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长相出众的少年

江城四平巷,十年前住过的地方。

拖着行李,林青跟在母亲陈淑芳身后走在石板路上,她好奇的四处张望,小时候的记忆过于遥远,以至于自己只记得那是一条很昏很暗的巷子,石板路两边流着两条小水沟,和其他爱玩的小孩一起在里面泡过脚。

眼下,两边的老厝都翻了新,开了各式各样的商店,路道也扩宽了两倍,阳光透过一栋栋新房洒进来,倒是亮堂了不少。

“咕-咚-”

轮子一上一下划过石板,前进的步伐有些许艰难。

林青喘了几口气,她停下想稍作休息,手扒拉两下衣摆,汗水浸湿了后背有些难受。

燥热的风拂过,散去几分烦闷。

“青青,坚持一下,快到了。”

陈淑芳注意到身后落下的身影,她停步,从口袋拿出包纸巾,抽两张递给林青,又抽两张擦擦自己脖颈和额前的汗珠。

江城的夏天比起云城还要热上些许,十年前陪着林远平调岗到云城就职,又因为林远平职业特殊性,她们很少能回来,渐渐也不习惯江城热上几度的天气。

林青擦完汗,将纸巾放进了口袋,“我们走吧,妈妈。”

林奶奶还在家里等着她们。

等着林远平,她的儿子。

林青的父亲,陈淑芳的丈夫。

从巷子走进一条分岔路,中间是一间便利店,便利店前撑着个伞棚,底下三三俩俩老人围在一起喝茶下棋,听着轮子的声音,不约而同的看向正在找路的母女俩。

陈淑芬有快五年没回来,对这些老人眼熟但叫不上名字,她笑着朝他们颔首,带着林青往右边的小巷子钻进去。

这条巷子比外面那条窄了不少,林青却觉得更熟悉。

巷子口有棵大榕树,记忆中,她喜欢坐在树下,舔着冰棍,听蝉鸣,那样的日子惬意,舒适。

“欸——”

大肚子妇人坐在小马扎上,嘴里可哧可哧咬着风吹饼,时不时有碎屑洒落在地上,注意到来人,她瞪大眼睛,挠着额角,“嘶—”

眼睛一亮,“你不是林家媳妇儿吗?”

陈淑芬皱起秀眉,静静打量着眼前的妇人,想到什么,“你是...王家媳妇?”

“是是是,你们怎么回来了呀”,妇人直起身,挺着快要生的大肚子,身资矫健,“这,这是青青吧,都多少年没见啦。”

妇人掩饰不住打量的目光,“云城的风水养人,瞧小姑娘白白胖胖的,多遭人怜惜。”

“你小时候阿姨还抱过你呢。”

说着,妇人微微蹙眉,撇嘴,手在空气中拂了一下,带着调侃意味。

林青一路被热红的脸,在听到胖字时,腾地更红了,她一米六的身高,一百二十斤,身材是比较匀称的,很少人直接说她胖。

陈淑芬闻言,冷眼扫了王家媳妇一下,淡淡转移话题:“这是,又怀上了?”

语气带着好奇,却面无表情:“这是第几个啦?还想着生儿子呐。”

陈淑芬记忆中,这王家媳妇前头生了有三个女儿,最大的只比林青小了一岁。

被直接戳破心思,王家媳妇笑容一下子散去,面色尴尬:“哪...哪的话呀,意外...意外,舍不得,就留下了。”

说着,摸了摸肚子,嘴角勾着笑,笑容勉强:“你们快回去吧,林奶奶等急了。”

陈淑芬从容淡雅笑了笑,尽管额前两簇发丝湿透,脸上的妆容依旧精致。

以前两人同一时间嫁入这巷子林家和王家,少不了拿来比较,陈淑芬不信今日,这王家媳妇不是明知故问,故意在这门口等着她们。

她拉着行李箱,示意林青往前走。

石板路渐渐平坦,每一户人家前都堆砌着几阶台阶,江城多雨,抬高地势能防止雨水进入。

林家门口放着几盆花花草草,有一盆是林青出生那年种下的一株发财树。

“青青,淑芬”

门被人从里打开,林奶奶走下台阶,嘶哑着扯着嗓子。

“奶奶”

林青放下行李箱,几步跑上前去,颤抖着将眼前矮她半个头的老人拥住。

“我好想你呀”,声音软糯,带着哭腔。

林奶奶退出怀抱,眼眶红润:“我的乖孙长大了。”

她朝林青身后望了去,声音苦涩,哽住,几欲开不了口:“远平呢?”

