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在这时,让她遇见大领导。
“慎怡。”
陈厅有些意外她此时出现在这里,但看她一身礼服尚未更换,想来也是忙到这个时候。
他既然来此一场,也愿意善待小辈,说了几句客套话,又关心了一下她的未婚夫,便给了她机会离开。
“不用送了,过两天单位见吧。我送你那份礼虽然不算贵重,但也足够珍稀——可别和同事们说啊。”
慎怡强颜欢笑,“我怎么会?您能赏光是我们的荣幸。”
陈厅只笑,不答。他早早发动了引擎,却迟迟不走,想来是在等人。
很快,张应怀便小跑着过来了。
看见慎怡,他也是一愣,又很快应付自如,祝她订婚快乐。
慎怡说谢谢,又问他怎么没和岑瑜一起。
对方却露出惊讶的表情,说她已经先回去了。
慎怡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惊讶,直觉告诉她这对男女的关系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美好简单,于是快速闭了嘴,俯首让领导开车注意安全。
等那车灯都已经离开视线,她紧绷着的弦才略微松开。
可紧接着而来的却是势不可挡的头痛,连同着躯体神经一起,令她无法安宁。
慎怡在舌尖重重地咬过一个名字,文晶。
可文晶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她从大堂穿过,高跟鞋将脆弱的脚后跟磨出水泡,却让挡不住快速沉重的步伐。
慎怡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等电梯的时候被一道男声调侃。
“怎么这幅表情?纪则明发酒疯了?”
她猛地抬头看去,是梁城晓。
他一手拿着房卡,一手指间夹着烟,想来也是懒得回家,到楼上住一晚。
可比起这个,令慎怡心头一跳的,是从他身上传来的烟味。
这让她蓦地想起纪则明身上浅淡的雪茄味道,难以松开的眉心,略微憔悴疲惫的面庞,和想摘掉她身上繁重首饰的粗重力度。
像易拉罐被拉开的瞬间,边缘锋利的弧度不小心划破手指。
慎怡再无法等待,电梯一到就急匆匆地摁下楼层和关门键,不去理会慢悠悠掐掉烟头的表哥如何在门外怒吼。
她真恨自己没有翅膀,不能飞到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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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龙头里的水一直没有停止过流动,垂直地落在洗漱盆里,偶尔被男人捧一鞠,摔到脸上。
冷水像冰块一样砸中他的面孔,顺着喉结淌下去,刺骨的寒意将浑身的燥热按压,却维持不久,需要不断地重复,才能将将拢回几分理智。
酒店的卫生间有种透彻的明亮,让所有的情绪都无处可藏。
纪则明终究是觉得这办法是在自欺欺人,抬手将水龙头扭紧,抹了把脸,撑着双臂站在镜前。
他看见自己通红的双目和泛白的嘴唇,突然开始计较起今天到底喝了多少。
杯里装的都是白的,一点下肚就已经火烧胃部,可他还是撑完了整场。
倒没有别的什么原因,单纯是因为慎怡。
因为她愿意来到自己身边而开心,又因为不想她喝酒而独揽全局。
他莫名其妙地开始自嘲,觉得自己像是在逞英雄,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揽下来,初心是不想让她担心,但最后还是要给她添麻烦。
有时候还会惹她掉眼泪。
想到这里,纪则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酒精在他身体里面乱窜,连视线都被感染,这样的情况下他有些不敢洗澡。想着待会和慎怡商量一下,他再开一间房,两个人分开睡会好一点。
只是瘫在沙发上等了她许久都不见人,纪则明担心地去摸索自己的手机,想要给她打个电话。
摁亮屏幕,入目第一条就是姑姑的消息。
她挥挥洒洒地写了长篇大论,将整个界面霸占成绿色,纪则明却无心仔细阅读,略略扫过便退出了。
他心中或许暗含着一点希望,往下滑,越过许许多多祝福,去找那父母的头像和备注,却发现杳无声息。
纪则明麻木地继续向下滑。
心里告诉他,你又自欺欺人,你其实就是在找他们,等他们的解释,可是因为没有,所以你急需一个假想的人选。
今天所见到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他忽然烫手般扔掉了手机。
可不过十几秒,他又捡回来。
慎怡,慎怡,他模糊的视线和已经锈掉的脑袋在不断寻找她的号码。
慎怡怎么还不回来?
