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在此刻停滞，周围的空间也仿佛静止了一般。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犹如极地的冰雪，将林捷浑身全部冻结，令他无法动弹。

他只感到一阵无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是呆立在那里，任由陆鸣把自己困在他的气息之中。

“不说话我当你默认。”陆鸣的语气总算变得轻巧了些。

陆鸣胸口有些长久以来堵住东西突然找到了疏通，他整个人顿时都有些飘飘然了起来。

林捷觉得自己没什么开口的空间，人确实是他亲的，事也确实是他做的，这个节骨眼上，确认与否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意义。倒不如沉默到底，还能给自己留些余地。

“题外话说完了，我们来算算账。”陆鸣话锋一转，“。殷天他们几个把你送到国外表面是为了避难，实际是为了给现在WAK做准备。”

“而他们当时选择退役，解散WAK转到幕后，为的就是让那些人以为，你哥这事它翻篇儿了，让他们不要因此来找我和听雷的麻烦......”

“这些我都能理解。我也相信你们说的都是真的。”

“可是，林捷。”陆鸣拍了拍自己心口的位置，“你们想过我吗？你们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是你自己说的，你亲口说的。你承诺过我你不会像我爸妈那样抛下我，你答应过你会在我身边一直陪着我，你说过我们下半辈子会一直在一起......可结果呢？”

“怎么你对别人有求必应，到我这儿就言而无信了呢？”

没有想象中的大吵大闹，也没有剑拔弩张到一发不可收拾。

陆鸣就是用这么略显平淡和心酸的语气，把困扰了自己这么多年的问题给问出了口。

训练室门外。

殷天叼着烟抱手靠着墙眼神涣散，楼一离也背着墙站在他旁边闭眼假寐着。

晨曦蹲在他们对面，时不时抬眼朝训练室关闭的大门看一看。

三个人就这么杵在外面，随时准备着推门进去救火。

“我就说这小子不可能没怨气的吧？”晨曦蹲久了腿麻，干脆盘腿坐下了。

“重点不是有没有怨气。”楼一离眼皮子都没动一下，“而是他居然能忍到现在。”

“继续守着吧。”殷天吐出一口烟，“还有得说呢。”

房间内，陆鸣吐出一口气，显得平静。只有那有些加粗的呼吸能凸显出，他现在内心的波动。

“我真想恨你啊，林捷。”陆鸣道，“你知道我有多想恨你？”

“你说你既然都决定要这么狠心了，怎么不干脆狠的更彻底一点呢？”

“偏偏留下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给我，让我相信，你是唯一爱过我的人。”

陆鸣笑的惨烈：“你可真自私啊。”

林捷听着他一声又一声的质问，像一击又一击的重拳砸在心上，压的林捷喘不过气。可即使再怎么难受，林捷依旧在心底命令着自己，不能逃避。

这都是他必须承受的。

陆鸣大约也是说的有些累了，如中场休息一般沉默了一阵，颇有一种打算蓄力再来的架势。

“光听我在这儿说多没意思。”他突然捏住林捷的下巴，逼着他和他四目相对，“你就没什么想辩解的？”

“......没有。”林捷看着他，“你说的都对。”

陆鸣眯了眯眼，情绪逐渐平缓下来：“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

“我会。”林捷直接抢断了他的后半句话，没能让他问的出来。

陆鸣捏着他下巴的手忍不住地加大了些力气，林捷有些吃痛地微微皱了皱眉，但仍旧没撇开他的手，也还好好地正视着他。

没等陆鸣追问，林捷便把主动把原因缓缓道来：“当时国内尚无法控制，更别说国外。走的时候，我根本没把握自己还能回来。”

“那你还......？！”陆鸣都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我没得选。”林捷嘴唇微微颤动，“想要知道真相，我就必须站到和我哥一样的位置。”

“可你有。”

“你刚刚成为职业选手，正是年轻磨砺实力的好年纪，你有着大好的前程和未来，不能和我一起折在这件事里。”

陆鸣咬着牙：“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个？！”

“我在乎。”林捷觉得自己胸口隐隐发痛，哽咽着重复了一遍，“我在乎。”

陆鸣是林晨亲口认可过的天才。是个天生就吃这碗饭的人。他那与生俱来的天赋和气场，注定了他会是赛场上那个不容任何人忽视的太阳。

既然是太阳，就该高高挂在天上闪耀。

而不是陪他一起沉溺与阴沟之中。

“对不起，没能遵守和你的约定。”林捷闭上眼，不做任何挣扎，“对不起。”

