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像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但跨年夜的存在,就像山脚下一条闪着微光的隧道,让人在埋头苦读的间隙,总能抬头望见出口的希望。
12月31号,终于在万众期待中到来了。
白天依旧是紧张的复习。教室里的气氛像绷紧的弦,连最爱闹腾的江昊都安分了不少,抱着政治书念念有词。谢怀意坐在我旁边,刷题刷得格外投入,侧脸线条绷着,只有偶尔翻页时,指尖会无意识地敲打桌面,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我倒是有点心不在焉,脑子里反复盘算着晚上的计划。怎么“顺理成章”地跟谢怀意待在一起,怎么在倒计时的时候……嗯,做点什么呢?想着想着,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
“商君意,笑什么呢?题做出来了?”老钱敲敲黑板,点名。
我赶紧收敛表情,一本正经:“报告老师,正在思考!”
老钱狐疑地看我一眼,没再追究。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铃响,大家像出笼的鸟儿,瞬间活了过来。按照原计划,我们约好晚上七点在庞湖公园东门集合。
【七点!准时!谁迟到谁请客喝奶茶!”高伊在“晴海七小队”的群里发号施令。】
【收到!】
【保证到!】
群里一片响应。
我美滋滋地收拾书包,碰了碰旁边的谢怀意:“喂,七点,东门,别忘了啊。”
他“嗯”了一声,耳根有点红,收拾东西的动作快了些。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晚上六点半,我刚扒拉完晚饭,正准备溜出门,手机就开始“叮咚叮咚”响个不停。
【晴海七小队(7)】
高伊:【@全体成员救命!我妈不让我出门!说跨年夜外面太乱!正在谈判中!可能要晚点!】
柯静:【我也是!我爸说要全家一起看跨年晚会!正在磨!】
蒋文杨:【我爷爷来了,需要陪同。预计最快九点半后可出发。】
江昊:【我靠!我爸妈也不让!说期末考完再玩!商哥@商君意你咋样?】
钟薛楼:【……家长不允许。】
谢怀意:【……我妈说太晚,不安全。】
我看着群里一片哀嚎,心凉了半截。果然,我妈也端着水果盘走进我房间,语重心长:“君意啊,今晚就别出去了吧?马上考试了,在家好好复习。外面人挤人的,不安全。”
“妈!我都跟同学约好了!就玩一会儿!保证十二点前回来!”我使出浑身解数撒娇耍赖。
“不行,说不行就不行。”我妈态度坚决,但眼里带着笑,“等你考完试,随便你怎么玩。”
得,出师未捷身先死。我瘫在椅子上,在群里发了个哭脸。
【商君意:……阵亡。我妈也不同意。】
群里顿时一片愁云惨淡。跨年计划眼看要泡汤。
就在这时,高伊再次发挥了她“伊姐”的魄力。
【高伊:都别慌!听我指挥!七点集合太早,家长肯定不放心!我们改时间!十点!十点集合!就跟家里说去同学家一起学习,迎接新年,寓意好!十二点倒计时完立刻各回各家!这样总行了吧?】
柯静:【十点?好像……可以试试?】
蒋文杨:【从概率学上看,十点后家长警惕性会降低,成功率提升30%。】
江昊:【十点好!我跟我妈说去蒋文杨家讨论数学题!】
钟薛楼:【可以。】
谢怀意:【……我试试。】
商君意:【伊姐英明!就这么办!】
战略调整后,大家分头行动,开始新一轮的“家庭谈判”。我深吸一口气,调整表情,摆出最诚恳的样子对我妈说:“妈,我们不去公园了,太乱。我们去蒋文杨家,他家没人,我们几个一起刷题,顺便跨年,迎接新年,讨个好彩头!十二点准时结束,我保证立刻回家!蒋文杨你知道的,年级前几,特别靠谱!”
我妈将信将疑:“真的?就去学习?”
“千真万确!比真金还真!”我指天发誓,“要不你给蒋文杨家打电话确认?”
