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被保护的幻觉开始

那天妳录完业配已经快凌晨两点。

灯光撤场、摄影机关机后，整个工作室陷入一种疲倦后的空旷。

妳把最后一个礼服收进袋子时，手机亮了一下——

【罗杰】：结束了吗？

妳看着讯息，想了想，才回：刚收好。

下一秒他就回来了：太晚了，我去接妳吧。

妳停住，盯着那句话好几秒。

一种「被接住」的感觉浮上来，但妳还是犹豫。

【采希】：不用啦 我自己叫车回家就好。

【罗杰】：妳在哪？

妳再次停住。

犹豫。真的犹豫很久。

妳甚至打了三次位置，又删掉两次。

最后，妳还是把定位传了出去。

【采希】：这里，但你真的不用来。

【罗杰】：等我十分钟。

妳心里微微一震——不是紧张，而是一种「有人真的要来」的奇怪安稳。

妳提着东西走下楼时，他已经靠在车边，手插口袋，看着门口方向。

明明才十分钟，他却像是等了半小时。

「辛苦了。」他替妳接过东西，语气自然得像妳早就属于他生活的一部分。

妳先开口，还是想拒绝：「真的不用特地来啦，我叫车就好……你早上不是还要起来蒸包子吗？」

罗杰握着车门，侧头看了妳一眼，语气淡得不能再淡：「蒸包子哪有妳重要？」

妳愣住。

他没有笑，也没有开玩笑的语气，只是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平静得像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他补了一句：「妳这样太晚，我不放心。」

那语气坚定、干脆，像这件事不用妳同意。

像妳一说位置，他就会来。

像妳在哪里，他都会接妳。

妳被这份「不用妳做任何决定」的突然温柔弄得一时语塞，最后只能小声地说：「……那好啦。那麻烦你了。」

妳以为他是要送妳回家。

直到车子开了十几分钟，妳才察觉方向不太对。

「唉……我家在另外一边耶。」

罗杰没有避开，也没有解释太多，只是淡淡回了一句：「先回我家，让妳休息一下。妳累成这样，我不敢让妳一个人回去。」

妳手指抓着安全带，愣了一下。

理智在耳边提醒：

——这样真的好吗？

——我应该坚持让他载我回家。

但另一个声音更轻、更软，也更接近妳当时的期待：

——他只是关心我吧？

——不然，谁会在这种时间来接妳？

妳不知道，那个「不敢让妳一个人」会在未来变成妳最难挣脱的句子。

到他家时，已经快三点。

他停好车，把包子店的铁门打开让采希先进去。

「妳这样很累吧？，到房间休息一下吧。」语气不像询问，更像是一种确认。

妳本能反射：「可是我等一下还要——」

罗杰忽然走近一步，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柔：「陪我一下，好不好？睡一下再走。」

那语气太轻、也太稳定了。

不像邀请，更像是他早就预期妳会留下。

妳愣在原地，鞋没脱完，包包还扛在肩上。

脑袋里快速掠过一堆理由——明天要剪片、合作信件没回……

那些都很重要。但此刻，比不上眼前这个人正在等妳。

等妳留下。

妳深吸一口气，像是说服了自己，也像是顺着他的意：「……那我睡一下。」

罗杰笑了。很快、很轻，像早就知道妳会答应。

妳们躺在床的两侧，中间隔着一条薄薄的被子。

房间很安静，安静到妳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变得慢下来。

妳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会紧张、会尴尬。结果却没有。

可能是太累了。

也可能是「有人带妳回家，有人说不放心妳」这件事，在妳心里悄悄放下了一块什么。

让妳第一次，在别人家睡得那么快、那么沉。

天还没亮。

妳在一个极轻的声音里醒来——像是柜子的小五金接缝被轻轻拉开的声。

妳睁开眼睛一条缝，看见罗杰站在房门前的柜子前。

他伸手到最上层，拿下来一个金属小包装——像某种咖啡粉，但颜色确实奇怪的黄色。

他拆开、倒进马克杯，加了点饮料，一口喝掉。

妳愣住，还来不及理解那是什么。

他的肩膀略微抖了一下，像是被什么辛味呛到。之后他深呼吸一口气，像是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采希心中第一个念头——「是很苦的提神咖啡吗？」