他的手指蜷了蜷,眨眨眼,想要努力看清是不是这个备注。
正要摁下去,门铃就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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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到梁城晓身上传来的并不浓郁、反而带着薄荷般的凉气的烟雾时,慎怡并不觉得反感,相反,她很熟悉香烟的味道。
她本人并不抽烟,家里因为妈妈职业的关系爸爸也不抽烟,她朝夕相处的人里,只有纪则明能够让她留下这样深刻的感官记忆。
但其实他已经戒烟很多年了,家里甚至连烟灰缸都没有。
然而在她的记忆里每一段时光都是有味道的,只要脑子里想起来,那气味就近在鼻尖。
那是她上大学的第一年即将结束的初夏,纪则明离毕业仅剩一个多月的时候。
她因为贪玩和朋友出去夜泳而感染了风寒,不敢回家也不想住院,便厚着脸皮去他那里借宿,顺便让他给自己当保姆。
很难说是没什么小心思的,那时候从门诊出来看见他,心却狠狠沉了一下。
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但纪则明并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即便当时他的心情已经差到极点,也仍然没有拒绝她的请求,温柔地接下这个麻烦的任务。
那几天慎怡除了躺着就是坐着,偶尔到客厅踱步,偶尔路过他的房门外好奇他在做什么。
有一次门缝没关紧,她透过细小的罅隙看见本应该在准备出国资料的人竟然懒惰地陷入落地沙发里,像尸体一样平躺着,一动不动。
如果不是手指起落着在朝他嘴中输送香烟,慎怡真的会以为他晕倒了。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那样颓废的纪则明。
麻木,空洞,好像个被掏空了海绵的玩具,只剩下一层曾经讨喜的外皮。
陈樱子曾经和她说过,其实很多时候,喜欢一个人都只是一时兴起。但如果你会对他落魄的一面而感到心疼,那么恭喜你,遇到货真价实的心动了。
慎怡见惯了他的意气风发,目睹这一面的时候她控制不住地想逃走,可脚下却好像被钉住,心中绞痛难忍。
她想她该装作不知道的。
但她那时候,很想很想抱抱他。
然而因为身份、因为她擅作主张想要体恤他的自尊、因为不知道这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她又无法贸然开口询问,慎怡选择了沉默。
-
门铃响了。
纪则明踱步过去,他甚至是带着微笑的,拉开门的瞬间还能温和地问她,“去哪了?都找不到你了。”
慎怡控制得很困难,但仍努力摆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告诉他只是下去送客了。
“送谁?”
“蒋思霓她们。”
“她们和你聊了很久吗?”他一边牵着人的手把慎怡带进来,一边去拆她头上有些繁琐的发髻,“我好怕她们说我的坏话。”
慎怡笑了一下,“不会的,没有。”
“那怎么现在才回来?”
他偶尔就会这样,事无巨细地要她把每一件事情的细节都说清楚、完整。
“碰到了陈厅,”慎怡顿了顿,想起他了解她不爱应酬领导,所以补充道,“还有一个同事。就多说了几句。”
“……哪个同事?”
她不知道他记不记得张应怀了,她对这个人也了解不多,所以没什么好和纪则明做介绍的。而且,她现在并不想和他说这些琐事。
慎怡踮起脚,这动作会让破皮的伤口狠狠抵上鞋后跟,可她已经顾不及疼痛,伸出双臂,将纪则明深深地抱入了怀中。
这些年,她抱过这个男人千千万万次,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急切。
像一个缺口,始终无法迎来月圆。
一瞬间,他想继续问的问题都吞进了肚子里。
“怎么了?”
慎怡的半张脸都抵在他的胸口,只一双紧闭着的眼露出来,不断颤抖,摇了摇头。
纪则明摸了摸她松散下来,被捆得有些变形的柔软头发,慢慢地猜。
“因为我?”
她还是摇头,可下一秒,又点点头。
纪则明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什么,于是也只抱着她不说话。
慎怡闻得到他身上厚重的白酒味道,即便脱掉了衣服,也还是会从他的呼吸里透出。
她开始分不清,他原本的气味。
她说,纪则明,我想和你说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他问也没有问,就说好。
慎怡推开了他,纪则明才看见她红红的眼睛。她一直强忍着不许自己哭,就是为了说这些话的时候能够让自己看起来更严肃。
“从今天开始,我们的关系就更牢固了。你之前说,即便是这样,我也不用做出改变,以前我们是怎么相处的,以后也还是这样过下去。可是纪则明,我突然后悔了,我不想这样。”
他看起来很平静,慎怡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他的平静。
“我希望你可以依赖我,像我依赖你一样,把我当成你的退路,或者是一种底气。我不知道爱一个人有没有包括这一点,如果你不会,请你务必学会。”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看见,此时此刻你是痛哭着的。
那证明,你信任我,所以愿意袒露你的狼狈与脆弱。也证明,你爱我的同时也拥有安全感,不会害怕自己的不堪与丑陋会将我吓跑。
慎怡抽了抽鼻子,戳了一下他的胸口。
“你再说一遍好。”
纪则明却抓住了她的手,“你知道了?”
“……我倒是想问你,你是不是根本不打算告诉我?”
慎怡知道,他做这样的选择其实无可厚非。他会害怕,害怕因为父母的行为而让自己感到不尊重,或者让她的家人感到轻浮。
但她真的再忍受不了他隐忍的这一面。
慎怡几乎是哽咽,质问他。
“当初因为这些烂事放弃自己的人生,那是你的选择我无权干涉。但现在呢?现在是因为你拥有能够承受的能力了所以选择隐瞒,还是因为你想放弃我?”
她明知道这是一种逼迫,却仍亮出锋芒。
慎怡抬手揩去了自己脸上的泪。
“你不要……什么都不和我说。”
“不要像当初那样,把我当妹妹、当外人……纪则明,我是要成为你妻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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