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梨子宅的奢侈程度,就像是华丽的苏绣包裹着旧棉絮,再怎么伪装的金碧辉煌,也改变不了已经开始腐朽的内在。
经过客厅……书房……钢琴室……上梨子彻最终到达自己的房间。
屋里值得自己留恋的东西少之又少。
上梨子彻仔细思索后竟然发现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舍不得的。
乱步现在应该已经到军校了吧,按照和德川小姐的约定,将乱步的学籍从横滨迁出,转移到东京最好的警校,他或许可以实现“成为像他父亲一样的人”这个梦想吧。
所有的行李、玻璃珠都已经带走,乱步应该没有落下什么吧……咦?
上梨子彻回过神来,呆呆的看着地上反射着阳光的玻璃珠……
咦……咦?咦!
怎么还会有玻璃珠留在这?乱步舍得他的宝贝乱丢?
等等……
上梨子彻弯下腰,捡起被玻璃球压住的散乱乐章,扫一眼就知道这只是一个弹出后平平无奇的曲子,甚至某些曲调还有些不连贯。
只是呼吸不自觉的开始急促,上梨子彻按住自己的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好像就在耳边作响!
他想起自己曾经玩笑般和乱步设计的音符密码,曾经模仿鸭鸭特工动画片设计出只属于他们自己的暗号。
若是音符经过他和乱步设定的排列方式重新排列……
【彻!乱步要看波子汽水装饰的花车哦!】
欣喜、惊讶,又有种彼此默契的自豪,巨大的喜悦冲击着上梨子彻,拿着乐谱的手不断颤抖。
乱步发现他的花车计划了?为什么用这种方式提出来?
但无论从哪方面看,这是不是代表着乱步对他规划未来的肯定?
——毕竟那是只有他和乱步一起生活的未来呀!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有些朦胧,上梨子彻按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最终狠下心将乐谱放回原处。
只是手腕翻转间,那颗玻璃球终究舍不得放下。
冷静,上梨子彻冷静!
上梨子彻不断对自己念着,压下心中的情绪。
你还有事要做,费奥多尔还在外面等你的结果!
现在,忘记乐章,你现在心里的情绪应该是因为要跟上梨子家决裂的紧张不安!
上梨子彻终于压下现在就去找江户川乱步的想法,拼命回想着原本因为乐谱而打断的复杂情绪。
他不确定费奥多尔是否能从他的微表情中看出蛛丝马迹,即使知道【死鼠之屋】早晚会知道,乱步才是那个和他羁绊最深的人,但能晚一点就晚一点,最好晚到乱步已经完全被德川家康纳入庇佑的羽翼。
这样,乱步在这个巨大的情报组织面前才能更加安全!
所以现在,藏好自己的情绪,不要有任何端倪,上梨子彻思至此,身上慢慢笼罩上哀伤,心中的苦涩在不断放大,整个人越发敏感、易碎。
直至再也看不出方才的欣喜激动,那早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滴才落下,落在地上的乐谱上,晕出一片褶皱。
保持着这种心理,上梨子彻走出房门,望向上梨子宅二楼。
上梨子宅的二楼修的极高,站在那里便有种俯视众人的感觉。
上梨子彻见过父母最多的地方就是这楼梯处,上梨子夫妇总喜欢站在上面俯视他人,沉迷于那种高人一等的感觉,用最恶毒的话指责自己所有不完美的行为。
不过无所谓了,上梨子彻抬起脚,迈开了上楼的第一步。
从现在开始,自怜自哀,让悲伤吞没自己吧!让别人看不出自己情绪的第一步,就是控制自己的情绪,以至于自己都分不清到底孰真孰假。
只不过……上梨子彻从来没想到,自己家中通往二楼的楼梯是如此漫长。
是因为即将割舍吗?
为了自己的自由,为了摆脱来自家庭的痛苦,为了美丽绚烂的未来,这份割舍,明明很值得期待的啊!
