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人流如织,熙熙攘攘分外热闹。
小摊小贩沿街吆喝着,推着车的挑着担的在人群里挤来挤去,高声喊着“让一让让一让!”,不留心挨着碰着挎菜篮子正聚精会神七嘴八舌八卦的大婶们,当即吵了起来,叽叽喳喳声不绝。
两头扯着嗓门对骂,引来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为首的婶子趾高气扬滔滔不绝,从一套套尊老爱幼的大道理转为胡搅蛮缠蛮不讲理,将人家家里头的三瓜俩枣漏了个全底。
婶子们战斗力之强,词汇量之广,直直看呆了两个少年。连鱼贩老板杀好了鱼伸出手递都没人回神接。
“新来莲城吧。”鱼贩子也不生气,停下活计,擦干净**的手,和他们闲谈,“几位婶子都是这条街上有名的泼辣户,尤其方大娘。她又称莲城百事通,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儿,看见她啊最好躲得远远的。”
【连人老爹欠邻居二十文钱到死没还都知道……她把人家户籍册背下来了?】
温灵濯嘴角抽搐,谢过鱼贩子好意。裴清溯也转身,从他手里拎过鱼,在腰上荷包掏钱的功夫,身后忽传一声高喝。
原来是巡逻的护城军赶来了。驱散围得水泄不通的观众,斥退后头源源不断凑上来的人群,最后将惹事的两方带去调解,街上终于是安宁下来,各自忙活。
裴清溯给了十文钱,看鱼贩子笑吟吟又去接待下个客人。
他侧头问:“走吧?”
温灵濯紧拢着眉,目光不知在瞧何处,心不在焉,闻声也只“嗯”了声,身子却一动不动。
“你跟紧我。”他忽地撇下句话,就直直往街上走。
裴清溯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攥紧了他的衣角跟上,“怎么了?”
“有妖。”
*
“怪道今日护城军来得这么快,原来是出事了啊!”方大娘嗤笑,大马金刀往方木凳子上一坐,“说罢!”
来问话的小将士和她打过不知道多少次交道,都快熟成老相识了,“嗨呀,还不是你老寻衅吵架,不然也快不了。”
“司星监的大人们测到长桐弄那儿有妖气,差我来和你聊聊最近都有些什么怪事。”他压根就没把这当差事,满脸好奇,八卦之色溢于言表。
“哼,你不来问我也正要找你们说道说道呢,”方大娘得意,翘着二郎腿侃侃,“长桐弄姓张那户人家你知道不?就胡同最里头、院子里有棵桂花树的那家。张老翁的小女儿生得貌美,让左相之子给看上了……”
“嘘嘘嘘小点声!”这可了不得!小将士急得直冒冷汗。
事关贵人,怎敢随意议论,不怕掉了脑袋?!
“哈哈哈哈胆子只有鸡眼大吧你小子!”方大娘爽朗地拍着他的肩嘲笑,“朝堂朝政王公贵族我都妄议了个遍,就是有九条命也死不过来。所以嘛,我说都说了!”
“左相家的小子长相平平生性风流,非要强抢张家幺女为妾,人家清清白白一姑娘怎可能答应!当天夜里就投了湖,捞上来的时候,哎呀,浑身冷冰冰一点气儿都没了!张家父母捶胸顿足伏在她身上又哭又求,你猜怎么着?那小姑娘,活了!”
“猛地睁开眼睛,给她爹娘都吓坏了!郎中瞧了,只说是她有福气,她爹娘无意压着了她肺部,将溺时呛入的水挤出去了,人一下能呼吸就醒转了……但是怪就怪在,这姑娘性情大变呐!”
“哦哦这我知道,”小将士朝方大娘那儿又凑过去了点,左顾右盼做贼心虚似的,小声说,“听闻张小姐人刚醒,那位公子就大张旗鼓一顶小轿要抬人进府,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发了大火,直直给侍从撅回去了!”
“是呀!小丫头平日里见了人就羞,哎呦,哪里说得出什么……那叫啥?麻雀西北飞?”
“孔雀东南飞!她说,妾如蒲苇,公子当若如磐石,妾既举身赴清池,公子何不自挂东南枝?”小将士摇头晃脑,听了两耳朵就敢瞎显摆。
那一串文绉绉的玩意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得方大娘头嗡嗡疼,忙叫唤:“嗨呀甭管这东南西北咬文嚼字的东西!反正这小姑娘指定不同寻常!”
“行,我已传了讯,会有人去查。”小将士在司星监特制的珠子上拨动几下,冲方大娘笑笑,“大娘你也再好好想想,可还有其他奇闻轶事。”
“这可多了,我跟你说啊……”
*
“废话少说,究竟什么时候让走?”
温灵濯满脸不耐烦,怀里窝着的灰白纹小猫不安分地扭来扭去,时不时伺机想咬那只抓着自己后脖颈的手。
来人拱拱手,回:“公子见谅,待排查完四周妖气来源,便能放行。”
“快点。”
他手下用劲,慢悠悠地抚摸着猫儿脏乱的皮毛,似乎隐隐带着点威胁的意味。
温灵濯笑着咬牙,故作恼怒,对阿裴说:“叫你不要带小白出来了,这么闹腾!”
