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恋爱

洪水决堤岂非一日之过。原本重逢时的张牙舞爪都不过是故作姿态,不想在爱情友情里做先低头的那方。

外表唬人,内里柔软,这才是最最真实的顾知寄。从前只有父母知道,15岁那年以后,多了个名叫江桕的人。

人在觉得委屈时受不得旁人轻言细语,偏偏那个叫江桕的少年会一个劲儿凑在她身边,这问问那问问,一边哄着她别哭,一边扬言要去揍那个让她哭的人。

得知让她受委屈的人是她最爱的人后,少年气焰如大火般被浇灭,只剩零星点道不明说不清的情愫,温吞地对她说,那你喜欢我吧,我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事实证明,她不喜欢他,他也没让她受委屈。以我们做好朋友的方式拒绝他,他最后倒真像朋友一样守在她身边,不越界不逾矩,让她无数次反思,自己是不是有做渣女的潜质。

直到高三那年,他悄无声息地离开。

那之后,所有的暧昧好感在无数个日夜中发酵变质,她想她得讨厌他,得不喜欢他。因为他让她受委屈了,在她最需要他凑过来问十万个怎么了的时候,他不在。

现在,记忆重现到当年的坪京小屋,耳边是他一句句“你怎么还是这么爱哭”“不哭了,好不好”“你怎么了”“带你玩游戏放松放松,好不好”。

透过模糊的视线对上男人焦急的眼神中,顾知寄狠狠抹掉脸侧的泪水,娇嫩的脸颊被粗暴的动作弄红弄痛,她闷着嗓子说,“江桕,我讨厌你。”

“嗯。”江桕轻轻应着,在那红痕上抚了又抚,“我让你受委屈了。”

顾知寄心神一顿。

要不怎么说年少时不能遇见记忆太过深刻的人,往事重提,彼此都记得,那往后又该何去何从。顾知寄不知道,她只想抓住自己仅有的,仅属于她的,哪怕只在这一刻属于她,她都要狠狠攥进手心。

“江桕,你别相亲了,我们结婚吧。”

哭过的嗓子沙哑又沉闷,可说出来的却无比清晰,像午夜绽放的烟花,“轰”地响起,流光四溢,清晰地印在人们眼里,心里。

江桕有一瞬的耳鸣,比过往无数次乘坐飞机高铁去往坪京的路上还要严重,严重到他捂了捂耳,偏了偏头都没得到任何缓解。世界好像就只剩这么一句话在他耳边回荡,从此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好。”

他给不出其他反应,只能呆愣愣地应着。

病房里,红着眼的女人,缠着绷带的男人,紧紧缠抱在一起,像交织的枯藤带着岁月的疤痕,爱意随痕滋生延展,遇难不死遇敌顽固。说不上谁更可怜些,只看见男人惯来藏着掖着的右手被女人攥进手心,轻轻揉捏。

“我会对你好的。”

大小姐尽管红着眼含着泪,也要在爱情里占据上方,“你不准再离开我。”

男人环抱住她,任她揉搓:“嗯,不会走了,我保证。”

这一顿饭,确定了终身大事。

等顾知寄情绪缓了过来,也没有半分要毁言的想法。只是在起身后,一个劲儿的盯着男人看,像是想知道他刚刚是不是也被鬼附上身了,不然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上钩了。

“怎么。”

温温淡淡的眼神,温温淡淡的语气,看着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顾知寄一屁股坐凳子上,迟疑地问:“你、不会还喜欢我吧?”

江桕左手摸右手,看向她的眼神似漆黑的夜,又仿佛携着少许星光,星光颤颤地,“我还能喜欢你么。”

顾知寄抬头撞进这片星野里,怔愣住。

这是一个她从未想过的回答。毕竟眼前这人情绪看似平静不起波澜,实则私底下是个比她还肆意妄为的疯子。他像被磨平了棱角的三棱锥,上方留有一个容纳百川的湖,寻日里难得起波澜,然而研究久了,相处久了,就会发现湖下的水不是水,而是滚烫的,炙热的,能催毁所有的岩浆。

岩浆不会示弱,不会迟疑,但它现在好像学会了。在她直白地说刚答应她结婚是真的还是假的,是不是看在她可怜的份上才答应,如果是这样,让他别当真时,他将右手完完全全展示在她面前。

自这只手受伤以来,这是它第二次被手主人大方推在前头,次次都是在示弱,在挽留。

手主人语气淡淡地,波澜不惊地,“谁更可怜?”

这是顾知寄第一次清晰地,直观地看向这只伤痕累累、形状怪异的手。食指的绷带只缠着拇指,食指以下的三个手指另起一卷绷带,任谁看都能觉出这只手的不正常。

岩浆好像有了畏惧的东西。

“我是残疾人。”

男人轻轻吐出五个字,视线定在她身上,仿佛在观摩。这一瞬间,顾知寄突然想到重逢那天那句“你别可怜我”。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蜗牛触角,试探着:“如果说我可怜你,你还跟我结婚吗?”

男人面上没有丝毫犹豫,坦声道:“放在我们刚见面的第一天,不会。”

顾知寄问:“那现在呢。”

“会。”

顾知寄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为什么。”

江桕手指敲了敲,第一次直白地说出自己心底的渴求,“因为我需要。”

“你需要我?”