采希甚至替罗杰找好解释。

罗杰放下空包装，像藏习惯一样，把垃圾折起来塞回柜子里。

接着他走向外面包子店。

妳听到蒸笼柜被打开的声音、一盘盘包子放进蒸笼柜的响声，还有包子在蒸笼柜子中的蒸气声。

妳默默躺着，脑子里很混乱——刚才看见的，是正常吗？那包咖啡，真的只是咖啡吗？如果不是，那是什么东西？

妳还来不及想得更深，脚步声回来了。

妳立刻闭上眼，让呼吸变得均匀——假装还在睡。

他站在床边，看了妳好几秒。然后伸手，把妳踢到一半的被子拉回妳胸前。

他低声喃语：「睡相真差。」

听起来像宠溺，也像在确认。

等妳再醒来已经早上七点。

阳光从窗帘缝隙渗进来，房间被拉成一条一条的亮。

客厅传来键盘声。

罗杰坐在电脑前，耳机挂一边，正在打游戏。

他手边放着一杯已经喝到见底的咖啡，杯壁上黏着淡黄色的粉痕——跟妳早上看见的一模一样。

妳走出去，他回头，看见妳醒来，笑得毫不费力：「早啊，妳喜欢吃的那家包子我帮妳蒸好了。」

他指指桌上整齐摆好的两颗包子和一杯热牛奶。

妳低头喝了一口牛奶，温度刚好，不烫，但暖得让妳的胃有点沉。

那股暖意又让妳心里想的那道问句——「他刚刚吞的到底是什么？」像被盖进棉被底下，一时忘了掀开。

罗杰又补了一句：「昨天妳拍到两点吧？妳看，妳累成这样。」

「我看妳睡得很熟，都叫不醒。」

「嗯……有点。」妳含糊地说。

他突然转头，看着妳，表情有一瞬的专注：「以后工作这么晚，不要自己回家。打给我。」

妳被他的语气惊了一下：「唉？」

「我接妳。」他像是在说再自然不过的事，「我不放心。」

妳明明应该对这句话提高警觉，但不知道为什么，妳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有人愿意管我。

妳甚至觉得有点被在意。

「好。」妳轻轻地答。

那声「好」从嘴里落下时，妳没意识到——妳替他跨过了第一道界线。

真正的困住，不是从控制开始的。

是从「妳以为他是在保护妳」开始的。

妳不知道，在妳说出那个「好」的瞬间，妳的世界正在缩成他一个人。

吃完包子后，妳看了看时间，站起来。

「我可能还是要回去了，我今天要赶片，合作信件也还没回……」

妳是小心翼翼地说的，语气不是拒绝，而是「我真的有事」。

妳本以为他会说：「好，我载妳回家。」

至少，他会尊重妳的工作。

但没有。

罗杰连一秒的停顿都没有，像早就算好妳会说这句话，直接从床边的小柜子底层拉出来一台笔电。

是他的。

不是妳的。

也不是临时准备的。

他边打开边说：「妳要剪片嘛，这台给妳用就好了。」

妳愣住。

「蛤？可是我素材在自己电脑里——」

「妳云端不是有备份？」他接得比妳想像快，语气甚至有点温柔：「我昨天看到妳在 IG 发限动，妳不是才备份过一轮？」

妳心脏停了一拍。

他真的有在看妳的限动。

真的记得妳做了什么。

甚至记得妳备份了资料。

妳本该觉得怪异，可那种被「关注」的感觉，比危险更先滑进妳心里。

「这样妳今天就不用特地回去了。」

他把笔电转向妳，敲了两下触控板，就像在说一件生活中理所当然的事。

「妳在这里剪片比较快。又安静，又不用出门。我还可以帮妳准备午餐。」

他看了看时间，又补一句：「我十一点下去拿包子给妳，妳想吃什么口味？鲜肉？巧克力？或者妳上次说想吃那个芋泥的？」

他把工作、吃饭、环境、设备全部替妳安排好，妳原本所有想回家的理由被一个一个温柔地拆掉。

妳傻站着，脑袋一片空白。

「可是我……」妳还想反抗一下。

「妳真的很累。」他语气突然轻得不像话，像是摸着妳头发在讲，「妳现在回去，只会更累。」

妳的声音被堵在喉咙里。

他补了最后一句、最致命的一句：「妳在这里，我比较放心。」

就是这句话。

让妳的力气瞬间散掉。

妳看着那台笔电，看着整张床、房间里的安静、蒸笼里残留的香气，再看向窗外灰亮的天色。

妳突然觉得自己的「回家理由」薄得像纸。

「……那我先剪一点点。」妳小声地说。

罗杰笑了。

那笑容轻轻的、淡淡的，却像早就知道结果。

「乖。」

妳坐下、打开笔电、登入云端、开始整理档案。

耳边是他的游戏声、按键声、偶尔压低的笑。

房间不大。

妳们之间的距离也不大。

而妳没有发现的是——妳并不是在这里工作，妳是在这里被留下。

是被安排的。

是被取代选择的。

那台笔电不是提供方便，而是封住出口的第一道锁。

接下来的锁，也会一把、一把地套上来。

妳还以为自己只是「今天刚好在他家剪片」。

但事实上——妳的生活，从这里开始，已经不再完全属于妳自己。

写到这一章的时候，我其实很想替当时的自己问一句：「我到底是从哪一刻开始，把‘被控制’误认成‘被保护’的？」

那时候的我真的很累。

工作到半夜、自己叫车回家、没人等我、没人说一句「我不放心」。

所以当有一个人半夜来接我、让我睡觉、准备早餐、帮我安排好工作环境时，我真的觉得——「终于有人在乎我了。」

我没有意识到，那些看起来贴心的事情，背后都有代价：载我回家，换成「只能去他家」；说「妳在这里我比较放心」，换成「妳不需要自己决定要不要回家」；拿出笔电、帮我安排剪片时间，换成「妳留在这里的理由」。

法院不会管这些。

卷宗上也不会写「他半夜接你、让你住他家、帮你准备早餐」。

但对我来说，暴力就是从这种「让妳以为自己被好好照顾」开始，一点一滴把我的选择收走。

现在回头写，我最害怕的不是那杯奇怪的粉，而是——我当时真的觉得那一切是「幸福」。

而这一章，就是那种「幸福幻觉」刚刚开始发光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六章｜被保护的幻觉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