阿裴拎着鱼的手甩了甩,垂下脑袋,小声反驳,“我又不是故意的……”
江恒不免好笑,安抚了吵架的两兄弟几句。听回来的人报没有异样,便朝两人一点头,带人转去了下一条街。
温灵濯几乎是瞬间提溜着猫的后脖颈扯出自己怀里,一人一猫恶狠狠对着瞪。
裴青溯将鱼往他手里一塞,从人手里把猫儿抱了过来,“小猫妖,我们救了你。”
“喂,我可没有,”温灵濯抱胸打量着它,反驳,“我只是讨厌司星监多过你。”
【司星监见妖便抓臭名昭著。即便这只小妖不是那股强大妖力的来源,真被抓去了也不知道要受多少折磨……】
“先回家?”阿裴温和地朝僵持的人与猫问道。
“行。”温灵濯高冷仰头。
“不行!”小猫妖猛地挣扎起来。
“走。”温灵濯当机立断,和阿裴裹着猫就走。
回家倒也不远,走个半刻钟大概就能到。一路上整条街都是凄厉的猫叫,让行人见了还当他俩是偷猫贼。
“闭嘴。”温灵濯冷冷威胁。
“我真求你们了两位大侠行客好汉……”小猫把能想到的敬称都念了个遍,可怜兮兮哀求,“放我回去吧我上有老下有小……”
阿裴歪歪头看它,惊讶:“原来这儿还有其他妖么?”
猫妖卡了壳。
阿裴又笑眼弯弯,“方才听江大人说,要找张家幺女,可是你化妖前装扮成的那个姑娘?”
“怎么,你不打算做妖了,要替人尽孝侍奉张家父母?”温灵濯睨着眼,刺了她一句。
猫妖心里气急。
她原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窝在家里,是为了给张老翁抓药才上街的,谁曾想一露面就碰上护城军卫队,里头还有司星监的人,不得不赶快逃入人群。原以为甩掉了,结果半路窜出两个小子,将力竭恢复原型的她抓了个正着。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倒霉的事么?
“好啊,放了你,”温灵濯爽快地说,“卫队从西往东搜查,很快又这儿了。想和他们再打个招呼吗?”
阿裴笑眯眯抚了抚她毛茸茸的脑袋,“别怕,你随我们回家,师父或许能帮你掩去妖气。”
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的,哄得猫动了心。
阿裴又添了把火,伸手指指温灵濯手上的东西,“我做鱼。”
猫的视线不由自主往那头瞥去,咽了咽口水,拼尽全力无法阻挡,“……也不是不行。”
又飞快地补充,“看在鱼的面子上!”
温灵濯嗤笑一声,推开门,脚还没迈过槛便倏然顿住。
猫妖似乎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整个身子颤抖着,害怕得双腿发软。
【好浓郁的妖息,看来是个大妖。得让阿裴带着猫先走】
温灵濯一回头,裴青溯已经退到二里开外了,怀里的猫疯了一般挣扎,从半空猛地弹起跳回地面,撒丫子就跑。
一缕黑气倏然从屋里探出,将卖力鼓动四肢逃跑的猫拦腰吊上空中,往回飞速拉去。
“救命啊!!!”
温灵濯打出的符被黑气灵活躲过,他有所顾忌不好动手,便抬步往屋里一跃而入,循着黑气方位穿过院子。
啪叽。猫砸进了地里。
温灵濯抬眼看去,是个一身黑的男人,毫不见外地站在温行舟房外。
温灵濯神色一冷,还没厉声开口质问,猫妖已经没出息地从地坑里挪了出来,畏畏缩缩跪倒在男人面前哭唧唧。
“首领大人饶命啊!饶命啊饶命啊!小妖遵纪守法乐于助人从来没干过坏事啊!”
“文牒。”男人惜字如金,居高临下看着她。
“小妖……没有。”
随人间规矩,凡所需出入人间的妖族都得办理入关文牒,登记造册。没有凭证的妖,贸然出现在人间,进入人族的躯壳顶替了身份……放在司星监又能唱好大一出妖族阴谋的戏码。
男人烦心地捏了捏眉心,闭闭眼,判道:“自去妖盟戒堂领罚。”
“大人!首领大人!我真的没伤害人!”猫妖吓傻了,翻来覆去申冤。
温灵濯上前两步,与他相对而立,“妖盟首领……你是穆离?”
“你在我家作甚?”
“常山王世子邀我与温行舟相见,你若想找温行舟,便去王府。”
他抬脚要走,被一只灰白猫死死缠住了腿。穆离无奈,不动了。
“求首领饶命,姑获大人打开了结界,小妖一念之差跑出来,只为看一眼繁华人间……”猫妖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大腿哭求,“我还救了张家小姐!彼时她要投湖自尽,我费尽妖力想要救她。”
“我不会水,修为也低,连人形都化不出,救不了她。她临死前求我,与我说,她予我身体,我替她尽孝。”
“我应下了,首领不信,可探我契约痕迹!”猫妖化回张小姐的模样,伸出手腕,淡淡的桂花花样浮现。
“戒堂自会秉公执法。罚的是你私入人间、破坏生死秩序的错处,至于其他,自有情理。”这位冷面阎罗话又一转,补上句,“若之后你想留在人间,也可以再来找我。”
猫妖闻言终于大松一口气,差点昏倒在地,忙不迭松开抱着人大腿,往一边咕蛹着挪去。
久久没听见院子里打起来的裴青溯拎着鱼,悄悄摸摸探进半个头一看,歪歪扭扭在地上爬的张小姐,边上一个莫名出现在自家院子的陌生黑衣人,蹙眉不快拦着人不让走的温灵濯……这又是什么场景?
温灵濯强压怒气:“温行舟的传音仍然没有反应,他究竟怎么了?”
“你最好别拦我。”穆离看也不看他,直直要往门外走。
一道符险险擦过衣袂钉入木门正心,穆离停步回头,温灵濯往前走了一步,脚下金光骤起,阵法变幻,将整个院子圈禁。
“我说了,他在常山王府。”穆离似是很不解这群人怎么会这么烦,背着手没动。
“你和他去做什么?为什么你回来了他没回?”
“怎么不去问常山王世子?”
温灵濯沉默良久,死命硬撑着不收阵,就和人大眼瞪小眼干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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