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所谓的“处理”,并非离开梦境去往现实——那对他而言是禁忌,是可能导致存在溃散的冒险。他的方式,是加固他的王国,并用最残酷的方式,向周沉、也向那些不自量力的“噪音”源头,展示他的绝对权威。
他没有再沉眠,而是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平静,牵着周沉,再次来到了那片位于腐萤林边缘、能量相对稀薄、也更容易被外界影响的区域。这里的环境比核心地带更加扭曲怪诞,天空是流动的、如同油彩混合般的污浊颜色,地面的菌毯不时诡异地鼓起,又塌陷,仿佛下面有东西在蠕动。
“在这里等着。”陆昭将周沉安置在一株巨大的、如同伞盖般的荧光蘑菇下,语气不容置疑。他指尖在空中虚划,一个由暗影符文构成的、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护罩将周沉笼罩其中,既是保护,也是监视与囚禁。
周沉抱着膝盖,蜷缩在护罩中心,仰着脸,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昭…你要小心…”
陆昭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转身走向区域边界那片最为动荡、能量与“杂音”共鸣最强烈的区域。
他站定,闭上双眼,周身开始弥漫出浓稠如实质的黑暗。那黑暗不再仅仅是气息,而是化作了无数扭动的、带着尖细哀嚎的阴影触须,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如同植物的根系,深深扎入梦境的地面、天空,乃至虚无的壁垒本身。
整个梦境开始剧烈地颤抖、嗡鸣。周沉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震动,头顶污浊的天空如同幕布般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绷紧。那些原本只是隐约可闻的、来自外界的“咚咚”敲击声和模糊人声,在这一刻仿佛被放大了数倍,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急促,似乎外界的人也察觉到了梦境内部的异常变化,加快了行动。
“冥顽不灵。”
陆昭冷哼一声,睁开的双眼中已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剩下纯粹的死寂与毁灭意志。他抬起双手,向前虚按!
刹那间,以他为中心,暗红色的光芒如同血潮般向边界奔涌!光芒所过之处,梦境的景象发生了恐怖的变化。柔软的菌毯瞬间硬化,变得如同覆盖着血痂的钢铁大地;扭曲的树木疯长,枝干化作尖锐的骨刺,刺向虚无的天空;空气中浮现出无数痛苦扭曲的人脸,发出无声的咆哮,形成了一道怨念与能量交织的、厚重的屏障。
他在强行抽取梦境的本源力量,甚至不惜损耗自身,来加固、加厚梦境的壁垒!
与此同时,他做了一件让周沉灵魂都感到颤栗的事情。
他锁定了一处“杂音”穿透最为清晰、能量共振最强烈的点,将一股凝聚了极致恶意与诅咒的黑暗力量,如同投掷长矛般,顺着那共振的通道,狠狠地向“外”刺去!
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攻击,而是精神与能量层面的反向侵蚀!
周沉看不到外界发生了什么,但他通过灵魂烙印,以及那被强行提升感知的梦境“声音”,捕捉到了一些碎片——
他“听”到了一声来自外界、仿佛隔着厚重水层传来的、短促而凄厉的惨叫!那惨叫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痛苦,绝非梦境造物所能发出!
他“感觉”到梦境壁垒之外,那原本持续不断的敲击声,在那个点位猛地一滞,随即变得混乱起来,夹杂着更多惊慌失措的人声呼喊。
陆昭……他正在用他的力量,隔着梦境的壁垒,攻击现实世界中试图救援的人!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周沉的脚底直窜头顶。他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陆昭的“爱”与他的“毁灭”是一体两面。他可以为了独占他而构建一个看似永恒的囚笼,也可以为了维护这个囚笼,毫不犹豫地将外界试图伸来的援手拖入地狱!
