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沉彻底沉溺在了这场无比真实的漫长梦境里。
对他而言,这里就是全部的现实。被陆昭从腐萤林带走,囚禁,驯化,再到如今这看似日渐“和谐”甚至“甜蜜”的共生——这一切都是他切身体验、无法挣脱的命运。那些偶尔闯入脑海的、光怪陆离的碎片,那些镜中一闪而过的血腥,那些碗底倒影出的泥土……不过是他精神压力过大产生的噩梦或幻觉罢了。
毕竟,还有什么,能比眼前这个强大、冰冷、却唯独对他展露“宠溺”的陆昭更真实呢?
还有什么,能比这具日益被力量充盈、与周遭环境愈发契合的身体更真实呢?
他接受了自已的“变化”。指甲的异化,皮肤的冰冷,感官的敏锐,甚至对那冰冷怀抱的依赖……这一切都是在这极端环境下生存下去的必然代价,甚至可以说是……“进化”。是陆昭保护他、引导他适应这里的结果。
所以,当那些可怕的“幻象”出现时,他会更加用力地抱紧陆昭,从他冰冷的体温和绝对的强大中汲取安全感。
“又做噩梦了?”陆昭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突如其来的颤抖和恐惧,他会低沉地发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周沉会把脸埋在他胸口,用力点头,声音闷闷的,带着委屈的后怕:“…嗯…梦到…好多泥巴…还有…好大的雨…吵…”
他毫无保留地分享着“噩梦”的内容,因为这对他而言,就真的只是噩梦。是需要被安抚的脆弱。
陆昭听着这些描述,眼底的墨色会翻涌一瞬,随即被更深的、扭曲的满足感覆盖。看,他甚至不需要刻意掩盖,他的沉沉会自动为那些真实的感知找到最“合理”的解释。
他会更紧地抱住周沉,冰冷的手拍着他的后背,用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安抚:“假的。只是梦。我在这里,没什么能伤害你。”
“嗯…”周沉在他怀里慢慢放松下来,仿佛真的被这句话驱散了所有不安。他甚至会主动要求:“…昭…再说说话…我不想再睡了…”
于是陆昭会难得地、用他那平淡冰冷的语调,说一些关于腐萤林的事情。关于某种菌类的习性,关于某处地形的变迁,关于如何更好地吸收这里的能量……像在传授生存法则,也像在编织一个更牢固的梦境。
周沉听得“津津有味”,那些关于死亡和腐朽的知识,在他听来成了宝贵的“生存课”。他会提出一些天真又残忍的问题:
“…那‘血吻菇’…要是被外面的人吃了…会死吗?” “…那些总在哭的声音…能不能让它们彻底安静?” “…昭是最厉害的…对不对?”
陆昭会一一解答,并在这种问答中,不断强化着自已无所不能的形象和周沉对这里的归属感。
日常的“甜蜜”仍在继续。
周沉甚至发展出了一些小癖好。比如,他开始喜欢收集陆昭身上掉落的、几乎看不见的细微冰晶——那是陆昭力量偶尔逸散的凝结物。他会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收集在一个小瓶子里,宝贝似的藏起来。
陆昭发现后,并未阻止,反而觉得有趣。他甚至会故意凝出一些更漂亮的、形状规则的冰晶“送”给他。
“喜欢?”他看着周沉亮晶晶的眼睛。
“喜欢!”周沉用力点头,将小瓶子捂在胸口,“…像星星…昭的星星…”
陆昭低笑,揉了揉他的头发。
周沉也会在陆昭外出归来时,主动上前帮他“清理”。用湿冷的布巾,仔细擦去他手上、衣角并不存在的灰尘(那些血腥和污秽,在踏入梦境的瞬间已被规则净化),动作笨拙却认真。
陆昭会站着不动,垂眸看着他专注的样子,享受这种被悉心照料的感觉。尽管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但这份虚假的温情,却如此真实地慰藉着他那颗早已冰冷死寂的心。
一次“清理”时,周沉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陆昭西装内袋里一个硬硬的东西。
他动作顿了一下,好奇地仰起脸:“…这是什么?”
陆昭眼神微凝,取出那样东西。
那是一枚看起来十分古旧的怀表,黄铜表壳上布满了划痕,玻璃表面碎裂,指针早已停止转动,凝固在一个诡异的时间点上。
“…战利品。”陆昭语气平淡,指尖摩挲着冰冷的表壳,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的情绪。
周沉“哦”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坏的啊。”他对这种来自“外面”的、缺乏能量波动的破旧物件兴趣不大。
陆昭看着他的反应,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将怀表重新收好。
“嗯,坏的。”他重复道,像是确认了什么。
周沉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陆昭身上,继续认真地帮他擦拭手指,仿佛刚才只是一个小插曲。
他不知道,那枚怀表,或许是连接梦境与现实的、为数不多的几个锚点之一。
他不知道,他每一次因“噩梦”而颤抖,都是现实中身体感知到冰冷与窒息的微弱抗议。
他不知道,他视若珍宝收集的“冰晶”,不过是梦境能量逸散的残渣。
他更不知道,他正安然地、沉溺地,睡在埋葬着陆昭尸骨的泥泞之中,呼吸着腐殖土的气息,而那个拥抱着他、给予他“宠溺”的陆昭,只是一个依托执念和这片土地力量存在的、庞大的、温柔的梦魇。
他毫无知觉。
如同作茧自缚的蚕,安然地沉睡在由他人执念编织而成的、华丽温暖的茧房里。
享受着被精心饲养的每一天。
等待着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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