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伏已末，暑气却不减，大有回光返照抵死拼搏的架势。

房间里空调运作一夜，温予不安稳地皱了皱眉，睁开眼睛。

懵然几秒，他翻身埋进枕头里赖了片刻，等到枕芯把眼睫上那点湿漉吸收干净，才慢吞吞地爬起来。

客厅轻音乐舒缓，温女士正在练瑜伽，听见儿子下楼的脚步声头也没回：“起来啦？楚姨给你熬了虾糜粥，还热着，快去吃。”

楚姨是他们家长期雇佣的家政阿姨，温父温母忙起来的时候就由她来照顾温予，平时也打理打理家里的卫生。

寒暑假温父温母都会尽量空出时间来陪孩子，楚姨来的频率不高，但这几天温予的肠胃不知怎么不太舒服，楚姨知道后心疼得不行，今早上特意熬了粥送过来。

“好香，一闻就知道是楚姨的手艺，”温予晃去厨房盛了碗粥在岛台坐下，和他妈闲聊，“我刚起床的时候听见楼上有点吵。”

“哦，楼上搬家呢。”

“搬家？”

温予来了兴致。

楼上原先住的刘叔叔一家，和他们家算关系不错的邻居，可惜前不久刘叔叔举家移民，房子也卖了出去。闲置多时的房子，今天终于迎来新的主人。

温予打小就爱凑热闹，三两下把碗里的粥呼噜完，起身就往外奔：“我去瞅瞅。”

温女士习惯了，甚至未雨绸缪：“别空着手去，带上门口那箱水果吧。”

“收到。”

目送儿子拎着一小箱水果风风火火地出门，温女士无奈地摇摇头，随着音乐换了个姿势。

复式楼房一梯两户，他们住五楼，新邻居住六楼，就一层楼的事，楼梯不难爬。

然而眼瞅着电梯即将上到这层，温予脚尖一转，箭步上去摁亮上行键。

两秒后，“叮”一声，数字在“5”停下。

电梯门打开，里面的人抬眸看过来，温予步子一顿。

一张陌生而英俊的脸，眉眼落拓，带着稚气未脱的少年气。对视的瞬间，一个词从温予脑海中蹦出来——剑眉星目。

对方的目光只在他身上蜻蜓点水般掠过，随即看向电梯层数。

他伸手摁住开门按钮，口吻略淡：“你要进来么？”

温予回过神来，念叨着“进的进的，谢啦”，两步迈进去，和少年一左一右并肩而立。缓缓关闭的电梯门映出两道模糊失真的身影。

楼层“6”的按钮亮着，温予没有再按，而是看向身旁的少年：“我没有见过你，你刚搬来吗？”

少年看他一眼，很快又错开视线，态度并不热忱：“嗯。”

新邻居好像有点难相处。

温予想。

一问一答的功夫，电梯到达六楼。

温予却没急着出去。

少年又看他一眼，率先走出去。

楼道里堆放着一些家具和杂物，602门户大开，搬家公司的人进进出出，此时正扛起一个柜子往里走。

温予跟在少年身后，快到门口时，对方再一次回头看过来。

短暂两秒的注视，少年目光滑开，落到他手里拎着的那箱水果上：“有事么？”

温予正要说话，屋子里忙前忙后的女人发现他们：“默默，回来了？快来搭把手——嗯？这位是？”

看见陌生面孔，她好奇地朝门口走来。

女人看上去与自家温女士年纪相仿，温予扬起笑脸：“您好，我住楼下502，听说有新邻居，我就来打个招呼。”

温予生得唇红齿白，打小都是见人就笑，尤其讨长辈的欢心。

女人说着“这太客气了”，将温予领进屋：“家里东西还没收拾好，有点乱。默默，去给小客人倒杯水。”