哪怕是在原先的计划里,自己也是这样安排的啊。
可为什么又觉得……
上楼的脚步愈发缓慢,上梨子彻脑海中反复重构着目前走过的每一步。
之前辛苦增加自己在大众面前的曝光率,除了要避免自己被上梨子明义秘密“安排”,还要利用大众的反战情绪和对自己的同情掀起一场针对上梨子明义及其背后势力的舆论战。
大战期间的首脑选举期间,政客、媒体们怎么会放过这种机会呢。
之后只需要在载着自己前往前线的船上引发一个只有自己“死亡”的意外,铺天盖地的民意便足以带着他,冲破这个名为“家庭”的牢笼。
可现在,费奥多尔的入局,彻底改变了他和乱步原先的计划,他原本真正以为的友情终究没能放过他。
为什么呢?明明他自以为自己和费奥多尔很合得来的,可是真正见面才发现,这个一面笑着要带他离开泥潭,一面却将自己所有的努力全部推翻的人,或许对待自己真正的态度,怕是像主人对待精致的人偶吧。
珍惜又轻视,喜爱又傲慢。
从来不会真正将彼此放在同一平面考虑,归根结底,不过是上位者对玩具的逗弄罢了。
上梨子彻莫名想到,那些聊天时的种种欣喜,现在又被现实腐蚀成什么模样呢?
百般思绪,但楼梯总有最后一阶,上梨子彻停在台阶边缘,抬眸,看向那个从来没主动敲响的房间。
“上梨子少爷……”
一直守在门口的保姆紧张的开口,
“夫人她才吃了药,可能现在情绪不是很好……”
药?还能是什么药?
如果说,上梨子夫人平时还能维持贵妇人的典范,但一旦吃了药,便异常激动,摆脱所有不堪的现状,只剩下极乐。
你靠那种药物逃避现实,却要求我在这样的现实中苟活,上梨子彻自嘲的笑笑,轻声吩咐:
“阿姨,一会你带着母亲出去走走。”
保姆一脸不情愿,但不得不答应下来。
这幅优柔寡断的样子,可不像自己啊,上梨子彻干脆快刀斩乱麻,将门打开。
果不其然,伴随着各种恶毒的诅咒,上梨子夫人撕心裂肺的怒吼着,将手边一切可以触碰到的东西像上梨子彻砸去
可惜为了防止上梨子夫人在服药后的精神恍惚中误伤自己,上梨子明义让人把这个房间中所有可能会伤到她的东西全部换成小巧无害款式的,除了那本厚重的相册。
因此,这些东西砸到上梨子彻的身上时,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不能忍受的痛,他安静的承受着上梨子夫人的怒火,在上梨子夫人扔掉手边一切能触碰的东西后,躲开了上梨子夫人扑上前的撕扯。
上梨子夫人诧异极了,先前上梨子彻可是从来没有躲开过啊!却见上梨子彻安静的立在那里,像是每一个出门前和父母报备的孩子一样,缓慢开口:
“母亲,我要走了。”
上梨子夫人浑浊的目光顿时闪过了一丝清明,药物控制许久的大脑终于难得开始思考,愣神片刻,愤怒、不甘、懊悔各种情绪充斥了她的大脑。
最终,她像是被抽去全身力气似的瘫坐在地上,消瘦的手臂向前抓去,死死攥紧上梨子彻的衣角,却低着头,一言不发。
难得的没有打骂,没有失控,没有种种不堪。
上梨子彻并不指望母亲会说什么,他静静看着那抓着自己衣角的手越抓越紧,越抓越紧,最后颓然的放下。
“好……这样也好……”
低沉又嘶哑的声音在房间响起,像是破烂的留声机最后发出的声响。
上梨子彻瞳孔紧缩,但又在几次眨眼后重新归于默然,他抚平衣角的褶皱,转身离开,留下身后的一阵呜咽。
保姆进了门,扶起上梨子夫人,担忧的看着上梨子彻的背影。
过往的回忆是痛苦的也好,是憧憬的也罢,总之,不会再回头了。
半小时后,冲天的火光肆意的燃烧着,上梨子彻随手丢下手中的火柴,揉揉发酸的手臂,信步走出火场。
迎接他的,是一个温暖的拥抱,以及耳边毒蛇般甜蜜的嗓音,
“恭喜你,还有,欢迎加入【死鼠之屋】。”
上梨子彻闭上眼,贪恋这带着风雪气息的温暖,哪怕再知晓对方的本质,也一时不愿离开这甜美的陷阱。
先停一停吧,管他是否又是一个牢笼,至少……此刻的温暖是真实的,不是吗?
