处名叫“登科书院”的地方。

彼时他不敢确定,因而只是记下,并未多问,现在看来,怕是的确不大简单。

包厢门被敲响三下后便被推开,一股冷气朝晏景医扑面而去,将他额前的碎发吹起几丝。

在见到里面的人后,他却一愣——

里面坐着的,是白戢羽无疑,只是在他的对面,还坐着一位身着白色西装、发型与妆容皆无比精致的中年女性。

而那名女性的眉眼,与白戢羽有七分相似。

晏景医内心了然,淡定地朝白戢羽点头招呼,随即朝那名女性伸出手∶

“胡董,幸会。”

那名女士自他进门起便直勾勾看着他,闻言,停顿片刻才站起身,慢慢握上他的手,露出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

“晏顾问,久仰大名。”

果然,面前的女人就是白家兄弟的生母、誊飞集团的董事长——

胡季枫。

他们的手只接触了半刻便同时分离,晏景景没有落座,只是再次看向坐在座位一言不发的白戢羽。

白戢羽应当是匆忙赶来的,他的衣襟略微凌乱,发丝还打着旋,有几根还被汗液黏在了皮肤上,看起来像是刚摘下手术帽。

他双手放在桌面上,食指前段留下的深色痕迹被刻意遮掩。

似是出于紧张,白戢羽在遮掩痕迹的同时,一直在反复摩挲着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一枚素戒。

让他紧张的来源是……

晏景医注意到对方在垂眸时,会小心抬眸看一眼面前的母亲,再迅速低下,顿时明了。

他重新看向胡季枫∶

“胡董,我有些事需要同白先生单独谈谈,虽然多有冒犯,但…还是希望您能先给我们暂时留下独处空间,望您见谅。”

胡季枫像是欲言又止,她小幅度转头、看向始终不愿抬头说话的儿子,良久,她才轻叹出声∶

“劳您费心了。”

这声听着竟是带些失落与憔悴,与外界一直所传的关于她的形象大有差异。

晏景医虽心生探究之意,却也只是往旁挪了两步,给对方让了位。

门被胡季枫重新关上,晏景医回眼,注意到白戢羽顿时松懈下来时,他这才落座,又顺过桌上摆好的水壶,倒了杯热水给对方移去。

“……谢谢。”

白戢羽捧着水,咽了小口才继续道∶

“抱歉啊晏顾问,让您见笑了……

我母亲…我…”

他犹豫了半晌,才断断续续将之后的话说出口∶

“我不知道她今天会过来,我当时刚从手术室出来消完毒,接到您的消息正要赶来,还没来得及出门,她就…

对不起,我没想到她会跟来,真的对不起…”

他道歉声郑重,却又不自觉低下头。

晏景医温声道∶

“没关系,这不是什么大事。

说起来,白医生,你先前说…你曾在培才书院待过?”

“……是。”

听到那四个字,白戢羽肉眼可见地周身一震,随即声色待颤地答道。

晏景医点点头。

之前白戢羽同他提起登科书院时,他曾问过,为什么对方会对这四个字那么敏感。

而白戢羽在解释自己当年是培才书院的受害人后,由于情绪称不上好,他便没再多问,转而私下里去询问了白戢止。

根据白戢止回忆,白戢羽在十六岁时,成绩等各方面都很优异,但由于性格与性取向的问题,这才被他们父亲送进了培才书院。

彼时,白戢止正忙于考公备战,而胡季枫恰好因公司的几个大项目,也在忙里忙外,无暇顾及家里,等他们意识到不对时,白戢羽已经在那被活活折磨了整整两个星期。

其实在那之前的白戢羽并没有什么不对劲,只是脾气温和,又有些社交恐惧,比起主动和人说话,更喜欢安静看书,但如果有人找,他还是会温温柔柔笑着回话。

所谓性取向的问题,说白了也只是更好感于同性。

奈何前有白戢止这样的哥哥做对比,而白父又是个极其传统甚至封建的老顽固,执意觉得自家老二是个不会说话不懂社交、融入不了社会、性取向变态的怪胎。

恰好当年,培才书院的宣传里就有“治疗性取向”“根正性格缺陷”等类似宣传语,白父也正因此,在听信各类所谓的“家长”的好评后,不顾白戢羽自己的反对,硬是让人将他拖了进去。

这种啼笑皆非的话,偏生就是引得白父这样的人深信不疑。

这下好了,等人被救出来后,别说社交,就连看都不敢看自己家人一眼,之后还因为心理问题被迫休学,甚至一度因为想不开,反复在鬼门关前走了几遭。

现在的白戢羽,看着是终于回归正常生活了,可与家人、尤其是对父亲,怕是永远都有了道跨越不了的裂痕。

晏景医虽是唏嘘,却也不想就此说些什么。

他一向不是什么大圣人,对于这类事也从不乐意去将就血缘礼教,更不可能去拿所谓“忠孝节义”来绑架他人,他只想分对错与否。

至于这种事,也只有当事人自己有权去选择最终去向,外人还是不要多说得好。

晏景医抿了口水,将对方的注意引向了自己的目的∶

“那名曾在登科书院待过的孩子,你还记得有什么特征吗?或者是相关信息。”

“记得。”

白戢羽这次应得果断∶

“他叫屠章,屠夫的‘屠’,文章的‘章’。十三岁,男孩,现就读于民河初中,是湖西本地人。”

屠章?民河初中?

晏景医顿时警觉,随即打开手机,翻出一张照片,朝对方递去∶

“是他吗?”

白戢羽只看了一眼,便立即肯定∶

“对。”

晏景医眼神一沉——

果然,这名曾在登科书院待过的孩子,就是岳池州给沈衡翳示意的,疑似非自缢而亡的死者。

一修记录:

2023年10月24日,三案第六章一修。本章主要修改的是分段问题,以及少许同义词的变化,无伤大雅,且对剧情影响无影响。

以下是初写时的作话∶

沈sir∶开玩笑,我明明和晏顾问天下第一好!(骄傲叉腰)

呜呜呜…看到读者宝宝们留下了评论,感觉我的更文动力蹭蹭蹭往上涨,你们都是大好人!!!(泪)

宋许法医曾在52章晏秦淮的日记里提到过,而白家兄弟的母亲胡季枫女士则在54章提过。

说起来,白戢羽的故事其实是比这本还要早想出的,原本一开始是想以他和另一个角色为主角写bl校园文,但当时水了一万多字就不想写了,遂作罢,干脆在这本里当配角了()当时还想过he、be、oe三种结局,可怜的小白同志差点就被我定下死局了(对不起),好在在这里也算和他的爱人he啦~

出于个人习惯,并不喜欢在正文剧情里给别的cp太多笔墨,如果有宝宝好奇的话,我可以留一章番外的空间,或者是在微博发他的故事,欢迎留言选择——(弱弱补充一句,白戢羽同志是1)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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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校惩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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