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姓名

“进。”

声音隔着门缝传出,带着上位者独有的不近人情和陌生。

顾知寄心神晃了下,提着砂糖橘袋子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勒地手心发红发痛才堪堪回过神。

房内的人久不见人进来,大概也觉得奇怪,以至于顾知寄推开门就对上两双平淡无波的眼。

病床上方便用餐的白色小桌支立在床边,上面放着一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

女孩坐在床边,男人穿着灰色的休闲服斜靠在床头,原本平静的神色在看清来人后瞳孔猛地一缩,像是对她的到来感到十分意外。

落在顾知寄眼里便是心虚。毕竟昨天还信誓旦旦地和她说没有结婚的打算,转眼就跟相亲对象独处一室,共看一台电脑。

没理会两人如影随形的目光,她自顾自地将手里的东西放在病床旁唯二能放东西的桌子上。

粉色调的康乃馨在白色沉寂的房间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流转到三人之间带出几分诡异。

床头柜与床上小桌隔着很近的距离,又为了方便坐在床边的女孩观看,小桌简直发挥了它的最大功能——直直地朝外展出。

顾知寄只需抬眼就能看清电脑屏幕上的内容,与她想象中男女主甜蜜浪漫的相亲相爱剧情不一样。屏幕呈暗色调,上面滚动着密密麻麻、颜色不一的程序,外行人一看顿觉眼花缭乱。

她移开视线,心情跟着屏幕上的字符跳动起来:“我来看看你。”

说完,也不管两人是怎么想的,笔直地站在一旁盯着男人看,像是在将自己的话贯彻到底,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嗯。”男人应了声,抬眼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女孩:“今天先到这,有事电话聊。”

温茴点头,默不作声收拾小桌上的电脑和鼠标。临出门时,她想起早上查班护士的嘱托,有点不放心地回头:“你这段时间最好不要使用右手,有需要给我发消息。”

“嗯,知道。”

得到回答,她也不做停留,提着电脑包径直朝外走去。

门轻轻被打开,又被关上。

顾知寄心中欢腾的小人也“啪叽”一声摔倒在地,她将过长扎眼的碎发抚到耳后,和男人对视上,没了待在这的立场。

两人的对话太过亲密,也太过自然,像是认识多年的亲友密友,只差捅破那一糊窗纸。

她道:“东西放这了,我走了。”

“不是特地来看我的,一分钟不到就走?”江桕支起身子,出言拦住她,“不要结婚对象了?”

“轰——”倒在地上的小人碎成光点。

顾知寄迈步的动作都忘了,看向男人的目光满是不可置信。

满心期待的见面成了男人眼中的交易,顾知寄一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心脏像是被人恶意蹂绞,疼得她想转身就走,遮掩这一身狼狈。

可偏偏强烈的自尊心让她不甘落后,她收回目光笑了笑:“要,怎么可能不要,就是不知道你物色的人靠不靠谱。”

“坐。”男人抬了抬下颚,示意她坐下。

顺着他抬头的方向看去,那有把小椅子,是先前女子坐的地方。顾知寄不愿捡现成的,站在原地没动:“不用。你把联系方式给我就行,我下午有事没时间跟你在这叙旧。”

见她不肯,江桕也不勉强,将右手藏好后直奔主题:“1870834xxxx,他现在的电话号码,微信同号。靠不靠谱外人说不准,得你自己去体会。”

顾知寄掏出手机将人电话保存到新建联系人中,在姓名那一栏顿了顿:“姓什么?你连名字都不说,红线怎么牵得好。”

“……姓江。”

“jiang?”顾知寄抬眼看他,“哪个jiang,你江家人?”

江桕瞥开眼,语气轻然:“生姜的姜。”

“哦。”没有怀疑,顾知寄顺着他的话敲下生姜的姜,继续问:“全名叫什么?”

“姜树枝。一棵树的树,一棵树的枝。”

“……”一阵无言后,顾知寄一副“你在逗我”的眼神狠狠瞪着他:“你怎么不直接说那人就是你——江、绪、之。”

他们二人初中相识,出自同一个县城不同镇,但镇子毗邻,方言都大差不差。

江桕的小名江绪之,用方言念与姜树枝同音,很难不让她怀疑这是个恶作剧。

男人面色不改道:“真叫姜树枝。我当初听他自我介绍时,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不信你去问郝、问林邺屿。”

“郝”字一出再一顿,顾知寄再多的疑惑和槽点通通都抛在脑后,快速在姓名那一栏填上“姜树枝”三个字后,她道:“我昨天刚和郝闲通过话,他说这几年你也从没联系过他,敢情你是忘了我们柳镇三结义的事了。”

没等男人回答,她自顾自道:“也是,毕竟你是里镇的,和我们两个柳镇的还是一定隔阂的。”

连后来高中认识的林邺屿都和他保持着联系,而在她和郝闲这,他江桕就是个失踪人士,九年都传不来丁点儿消息。

“抱歉。”

男人好听的嗓音满是歉意和诚挚,让人很难不想原谅他。

然而,道歉的对象并不领吃这一套:“谁要你道歉了。给我个理由,你不声不响离开九年、丝毫不联系我们的理由。”