一同闷声进来的少年“嗯”一声。

“不用麻烦，阿姨，我马上就走的。”话是这么说，少年也很快端了杯水来。

温予接过水杯道谢，指尖相触的瞬间，他脑海中闪过一段画面——

架子上的杂物箱摇摇欲坠，蹲在下面整理东西的少年毫无察觉，被倾倒的杂物哐哐当当地淋了满头……

温予顿了顿，抬眸看去，对方还是没有和他对上视线。

交接完毕的少年扭头便去帮忙，温予视线追随着他的背影，这让女人产生了一点误会：“那是我儿子宋默，他不太爱说话，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对了，我姓唐，你叫我唐阿姨就好。”

温予收回目光：“哦，唐阿姨，我叫温予，温柔的温，给予的予。”

宋默。

倒是挺人如其名的。

唐阿姨：“看你应该上高中了吧？”

“嗯，开学高二。”

“跟我们家宋默一样大，”唐阿姨笑道，“在哪个高中呀？”

“九中。”

闻言，唐阿姨惊喜道：“九中，这么巧？我们宋默就是转学到九中。”

感觉到一股视线，温予望过去，和一双淡漠却又明亮如星的眸子对上。

下一秒，对方转开眼，既没有被抓包的窘迫，也没有心虚的躲闪感。

但温予还是感受道宋默对于眼神接触的拒绝。

仔细一想，从见面开始，这人好像就没给他什么正眼。

原以为唐阿姨还会顺势来一句“以后我们家宋默就拜托你多照顾”，但是并没有。

唐阿姨没有在这个容易令人尴尬和为难的话题上多做停留，两人简单客套几句，温予便有分寸地起身告辞。

走之前，他想到什么，对唐阿姨说：“唐阿姨，主卧那个架子上的东西好像不是很稳，我担心一会儿摔下来砸到你们。”

“是吗？默默——你把架子上东西再好好放放。”

回到家，温女士的瑜伽也做完了。

“回来了？招呼打得怎么样？”

“澜姐，你想知道怎么不跟我一起去。”温予无奈吐槽。

“你不是我们家的先遣部队吗？”温澜感叹，“我们家都有这么出色的小代言人了，我当然是退居二线啊。”

温予和他妈闲扯片刻新邻居的状况，猫回房间吹空调。

都八月末了，天气还是这么热。

他的暑假作业也还没写完。

闷头赶作业到中午，他那睡到日上三竿的好兄弟终于想起昨晚“早起互相监督赶作业”的约定，匆匆忙忙弹个语音电话过来：“我靠，我睡过头了！”

温予一边算题一边分心回他：“你是压根没打算早起吧。”

邱为大呼冤枉，那边传来哗啦啦翻动纸张的声音：“你写到哪了？”

“25页选择题的第3小题。”

“这么快？温小鱼你还让不让人活啊——”

温澜出门了，中午温予把早上剩的粥热一热吃完，回屋继续奋战。

但邱为是个坐不住的，哪怕是开学前赶作业这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他写着写着也能挤出空来聊别的：“哎哎，鱼少。”

水性笔抵在下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按动，温予扫视题干，心不在焉地应：“嗯？”

“鱼少”这个中二又谄媚的称呼，通常只会出现在邱为故意恶心他或是有求于他的时候。

果不其然，邱为说：“你要不来预言一下我的作业会不会抽查到吧？”

这么大量的暑假作业，开学后并不会要求每个人都交上去，而是实行抽查制，随机挑选一些幸运儿检查作业的完成情况。

但谁也说不准那个幸运儿会不会是自己，赌成功了算你运气好，赌输了……那就等着办公室品茶论道吧。

温予：“我拒绝。”

邱为“嗷”一声，悲愤道：“你运气这么好，分我一点怎么了？”

温予看完题，在草稿纸上唰唰计算，语重心长地道：“小邱，不是鱼少不愿帮你，没听过欧非守恒吗？你欧了，我怎么办？”

温予确实从小就运气好。

凡是他想要的，最后都能到手里；他想做的，最后也都能实现；他说能成也好、不成也好的事，最后也一定都会成功或是失败。更不用说生活中处处细小的事情，只要他在，就没有不顺的。