我妈想了想,大概觉得一群学霸在一起学习总比去外面野强,终于松口:“行吧,十二点前必须回来!我等你。”
“谢谢妈!您最好啦!”我欢呼一声,冲回房间,在群里汇报战果。
经过一番斗智斗勇,最终,七个人奇迹般地全部获得了“特赦”,约定晚上十点,庞湖公园东门,不见不散!
晚上九点五十,我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围巾遮住半张脸,顶着凛冽的寒风,准时到达庞湖公园东门。公园里已经人山人海,灯火通明,喧闹声、音乐声、小贩的叫卖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节日的气氛。巨大的倒计时牌立在湖边,闪烁着红色的数字。
等了几分钟,高伊和柯静先到了,两个女生都穿得毛茸茸的,像两只兴奋的小动物。接着是蒋文杨,依旧一脸淡定。然后是一前一后走来的江昊和钟薛楼。江昊看到钟薛楼,眼睛一亮,立刻凑过去,嘴里哈着白气:“楼哥!你也到啦!冷不冷?”钟薛楼没什么表情,只是拉了拉围巾,“嗯”了一声。
最后,在十点过五分的时候,谢怀意小跑着出现了。他果然穿了那件新买的蓝色羽绒服,衬得皮肤更白,鼻尖和耳朵冻得红红的,在灯光下特别显眼。他看到我们,脚步慢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说:“……对不起,来晚了。”
“没事没事!人齐了就好!”高伊大手一挥,“走!挤进去!抢占有利地形看烟花!”
我们七个人汇入熙熙攘攘的人流,朝着湖边最佳观景台挤去。人实在太多了,摩肩接踵,稍不留神就会被冲散。
“拉着手!别走散了!”高伊喊道,率先拉住了柯静和蒋文杨。
我自然地把目标锁定在谢怀意身上。他很瘦,在拥挤的人潮里显得有些单薄,被人撞得晃了一下。我立刻伸手,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手腕很细,皮肤冰凉。
他猛地一颤,惊讶地看向我,下意识想挣脱。
“人多,拉着点,安全。”我握紧了些,一脸正气凛然,心里却乐开了花。嗯,手感不错。
他挣扎的动作停住了,耳根迅速泛红,低下头,任由我拉着,没再反抗。他的手很凉,我的掌心却很热。温度透过皮肤传递过去,我能感觉到他手腕的脉搏,跳得有点快。
江昊有样学样,也想伸手去拉钟薛楼,被钟薛楼一个冷淡的眼神瞪了回来,只好悻悻地抓住钟薛楼的背包带子,嘴里嘟囔:“楼哥,我拉着你包啊,别把我丢了!”
钟薛楼:“……”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们终于挤到了一处相对开阔的湖边栏杆旁。这里视野不错,能清晰地看到湖对岸的烟花发射点和巨大的倒计时牌。时间刚过十点半,离零点还有一个半小时。
寒风呼呼地刮着,但人挤人反而没那么冷。大家都很兴奋,叽叽喳喳地聊天,猜测今年的烟花会是什么样子的。小贩兜售着荧光棒、烤肠和热饮,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
高伊买了一大把荧光棒,分给大家。我们像小孩一样,把荧光棒掰亮,戴在手腕上、脖子上,甚至插在帽子上,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绿光、蓝光、粉光,傻气又快乐。
“怀意!给你!”高伊把一根粉色的荧光手环塞给谢怀意。
谢怀意看着那抹粉色,有点犹豫。
我顺手接过来,不由分说地套在他纤细的手腕上。粉色的光映着他白皙的皮肤和微红的脸颊,有种奇异的可爱。“挺好看的。”我笑着说。
他瞪我一眼,却没摘下来,只是把戴着荧光手环的手缩进了羽绒服口袋。
江昊试图把一根绿色的荧光棒别在钟薛楼冷静自持的黑色羽绒服帽子上,被钟薛楼无情拍开:“拿走。”
“哎呀楼哥!应个景嘛!”江昊不死心。
“丑。”钟薛楼言简意赅。
江昊哀嚎一声,只好把绿光棒插自己脑袋上,像个移动的绿灯侠,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时间在笑闹中过得飞快。十一点多,公园里的人越来越多,几乎到了水泄不通的地步。气温也更低了,呵出的白气浓得化不开。谢怀意悄悄跺了跺脚,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冷吗?”我凑近他,低声问。
“……还好。”他声音有点抖。
我看了看他冻得发红的鼻尖,没说话,默默往他身边靠了靠,用身体帮他挡住一部分寒风。他身体僵了一下,没躲开。
这时,我瞥见旁边的江昊,正偷偷看着钟薛楼的侧脸发呆。钟薛楼安静地靠着栏杆,望着湖面,侧脸在远处灯光和近处荧光棒的映照下,轮廓清晰又冷淡。江昊的眼神,有点直,有点愣,还带着点……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的迷茫和专注。
我想起前几天在便利店,他问我“怎么发现喜欢一个人”时的窘迫样子。看来,这家伙还在摸索阶段,而且……目标明确,就是钟薛楼这块难啃的硬骨头。
我忍不住轻笑一声。江昊回过神,看到我在看他,脸一红,梗着脖子:“商哥你笑啥?”