陈淑芬走上前,卸下一直背在前面,一路珍视着的包包,从里面拿出骨灰盒,双手奉上,她沉沉曲起膝盖,跪下。

“妈,我带远平回来了。”

2013年7月,林远平在一次反恐突击任务中牺牲,年仅四十岁。

事后,在部队的帮助下,陈淑芬和林青在云城给林远平办了场葬礼,吊唁了七天才回的江城。

江城习俗,白发人不能送黑发人。

林奶奶没有参加林远平的葬礼。

林青扶着快要摇摇欲坠的林奶奶,几日前才抚平的情绪,现在又一股股涌了上来,心脏像被人拉扯着,疼痛难耐,泪水渐渐糊了眼眶,溢出。

“我的儿——”

林奶奶声音干涩,在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嚎干了所有力气。

陈淑芬扶着林奶奶进了屋,林青将两个行李箱抬进屋里,顺手将门合上。

待陈淑芬小心翼翼的拿出林远平遗照,供奉在香火桌上,林青去厨房给林奶奶倒了杯水。

林奶奶低头吮吸了几口,缓了缓疲倦的神色,眸光从香火桌上那张灿烂的笑脸,转移到林青脸上,她慈爱地描摹着那相似的眉眼,“乖孙,以后多陪着奶奶。”

“好”林青忙不停蹄的点头。

连着几天,家里的气氛都很凝重。

回江城之前,云城那边林远平的战友们给陈淑芬母女安排好了在江城的工作与学校,给陈淑芬找了份小公司的文员,工资月3千,加上部队给的抚恤金,足以养活一家老小。

给林青则安排好了江城附中的转学手续,当时听到是江城附中,母女俩人都略带惊讶,陈淑芬还带着林青去跟那些战友们郑重的道谢。

在江城,有一说法,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过的是中考这一座独木桥,但凡能挤破头颅进附中的,高考上一本都是最差劲的。

云城和江城高中学习的内容有些许出入,陈淑芬怕林青在附中赶不上其他人的进度,一开学落差会太大,急着四处打听补习班,给林青都安排满了。

林青没有怨言,倒是很乐意这样充实的生活,陈淑芬在努力的走出来,她也不能拖后腿。

开学前一周,林青在补习班的最后一节课,往常都是陈淑芬上班顺带着送她去补习班,今天例外,陈淑芬要跟着领导去隔壁市工厂走访,一大早就出门,留下了车费和餐费在门口的鞋柜上。

林青弯腰套了双运动鞋,背起书包,拿过桌上的钱出门。

清晨的巷子,空气清新。

路上偶尔碰见和林奶奶相熟的人,林青笑着和她们打招呼,邻里邻外大都知道林奶奶家的媳妇和孙女回来了。

巷子口

“哎哟——”

女人凄惨的尖叫声,酥麻了头皮,林青脚步一顿,十二岁模样的小女孩跌跌撞撞的冲过来,“爸爸——救命——”

一边跑一边喊:“妈妈...流血了...”

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

林青一眼认出,那是隔壁王婶的女儿王玉文,她侧过身子避让。

跨过石板,她走近,待看清眼前的景象,双腿开始打颤。

王婶抱着大肚子艰难的站在街道中间,额前密密麻麻渗满了汗,她眉头紧皱,面色苍白,往下,白色的裙摆被红色血水浸透。

“滴答滴答—”

血水滴在石板地上,汇聚了一滩,沿着地势低的地方蔓延。

“怎么了这是”,从菜市场回来的几个老妇人冲过来,看着王琴裙上的血迹“老天爷,这是要生了!”

“蒋奇三轮车骑来了没有”,一老爷爷从便利店里拿着擦汗布出来,忙慌的递给张婶,示意她帮王琴擦擦汗,“王健人呢,去叫了没。”

孕妇先见红,太危险...

“玉文已经去叫了”,王琴声音格外微弱。

说这时,一辆小三轮骑了进来。

蒋奇骑在前头,双脚吭哧吭哧转的飞快,后头跟着一白白净净少年,迈着修长的腿大跨步跟在车后,时不时弯腰加速推着小三轮,迎着风,白色的短袖在后背鼓起了包。

“媳妇”,王健正巧从巷子里跑出来,赤着脚,此刻看着眼前的场景快吓呆了。

“快快快,王健,赶紧骑着三轮送你媳妇去医院,来不及了”,老爷爷对着一旁吓呆的王健吼道。

蒋奇抬腿从三轮车上下来,和白皙的少年帮着几个妇人将王琴搬到了三轮后面,刚想帮人帮到底,推着车走,被陈爷爷狠狠拍了下手背,“你俩回家去,小孩凑什么热闹。”

“陈爷爷”,蒋奇委屈的撇了撇嘴。

等三轮车一走,陈爷爷挥着手,冲着陆陆续续围上来的人群喊道:“都散了都散了。”

人群一散开...