护罩内的周沉,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这一次,恐惧是真实的。不是为了表演,而是对陆昭这种超越常理、践踏生死的恐怖力量的惊惧。
陆昭完成了他的“加固”与“反击”,周身弥漫的黑暗缓缓收敛。梦境的震动逐渐平复,那些被强行扭曲的景象慢慢恢复原状,只是变得更加凝实、更加死寂。而外界的“杂音”,也如同被掐住了喉咙,骤然减弱了大半,只剩下一些零星、沉闷的声响,仿佛对方遭受重创后,变得谨慎而艰难。
他转过身,看向护罩中的周沉。
周沉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涣散,身体还在细微地颤抖,仿佛被刚才那毁天灭地的景象和那声来自现实的惨叫彻底吓坏了。
陆昭走到护罩前,阴影符文消散。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周沉冰凉的脸颊。
“害怕了?”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施展权威后的、餍足的平静。
周沉猛地回过神,像是被他的触碰惊醒,泪水瞬间涌了上来,他扑进陆昭怀里,双手紧紧抓住他背后的衣物,将脸埋在他胸口,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
“…怕…我好怕…昭…外面…外面有东西…要害我们吗?…你会…你会丢下我吗?…”
他的恐惧如此真实,如此淋漓尽致。他不仅在害怕陆昭的力量,更在巧妙地引导,将自已被“外界”惊吓的情绪,转化为对“被抛弃”的更深层的恐惧,进一步巩固自已“唯一依靠陆昭”的立场。
陆昭感受着怀里这具颤抖的、全心全意依赖着他的身体,感受着他灵魂烙印中传来的、因外界威胁而更加紧密贴近自已的波动,心中那因被挑衅而升起的暴戾,渐渐被一种更深的满足感取代。
看,只有他是安全的。只有在他身边,才是永恒的安宁。外界的一切,都是危险,都想伤害他的沉沉。
“不会。”他搂紧周沉,声音低沉而肯定,“没有任何东西能分开我们。任何试图打扰我们的……都会消失。”
他的承诺,如同最坚固的锁链,缠绕在周沉的心上。
周沉在他怀里哽咽着,慢慢平复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怯生生地、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期盼,小声问道:“…昭…我们…我们能不能回去?回…回‘家’?那里…没有声音…”
他所说的“家”,指的是那个位于梦境最核心的、由菌类构筑的内巢穴。
陆昭凝视着他,看着他那被泪水洗涤过、愈发显得脆弱美丽的眼睛,以及眼中那全然的信赖与寻求庇护的渴望。
“好。”他答应了。
他带着周沉,返回了那个绝对私密、绝对掌控的内巢穴。
熟悉的冷香,柔软的内壁,平稳的能量流动。这里仿佛与外界那个刚刚经历过风暴的世界完全隔绝。
周沉似乎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他依偎在陆昭身边,像一只受惊后回到安全巢穴的小兽,紧紧贴着热源。
然而,在他的心底,冰封的理智正在高速运转。
陆昭的反击,虽然恐怖,但也暴露了更多信息:
1. 外界的救援确实存在,并且已经接近到能让陆昭感到威胁、需要耗费力量反击的程度。
2. 陆昭的力量并非无限,这种强度的加固和反击,必然对他自身也是消耗(他眉宇间的倦色似乎更深了)
3. 那个被攻击的点位……或许可以成为未来重点关注的对象?
而他现在,提出了回到内巢穴。
这里,有那块嵌入壁垒的、与外界可能存在联系的锈迹。
在陆昭刚刚施展了雷霆手段、确认了自身权威、并且认为周沉因恐惧而更加依赖他的此刻,正是他警惕心可能相对降低的时候。尤其是在这个他自以为最安全的“家”里。
周沉蜷缩着,脸朝着内壁的方向,仿佛因为疲惫和安心而即将入睡。
他的目光,看似无意识地,再次落向了那个隐藏着锈迹的角落。
这一次,他的眼神深处,没有了之前的激动和试探,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计算。
血壤之上,惊雷乍响。
而囚徒的指尖,已悄然悬于锁孔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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