她只想要个解释。

“……抱歉。”

对于当年的不告而别,面对眼前人儿的追究,江桕给不出解释,只能再三道歉以求她的原谅。

“江桕。”重逢后,她第一次郑重唤他的名字,没了咄咄逼人的神色,严肃又较真:“事不过三,镇上小孩从小就懂的道理。今天是我第一次问你,你可以选择不回答,我等你组织好答案的那天,届时希望你的选择不要让我问第三次。你该知道的,镇子里事过三次的后果。”

江桕沉默了瞬,嗯声道:“希望那天能晚些到来。”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拖延时间,顾知寄恨不得撬开的脑袋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隐瞒什么。

她眉头皱成一团,“大小姐”的气性涌上来,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但熟知她的人,就知道她这样子不过是个纸老虎,一哄就破。

江桕垂着眼,声线放低:“等时机成熟那天,我会告诉你的,谢谢你们这些年来的挂念。”

顾知寄向来吃他这一套,哪怕时间已过九年,哪怕眼前的人已经不是记忆中的少年模样:“我一学文记法的人,记性你该知道的,你忘了我都不会忘,我可等着那天啊。”

她甚至还有闲心说起其他事来:“郝闲说找到你要揍你一顿,本来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抵不过您这一扑一救命之恩。其实,我还挺期待看你被揍的。

这些年来,我一想到你不告而别,就特别想用一个绳子把你绑起来……”

绑起来,让你再也不能不告而别离开我。

絮絮叨叨说着,顾知寄方才酸胀难受的心渐渐平缓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疲惫感。

“江桕…”她情不自禁唤起男人的名字,拖长的尾音闷闷不乐地,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嗯,在。”

江桕慢声应着,像从前她一不开心就喜欢叫他名字一样,给她一个既定的回应,像程序里的for循环——变量是年岁,循环体是她的需要,他的回应。

他掀开被子走到她面前,抬手轻轻在她发顶抚动,从上往下,从下往上,和从前无数次一样。柔软的发丝在手心飘动,带着眼前人儿独有的温度和馨香,有些久违。

江桕垂眼看她飘动的发,漆黑的眼里满是克制的情动,嗓音一如既往地平缓无波,细听下带着几分哄人的意味儿:“都会过去的,没什么能困住我们大小姐。不喜欢就不强迫,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给你兜底……”

不会再离开你了。

时间仿佛回到从前无数个漆黑的夜里,昏暗的楼道,温声的低语,影子相拥的人影……

那是他们隐密的学生时代。

“大小姐,你想选哪个组合就选,想学理就学理,想学政治就学政治,我都陪你。”

“顾桉桉,我也学政治,你别拦我,行不行?”

“……”

“算了,你别难过,我听你的就是了。”

少年站在昏暗地界,她抬眼撞进他可怜巴巴的世界里。至此,他们情理难分。

……

发顶上的大手温温凉凉,没了少年人的灼热与熟稔,让人清醒,又使人沉沦。

顾知寄动了动脑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放肆沦陷在这片刻温情中。

“嗡嗡——”

不知过了多久。

手机来电铃声响起,刺破一室暧昧朦胧又易碎的彩色泡沫。

头顶的手“嗖”地一下回归原身,拉开一臂的距离拉开。

男人的手收得很快,可顾知寄还是从半睁的眼帘里捕捉到异样。

放在她脑袋上的那只手,不知何时从右手变成了左手,又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左手,只是她习惯性地以为是右手。

掌心被手机震得发麻,顾知寄看向来电显示,是联系好下午去看房的中介打来的。

她张嘴想要问男人关于手的话几经吞咽,最终变成一句“我接个电话”。

病房外吵吵闹闹,不如单人房安静。

顾知寄索性站在窗边接起电话,向那边的人问了声好,得知租房的房主机票改签到两点,歉声问她现在有没有时间去看房。

她往男人站着的方向看了眼,应答下来:“有时间,湘培小区是吧,我十二点半到。”

现在十点四十,坐地铁过去一个多小时,到那再吃个饭,时间差不多刚好。

她这边估算着,没注意到男人在听见湘培小区时眼里闪过的异样。

挂断电话不等她开口,男人就心领神会:“要走了?”

顾知寄点头:“嗯,有事。”

江桕盯着她看了会儿,半晌才退开半步让出路:“注意安全,记得吃饭。”

顾知寄站着没动,点了点手机屏幕似笑非笑道:“都要走了,江大媒人也不给我个联系方式?万一那姜树枝先生有问题,到时候我找谁说理去?”

“也是。”男人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歉意满满:“第一次做媒人没经验,你多多包涵。我的电话号码1775760xxxx,微信同号。”

小江媒人:上班族怎么可能只有一个手机号(淡脸嘚瑟)

大小姐目前心理路程:怎么一个个都喜欢走进婚姻的坟墓,我倒要看看结婚谈恋爱有什么好的(无畏探头)

实习焦虑,写文治愈,纯自娱自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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