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段书文是司礼监里第一个当班的秉笔太监。
他紧赶慢赶,还是到得有些晚了,赶紧领了牌,跑到衙门里批红。
隔了一天没来,大臣们弹劾他的题本倒是多了不少,他撇撇嘴,全都丢去一边,打算留中。
翻着翻着,段书文忽然看见一些大臣,要求放了冯和冯太监的奏章。
他愣了愣,忽然想起薛令仪的话来,犹豫片刻,又把奏章放下了。
答应了的事一定要做到。
和那老匹夫吵架没吵赢,本来就让人不快了,人心情不好,就容易出问题。
段书文决定,还是多批点关于税收的奏章,改善一下心境,等接班的同僚来了后,他就步步小心地去东厂大牢杀冯公。
断不能出半点意外!
想到这里,段书文心情好多了,脑子也灵光起来,运笔如飞,在奏章上批红。
他一定要证明给那老匹夫看,就算皇帝把大部分国事都推给了司礼监,有他们这群满腹才学的秉笔太监在,大齐也绝对不会出岔子!
至于大臣们在治国上的作为……
关他什么事。
如果他们连一群奴婢都比不过,就全都是废物了,在朝廷里闲吃干饭。合该把他们全都撸了,撵回家去。
到时候,管叫那老匹夫乖乖给皇帝磕头认错,承认自己就是个奸佞。
段书文越想越开心,连刚才“步步小心”的决定都忘了,一直乐到同僚来衙门替他,才交接了牌子和手头事务,几乎是跳着出去了。
然后,在外边侍奉的内侍们惊恐的目光里,他跳过门槛,又半跳着跑向台阶,紧接着右脚一脚踩空,往右侧摔了下去。
不能出事!
出事就杀不了冯公了!
那冯公就会被他亲手放出来,跟他继续作对,这怎么可以呢!
电光石火之间,段书文整个身子猛地向旁侧摆去,伸手撑地,于摔倒前窜了起来。
这一切做得都很快,美中不足的是,段书文蹿得力气太大,大过了头,没能站稳,又向后面仰倒。
内侍们连忙扑过来搀扶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眼看就要摔倒,磕到脑袋,段书文双手往后一举,手掌先于头颅触碰到地面,紧接着双腿腾空,在台阶上来了个倒立。
外面内侍一片惊呼。
屋中,已经开始批红的秉笔太监,来不及放下笔,赶紧跑出来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段书文倒立着呆稳了,长吁一口气,便想站起来。
可他适才撑地撑得紧急,按住了台阶边缘。
那台阶是青石制成,边缘光滑无比,他这口气还没出完,手上便是一滑。
段书文心下大惊,十指用力,借着指头按地的力道,瞬间一个后空翻。
刚刚来到门外的秉笔太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手一哆嗦,那笔便摔在了地上。
他连忙去捡,段书文却正好翻了过来,好巧不巧,正踩在笔上。
“段公——”那个惊呆了的同僚叫道,想要提醒他,可是已经晚了。
段书文骤然踩了根笔,立身不稳,整个人顿时一滑,栽了下去。
他眼疾手快,双手在台阶上一撑,身子往前翻折过来。
落地时,段书文又踩到光滑的台阶边缘。
常年习武的好身手,令他立刻对此做出了反应,连续几个向前的空翻,一直翻了下去,直到双脚踩到坚实的地面,这才彻底站稳了。
段书文心有余悸地看了看脚底下。
他想了一会儿,干脆低着头,双眼注视着地面,往衙门外头走去。
满庭院的内侍,和门口看呆了的秉笔太监,全都目瞪口呆地目送段书文离去,直到他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
半晌,并不知晓前因的秉笔太监,喃喃地说:“段公公这是……什么毛病?”
他瞅了瞅地上已经酥了的笔,摇摇头,转身进屋去了。
可能是段公公今个儿心情好,给大家来了段杂耍吧。可惜半途中踩到了他的笔,差点出了事。
·
段书文一路低着头,来到宫门处。
待守门的侍卫核查了腰牌、身份后,他牵着自己心爱的小灰毛驴,摇摇摆摆地出了宫,走向东厂。
他已经谨慎得连驴都不敢骑了,可就算如此,还是没能逃过当头霉运。
正走着,不知从哪里冲过来一条野犬,狺狺狂吠,冲向他和毛驴。
一向温顺的小毛驴被狗吓得直叫唤,转头就要跑。
他本是不怕狗的。
可这条狗非同寻常,两目赤红,口角流涎,长长的口水一直挂到地上,如同疯癫。
段书文立刻想起某次听太医提起的病症,说几年前,京城里某个男子就是被疯狗所咬,连取出狗脑子敷于伤处,都没能救活那位倒霉鬼。
想到这个,段书文哪里敢逞强。
毛驴逃跑,他也跟着跑,跳到驴背上紧紧抱住它,一人一驴在狗的追逐下狼狈逃窜。
好不容易甩开疯狗,段书文心有余悸,绕了个远路,向东厂行去。
他心里很是烦乱,路上经过了一个很眼熟的人,也没多加注意,只是骑在驴子身上呆呆地想着事情。
忽然,他一个激灵,脑海中划过那张熟悉的脸,顿时惊住了。
那个人……不是重病在家休养一年有余的右副都御史,兼任太保的秋士奇么!