“嗯。”

“那我们明天就去领证。”

看见他的那只手,顾知寄说不上来是可怜多一些还是疑惑多一些。她只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才能让那双眼的星光不再是一荡一荡的烛火,而是璀璨耀眼、明亮夺目的流光。

“嗯…?”

江桕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应她,等真正听清她说什么后,又是一阵耳鸣,所有的思绪被覆盖,他的脑袋是空荡荡地,白茫茫地,“认真的?”

顾知寄坐得板正,双手放在膝上,比面试工作时还要认真一百倍,“当然。”

江桕说:“明天可能不行。”

“为什么。”顾知寄问,“你后悔了?”

“没有。”

江桕往床上一摊,颇有些生无可恋,“医生不让出门。”

顾知寄下意识松了口气,“噢,那要等多久?”

江桕篡改医嘱:“一个月。”

“那等你生日那天,我们就去领证。”顾知寄道,“正好,我抽空回家把户口本偷出来。”

床上的人看似躺着,实则死了有一会了。

从听到结婚,再到生日领证,最后到偷户口本,江桕胸腔乱套的心跳声就没正常过。身上要是配有心电图仪器,可能早早就将主人给无情地出卖了。

纵使灵魂早已飘向远方,代替他去拥抱喜欢的人,原壳依旧镇定自若地躺着,镇定自若地说话,“那我们先谈一个月的恋爱。”

还未有过恋爱经历的大小姐,突然就结巴了起来,在脑海里搜索了仅有约会恋爱片段,“需、需要我做什么,给、给你买花?准备烛光晚餐?”

江桕:“……”

江桕坐了起来,神情有些许无奈:“这是求婚。”

“哦、哦,”顾知寄反应过来道,“太超前了是吧,那我们牵个手。”

不待她主动,男人就率先握住她的手,左手以极其缓慢又十分灵活的方式穿过她手间的缝隙,与她五指交叉相握、相扣。

秋日的风透过缝隙钻进房内,吹不散顾知寄脸上的热度。掌心的温度、心尖漾起的喜悦和男人关系的骤然改变,让行事向来不考虑后果的她,第一次开始思索他们的以后。

谈恋爱呢,就等于日后她的独居生活要加入另外一个人,做任何事都要考虑到对方,照顾对方的情绪。这对于习惯了自己拿主意做事的顾知寄来说有点难,但她不想和他闹矛盾,毕竟这是她想要抓住的人,也是她好不容易抓住的人。

“又在想什么。”江桕克制又熟稔地勾了下她的小拇指。

“在想怎么才能对你好,更好点。”

大小姐轻飘飘放下一个又一个炸.弹,然后被突如其来的电话掐灭导火索。

手机铃声响得很不合时宜,听在男人耳里犹如学生时代的早起广播,刺耳又闹心,无奈又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怀里的女孩起身,去到一旁接听电话。

等待的过程,怀里的温度渐渐消散,让他有些恍惚,好像又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梦。

“托你的福,我要写一篇报告。”

娇嗔的语气伴随着手臂被拥抱,胸膛被填充。江桕心头涌上后怕,下意识抱紧她,面上一贯不显神色,“怎么了?”

沉浸在要写千字报告和演讲的悲痛中,顾知寄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像很久之前一样同他抱怨,“又要上台演讲了…”

这语气实在可怜,软软地,黏黏地,带着点撒娇的劲儿,与她现在的形象完全不符。

顾知寄只一瞬就反应过来了,但没等她支身坐起,脑袋就被人偷袭了,像rua猫猫狗狗那样,她有些不满,抬眼瞪他。

男人眉梢染上零星笑意,“顾桉桉,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没变呢。”

顾知寄心尖一颤,嘴硬道:“变了的。”

也是,敢一个人走在取证的路上,法庭的路上,又怎会是当年那个因为考了全校第一成为优秀学生代表,被告知要上台演讲而忐忑焦虑的小女孩呢。只是面对熟悉的人,熟悉的场景想下意识想要寻求安慰的一种表现罢了。

男人轻轻笑起来,问:“什么时候演讲,我尽量去台下,可以弥补吗。”

顾知寄摇摇头,叹气:“恐怕不行,这周六调休就得上台。”

“那我这两天陪你对稿。”

江桕捏着她的一缕发,手下摩挲,发丝起起落落,仿佛那年九月的风,吹起台上扎着高马尾的少女的发。

他站在台下,仰头看着台上发着光的她。那日的阳光很刺眼,他看不清少女的全貌,但清灵大方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响彻操场,穿过耳膜永久回荡在他心间。那是他第一次觉得他们的距离是如此得遥远,远到他看不清她的面孔,触不到她的眼神。

直到——

台上攥着稿说着话,肃然正经的少女抬眼看下。眼神隔着高空对视,刺眼的光线倾斜,没了阳光的阻挡,他看见她笑了。

朝着他,对着他笑了。

如同前几日夜里对稿练习约定那般——

我就站在台下,你别害怕。要是紧张了,你就看向我,把我当成你唯一的观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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