就像只金光闪闪的锦鲤。

不过，只有温予清楚自己的“运气”好在哪里。

他只不过是……比别人提前一点看到了未来的结果，然后做出相应的行为罢了。

——预知。

说起来有些荒谬，但他的确拥有这样一个不符合常理的能力。

靠着这个能力，他当然过得顺风顺水。

-

温予和邱为的作业联盟十分牢固地坚持到傍晚。

父母是一起回来的，温父做好饭叫他下楼，这联盟才宣告解散。

温予最近肠胃略有不适，温父做的菜也都是清淡口，快吃完时，门铃被按响。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楼上602的新邻居一家。

礼尚往来，唐阿姨带了些自己包的饺子和小馄饨，作为上午温予打招呼的回礼。温父温母将他们迎进来。

再次见到宋默，少年换了身衣服，大概是沐浴后不久，发尾还沾着湿意。

他礼貌地向温澜和温父打了招呼，便坐在父母身边，全程也几乎不怎么与人对视。

唐蕊免不了为儿子解释两句：“我家孩子就这样，有点……腼腆，不好意思啊。”

温澜笑道：“正好，我家孩子是个不腼腆的，这下互补了，能玩儿到一起去。”

温予坐在另一侧单人沙发，离他最近的就是坐在长沙发边上的宋默。

闻言他顺着温澜的话玩笑道：“那可不，我是我们家最随机应变的一块砖，搬哪儿都行。”

几位家长被他的话逗乐，唐蕊说：“说起来，我还要谢谢温予呢。要不是你提醒我那架子不稳，上面东西掉下来可就要砸到我们宋默了，虽然里头没什么重物，但磕到身上搞不好是要淤青的。”

温澜看一眼自家儿子，笑了笑说：“小事而已。对了，听我家小子说，宋默转学到了九中？”

唐蕊点头说对，他们一家三口是从另一个城市搬来的，说是工作变动，后续是否在这边定居还不一定。

温澜说这会儿转学不知道孩子能不能跟上进度，唐蕊只是无奈笑笑说这也是没办法。

“反正上下楼的离得近，温予和你们宋默之后也是同学了，有什么困难，让温予多帮帮，我家这小子热心得很，”温澜说着转向自家儿子，“你们俩要不加个联系方式吧？过几天开学了还能一起去学校呢。”

温予没什么意见，而一直沉默的宋默终于开口：“我没带手机下来。”

这大概是温予今天听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和班上聒噪的男生们不同，他的嗓音带着一股早熟的沉稳，却又不失同龄人的清澈，介于成熟与不成熟之间的冷冽，很特别。

“那也没事，你把手机号告诉我，我加你，你回头上楼了再通过，”温予摸了摸裤兜，起身道，“我手机在楼上，等等啊，我去拿。”

令他意外的是，宋默竟然也跟了上来。

他停在卧室门口。

温予捞起书桌上的手机，走到门口等他念手机号：“你说吧。”

可宋默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的？”

温予一愣：“什么？”

“房间的架子，”宋默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进行某种推理，视线偏移地落在房间里随便哪个地方，“你明明就不可能看见。”

温予没说话。

良久的安静让宋默微微蹙眉，他终于收回不知落在何处的目光，转到了温予脸上。

终于对上视线。

温予的眸子澄澈而明亮，不躲不闪地直视而来。

一秒、两秒——就在宋默再一次要移开眼神时，少年的眼中忽然绽开笑意。

弯起的眼眸里似有溪流荡漾，过道的灯光像太阳映在其中，随波晃动，格外抓人。

这也让宋默错失了移开目光的最佳时机。

“终于看我了，”温予笑着晃晃手机，“跟我说说你的手机号吧。”

短暂的沉默后，宋默微微垂下眼帘，口吻平淡地报上自己的手机号。

少年的手指敲打在屏幕上，细微的闷响。

混合着那一瞬逃逸失败的对视后，在他脑海中投掷出一汪涟漪的清润嗓音：

【这怎么能告诉他呢？】

【眼睛真好看。】

开张！好像是第一次这么正儿八经地写高中校园，有点激动（搓手

希望大家能喜欢两位崽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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