段书文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这位秋副宪为人廉洁,有很有能力。
先帝在日,就很倚重他,加封他为太保,位列三公,皇帝登基后,也愿意听从他的意见。
因此,秋副宪实乃一位良臣贤人,段书文平时非常仰慕他。
结果今天……
想到这里,段书文赶紧拨转驴头,原路返回。
秋士奇腿脚不便,腰背也弯了,正拄着拐杖,在仆从的搀扶下缓慢行走。
段书文追上去,跳下驴子,拱手弯腰行了个大礼:“秋副宪近来身子好些了呀。”
秋士奇虽休养在家,却也并非不闻世事。
一看见眼前的是段太监,他顿时厌恶地皱了皱眉,硬撑着加快脚步,往前走。
见秋副宪不理会自己,段书文心里直骂自己像头猪,路过长者身边还没看见,致使人家生气,躲着自己。
他连忙追上去,讨好地道歉:“之前没看见秋副宪,是我不对,还请秋副宪原谅哇。”
秋士奇这回连眼风都不扫他了。
段书文的笑容僵硬在脸上,站在原地,望着秋副宪的背影缓慢离去,难过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他对着毛驴嘟嘟囔囔:“怎么办啊,我被贤德之人厌恶了呀。”
毛驴舔了舔舌头,自顾自低头啃路边的青草,两只长耳朵转来转去,一看就是不打算搭理他。
段书文难过了半天,气呼呼地拍着驴背,恼道:“我平时给你吃好的喝好的,什么精米细粮都拿来喂你,你怎么就不知道蹭蹭我,安慰我一下啊。”
他说着说着,更难过了,想找薛令仪求安慰,然而冯公还没有杀,他暂时还不能回宫。
段书文慢吞吞地牵着驴子往东厂走。好在远路比近道安全,他一路平安无事地走到衙门里头。
东厂提督叶永望闻听段太监来了,急忙迎出来:“段公公是来寻冯公的么?”
“是呀。”段书文说。
叶永望亲自带着他进了大牢。
段书文更加小心了。
他和薛令仪有约定在身。如今他眼看着离冯公只有几步远了,绝不能在这档口,出半点岔子。
·
叶永望走在段书文身边,忍不住偷眼看他。
他感觉今天的段太监低头耷脑,不像来找冯公麻烦的,更像是来挨冯公训的。
可段太监神情怎么看都带着郁郁之色,他也不敢出言相问。
狱卒打开牢房门。
冯太监正背对着他躺在干草堆上,衣襟染了血,有些发黑。段书文紧张地迈步进去。
他试探着迈出腿。一步,踩实了,很好,伸另一条腿,又踩实了,再迈一步……
叶永望站在牢房门口,疑惑地望着他。
段太监怎么走得跟要上刑场似的?
·
冯太监听到身后响动,艰难地翻过身来。身上刑伤的痛楚,随着动作越发剧烈,痛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看到进来的是段书文,他什么都明白了,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段公公怎地屈尊降贵,来到牢房里了?”
段书文对冯太监素常极为敬重,闻言,分心回答他:“我来……”
他只顾着说话,一时没注意脚下,突然踩到个圆滚滚的东西,站立不稳。
猝不及防地,段书文一下子摔得跪在地上,膝盖生疼,骨头都快裂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因他正说着话,这一摔,他瞬间咬住了舌尖,疼得眼泪都下来了。
叶永望和冯太监惊诧地望着他。
段书文呆呆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膝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真出了意外。
万万没想到,他千注意万注意,连疯狗都躲过去了,居然在距离冯太监几步远的地方栽了?!
段书文心都在滴血。
他含着疼出来的眼泪,违心地继续说道:“……就是想接冯公回宫呀。”
冯太监哽了一下:“段公公不必行此大礼。”
感谢秋水、猫小乐小天使的营养液!
今天没写完,明天补上。不好意思,太开心了……
――――――
补全了!!
感谢咸鱼、南鸿子、猫小乐小天使给我砸雷炮弹(字太多了简单写一下),大家太破费啦!只要没事和我多说几句我就很开心了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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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行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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