露出了在最外围的林青,她嘴唇抿成直线,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明明深处燥热的夏季,此时像被扔进了南极冰洋里,冷得发颤。

衣服上全是血,地上的血红更是刺眼,每个场景都和林远平去世的场景重合。

战友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倒在血泊里,身上被敌人捅了十几刀。

两个少年漫不经心的迈着步子走过来。

林青这时才注意到,离自己仅一步的地上,被随意扔着的两辆一黑一白的山地车。

刚刚事发突然,两个男生顾不上太多,随意将山地车扔在一旁,着急忙慌地去找三轮车。

“戈登——”

车子被扶正。

同一时间,林青腿软的蹲下了身子,按压住鼓如擂的心跳,她埋在膝盖里深吸了几口气。

刚扶正车子的蒋奇被她吓了一跳,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事,俯身问道:“你没事吧。”

林青摇了摇头,唇色苍白:“有点、有点晕血。”

蒋奇刚想说些什么,被便利店的陈爷爷喊了过去,让他清扫路中间那摊显眼的红。

“擦擦”,一包纸巾递到跟前,林青顺着白皙修长的手往上看,男生低垂着头,颔首让她接住。

林青接过,打开,一阵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她的脸色缓和了些。

擦了擦额前的汗,她扶着地面,慢慢站了起来。

直了直身子,才发现眼前少年人身量很高,比她高出一个头。

“沈暨白,过来帮忙”,蒋奇拿着水管,手指卡在管口中间,哗啦啦的劲水流洗刷着地面。

身边的男生应了声,单手扶着山地车,抬脚,“啪嗒”,一声放下停车柱。

林青的视线不自觉的落在他身上。

阳光下,男生的头发又黑又密又长,额前的刘海过眉又过眼,刚刚跑步的原因,碎发微湿,贴在眼角,尽管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使得他有些狼狈,却遮挡不住他长相出众的事实。

男生有所察觉的回眸...

接触到他的视线,林青眼睫微颤,手指蜷缩着将没用过的纸巾贴上,递还给他:“谢谢。”

白净的小臂上凸出青色纹路,他接过,语气淡淡:“不客气”,将纸巾随意地放进黑色运动裤的口袋里,转身朝蒋奇走过去,在墙边拿起扫把,顺着水流,扫了扫石板地。

“林家孙女?”陈爷爷站在伞棚下面,抬了抬老花镜框,眯着眼问道。

林青攥着书包带,冲着他礼貌性地点点头,刚想转身走,便见陈爷爷朝着她招了招手。

地上的红色血迹被水流冲散得无影无踪,阳光透过水雾,在石板地上投出转瞬即逝的彩虹。

饶是这样,林青还是避开了刚刚的那块地方,绕着走到伞棚下。

“给,爷爷请你喝汽水”,陈爷爷打开一旁的冰柜,目光从上到下挑了挑,最后拿出一瓶橙色的汽水,“刚刚吓坏了吧。”

林青受宠若惊,摆了摆手臂,“不用了爷爷。”

“爷爷,你是没见我俩大活人呐”,蒋奇关了关水龙头,凑近,自顾自的打开冰柜,“从小到大在你这多少年了,也不见你请我和暨白喝过汽水。”

蒋奇抛了一瓶可乐给沈暨白。

“俩臭小子,你不会自己拿”,陈爷爷没好气的瞪了蒋奇一眼。

转头,对着林青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笑着说:“拿着吧,别和爷爷客气。”

不好佛了老人家的好心,林青最后还是接了过去,“谢谢爷爷!”

等林青身影消失在巷子。

蒋奇才好奇地凑到陈爷爷边上问道:“老头,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这小姑娘什么来路?”

沈暨白拧开可乐盖子,仰起头,汗水从浓密的发稍凝聚垂下,经过锋利的下颚,沿着颈侧的沟壑蜿蜒而下,几滴钻进衣领,几滴继续向下,在锁骨凹陷处汇成小小的水洼。

将可乐一饮而尽后,他从口袋掏出张十元纸币,走到便利店里,熟练地打开收钱柜子放进去。

陈爷爷见了没阻止,自顾自的坐在石椅上,摆了摆桌面的棋局。

蒋奇没等到答案,没好气地啧了声:“真不愧是你,小气的陈老头”

陈爷爷不理他,招呼着沈暨白和自己继续下完之前的棋局。

等着沈暨白思考的间隙,陈爷爷才叹着气道:“我这辈子最欣赏的便是军人。”

原本以为不会听到答案,蒋奇和沈暨白错愕的抬眼看着陈爷爷,陈爷爷继续道:“林家小子是个有大格局的,前段时间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了。”

说着,他捏了捏凑在一旁的蒋奇的耳朵,“所以你说,我是不是得对烈士子女客气点啊。”

“该该该,陈爷爷,你先放开我”,蒋奇痛得龇牙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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