“笑某个人像个痴汉。”我揶揄道。
“滚蛋!”江昊恼羞成怒,作势要捶我。
闹了一阵,离零点还有二十多分钟。气氛越来越热烈,人群开始躁动,有人开始自发地倒数预热。广播里播放着激昂的音乐。
谢怀意似乎有点不适应这种过于喧闹的环境,微微蹙着眉,往人少的地方挪了挪。我自然跟了过去,和他并肩站在人群边缘稍显安静的一角。这里离主舞台稍远,但也能看到倒计时牌和湖面。
灯光昏暗,周围是嘈杂的背景音,但我们这个小角落,却仿佛隔出了一方安静的空间。
“人真多。”他轻声说,望着远处攒动的人头。
“嗯,一年就这一次嘛。”我看着他被寒风吹得发红的脸颊,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地问:“谢怀意,你……喜欢热闹吗?”
他沉默了几秒,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低声说:“……有时候吧。像现在这样,和大家一起……还行。”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一个人,就不喜欢。”
我心里微微一涩,想起前世钟薛楼说的,他总是一个人。那种孤独感,我似乎能触摸到一点。
“以后……”我开口,声音有点哑,“以后每年的跨年,我们都一起过吧。人多,热闹。”
他猛地转头看我,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带着惊讶和一丝……慌乱?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又迅速转回头,盯着地面,耳廓红得像是要滴血。过了好一会儿,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那一声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却让我心跳如擂鼓。有戏!绝对有戏!
就在这时,主舞台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倒计时开始了!
“十!”
“九!”
“八!”
全场数万人一起呐喊,声浪滔天,震得地面仿佛都在颤动。气氛瞬间达到顶点!
“七!”
“六!”
“五!”
我也跟着大声喊,激动地抓住谢怀意的胳膊摇晃。他这次没躲,任由我抓着,眼睛也亮晶晶地望着倒计时牌,脸颊因为激动和寒冷泛着红晕。
“四!”
“三!”
“二!”
“一!”
“零——!新年快乐——!”
“砰!砰!砰——!”
几乎在“零”字落下的瞬间,第一束烟花腾空而起,在漆黑的夜空中轰然炸开!金色的流火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照亮了整个湖面和无数张仰望的笑脸!
紧接着,更多的烟花争先恐后地升空,噼里啪啦地绽放!红的、绿的、紫的、蓝的……千姿百态,绚烂夺目,将夜空装点得如同梦幻仙境!轰鸣声和人们的欢呼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新年快乐!谢怀意!”我凑到他耳边,在震耳欲聋的喧嚣中,用力喊道。
他转过头,烟花在他清澈的瞳孔里明明灭灭,好看得不像话。他看着我,嘴角微微向上扬起一个清晰的弧度,大声回应:“新年快乐!商君意!”