费奥多尔满意的看着男孩乖顺的模样,他感受着男孩此刻绝望孤寂的情绪,也感受着男孩如同抓救命稻草般攥着自己衣服的手。
“小梨子,走吧,我们回家。”
他轻轻拍着男孩的背,宛若冬日守在温暖的壁炉旁安抚小动物的老者,安详又令人依赖,但他的眼睛却如注视猎物的猎人,犀利且精明至极。
难得这么听话,那小梨子苦心隐瞒的事……就先顺着他吧。
远处,伴随着木板被烧裂的声响,过往所有的不堪燃烧殆尽,飘扬的灰尘带着几丝未燃尽的火花在空中飘荡,最终归于黯淡,归于尘埃。
-
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炎热,不止东京发生大型火灾,青森县也发生了一起令周边居民津津乐道的火灾。
据传闻,当地名门望族津岛一族中几名仆人发生嘴角,竟愤怒的一把火将这古老的宅院烧成灰烬!
据说那仆人被捉住时,还一直呼喊着那位不幸没能逃出火场的津岛家幼子的名字,试图将罪名都推到那个年幼的孩子身上!
紧接着,又有小道消息,这名仆人不仅干出放火这种十恶不赦的坏事,而且在他照顾那名津岛家幼子期间,不断对那孩子施暴!甚至那名仆人偷窃的事被发现后,面临辞退的他居然还想利用跟那名津岛家幼子的情谊留下来!
被拒后才怒而放火!现在居然还想继续甩锅!
他这种拙劣的手段当然被警方当场识破,这样踩津岛家的脸面,怕是这辈子都出不来了吧。
不过这些传闻又和那个坐上新干线的孩子有什么关系?
几句话打发好心到有些多管闲事的乘务员后,男孩悠哉悠哉的放下提前准备好的车票,慢条斯理的从口袋中掏出一袋糖果。
糖果并不精致,相反,它更像是随手从宴会上拿的似的。
廉价且随意。
不过男孩没有在意那么多,他欢天喜地的丢了一颗糖到嘴里,精致的小脸瞬间开始扭曲!
我就说那小孩怎么会给他糖果,原来这糖果是酸的啊!
男孩不满的想到,当即想把糖果吐出,可刻在骨子里的家教让他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样的动作,那糖果一时间在他嘴里进退两难。
可不久,酸味退去后,是一阵浓郁的甜,这种甜味让男孩有些诧异,但随即平静下来。
这样……也不错嘛……
这份于生日那天收到的糖果,应该……也能算生日礼物吧……
就当是骗骗自己,如果说此刻嘴里残留的酸涩原本也不是真正属于自己,那也太可悲了,不是吗?
他这样想着。
新干线缓慢加速,原本窗外的景色被远远甩在身后。
去哪呢?
他麻木的想,从淤泥中爬出爬到另一个泥潭里,这样的事情真的有意义吗?
但总之,青森……再也不见。
小剧场:
上梨子彻:哇乱步我跟你讲,那个糖果……(描述描述)(猫猫添柠檬.jpg)(猫猫紧缩.jpg)(猫猫流口水.jpg)
江户川乱步:乱步大人才不吃这么酸的东西呢!
男孩:s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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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尚未完成的剧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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