那一刻,周围所有的喧嚣仿佛都褪去了。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映着烟花的眼睛,和那抹难得一见的、灿烂的笑容。
我看着他,心里被一种巨大的、饱胀的情绪填满。是失而复得的庆幸,是得偿所愿的狂喜,还有……对未来的无限期待。
新的一年到了。谢怀意,这一次,我们一定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烟花秀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才渐渐平息。人群开始缓慢散去,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和兴奋过后的慵懒。
大家还沉浸在刚才的热烈气氛中,意犹未尽地讨论着烟花的壮观。
“太牛逼了!今年这烟花绝对值了!”
“是啊是啊!那个金色的瀑布!绝了!”
“新年快乐啊各位!”
“新年快乐!”
互相道贺后,大家开始商量怎么回家。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半,家长肯定都催了。
“各回各家吧?都注意安全!”高伊说。
“到家了在群里报个平安!”柯静补充。
我和谢怀意顺路,自然还是一起走。其他人也各自结伴散去。江昊还想黏着钟薛楼,被钟薛楼一句“不同路”干脆利落地拒绝,只好蔫头耷脑地跟蒋文杨走了。
回去的路上,人潮依旧汹涌,但比来时有秩序多了。我和谢怀意并肩走着,谁都没说话,但气氛不再尴尬,反而有种默契的安静。寒风依旧刺骨,但心里是热的。
走到那个熟悉的岔路口,他停下脚步:“我到了。”
“嗯,新年快乐。”我又说了一遍,看着他。
“……新年快乐。”他低声回应,顿了顿,补充道,“……路上小心。”
“知道啦。”我笑着挥挥手,“快进去吧,外面冷。”
他点点头,转身走进小区。走到楼道口,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路灯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蓝色的羽绒服在夜色中很显眼。他冲我极轻地挥了下手,然后迅速消失在门洞的阴影里。
我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里软成一片。直到手机震动,是我妈发来的消息催我回家,我才推着车,哼着不成调的歌,慢悠悠地往家晃。
回到家,我妈果然还没睡,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等我。
“玩得开心吗商少爷?”她问。
“开心!”我脱掉外套,脸上还带着笑。
“跟文杨他们学习得怎么样?”我妈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这才想起撒的谎,赶紧收敛表情,一本正经:“嗯!讨论了好几道数学大题,受益匪浅!”
我妈哼笑一声,没戳穿我:“行了,快去洗个热水澡,一身寒气。”
“遵命!”
洗完澡躺在床上,我拿出手机。群里已经炸了,全是报平安和分享刚才拍的照片、视频。我点开一张高伊拍的合照,照片里我们七个人挤在一起,对着镜头笑得灿烂,背后是漫天绚烂的烟花。谢怀意站在我旁边,微微靠后一点,脸上带着浅淡却真实的笑意,手腕上那圈粉色荧光格外醒目。
我保存了照片,设置了手机屏保。
然后,我点开那个灰色的卡通头像。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我发的烤红薯那条。我犹豫了一下,打字:
【到家了吗?】
几乎是在发送成功的瞬间,对话框顶端就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
几秒钟后,一条新消息跳了出来:
【嗯,到了。】
很简单的两个字,我却盯着屏幕傻笑了半天。
新的一年,真好。
——
『2016年1月1日凌晨
回来了,十二点半。
人很多,声音很大,烟花很响。手被他拉着,很紧。手腕很热。荧光手环是粉色的,有点傻。他说好看。没摘。
倒计时的时候大家都在喊,声音震得耳朵疼。他抓着我胳膊,晃得很用力。烟花在天上炸开,很亮,照得他的眼睛也很亮。他说新年快乐,声音很大。我也说了,可能他听不见。
回到家,很安静。妈妈睡了,我脱下羽绒服,手腕上好像还有温度。荧光手环不亮了,摘下来放在桌上,还是粉色的。
群里很吵,很多照片。有一张合照,我在他旁边在笑。看起来有点奇怪。存下来了。
他发消息问到家了吗。我很快就我回了
有点累,但是不困。窗外很黑,没有声音,和刚才不一样。
手腕空空的。
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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