又是漫长的沉默。

然后，捏住他下巴的手松了力气，林捷清楚地感知着身前的人正在逐渐离他远去。

如他当年在黑暗中与他告别一般。

陆鸣摔门而去，让两个人的对话彻底终结在了此刻。

一出来，就和门外的三个人撞了个正着。

陆鸣阴沉着脸扫过他们三人的脸，在拔腿走人和上去给他们两拳之间选择了站在原地阴阳怪气：“怎么？你们也要和我说对不起吗？？”

“当然可以。”殷天道，“前提是你能听得进去。”

“有意思吗？”陆鸣气极，“搁这儿恶心我呢？！”

“那是你想多了。我们单纯是害怕你们两个打起来。”晨曦直接把自己撇了个干净。

“站这儿聊天不太好吧？”楼一离如梦初醒般撑开眼皮，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虽然我们基地隔音很好，但这么点距离，里面也还是听得见的。”

“聊个屁。”陆鸣没打算再理他们三个，抬脚就走。

谁也没打算挽留，都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陆鸣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愁人哦。”楼一离伸了个懒腰，总算精神了点，“他们这个样子下个月真能来参加发布会吗？”

“一个合格的职业选手，是会合理区分这些的。”殷天淡淡道。

“他敢？！就算套麻袋到时候我都给他装来！”晨曦没好气道，然后担忧地有看了训练室紧闭的大门一眼，“.......小捷，我们真不用安慰安慰他吗？”

“这事只能他们自己去解决。”殷天摇摇头，“旁人帮不了什么。”

晨曦啧了一声：“他娘的造孽啊。”

楼一离难得赞同他：“谁说不是呢。”

语毕，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各个赛区的冠军队伍陆续出炉以后，便代表着世界赛的征途即将开始。

今年举办世界赛的地点又在英国，和国内有着八小时的时差。一般开始比赛的时候，国内这边都晚上了。等进入八强赛之后，和国内的时间偏差的就更严重些了，想要看比赛的直播，就代表着要熬夜。

林捷微微捏了捏鼻梁，勉强缓解了一下疲累。

WAK回归官宣将至，他作为队长要处理的事务也跟着多了起来，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撞上联赛，接连熬下来，纵使是他也有些撑不太住。

为了不断锻炼自己临场能力和即时变阵能力，林捷能看直播的时候基本都不会错过。他会全程保持着专注，仿佛是自己在打比赛一般，从头到尾，进行指挥分析。

今天是八强赛的最后一场，过了今天，下一场比赛就要等到一个星期后了。那个时候，要处理的事情应该也就处理的差不多了，也就不用像现在那么累了。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一会儿，纵使是不怎么喜欢喝咖啡的他，为了醒神，也只能跑到茶水间去，给自己倒一杯咖啡。

茶水间里摆着不少速溶的袋装咖啡，林捷挑都不带挑的随手拿了一包。为了满足殷天他们几个嗜咖啡如命的人的需求，茶水间24小时不间断的都有着热水，也省了林捷烧水的步骤。

一口咖啡下肚，林捷被苦的脸都挤成了一块儿，咳了几声。

不过这次不是因为病理，而是单纯觉得咖啡实在是太难喝了。

被苦的精神了不少的他，抱着杯子，缓缓地往自己房间里挪。

房间里，厚重的窗帘将外界所有的光源屏蔽，只一盏小小的床头灯亮着，勉强照亮了床头那一亩三分地。床头柜上立着平板，从里边儿传来解说赛前分析的声音。

林捷弯腰把咖啡放好，坐到床边，正要抽出手写笔，开始记录的时候——

腰间突然一股力量，把他狠狠地往床里一扯。

一阵天旋地转，林捷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大晚上的不睡觉，出去瞎晃什么？”陆鸣揽住他，脑门贴在他背上，声音带着些许困倦。

“你......”林捷尝试性地挣了挣，“不在你房间好好睡觉，跑我这儿来干嘛？”

“你不闲着没事出去倒咖啡，也吵不醒我。”陆鸣道。

“......”林捷不知作何评价，挣又挣不开，只能是拍了拍他，“松手。我要看比赛，待会儿更吵的你睡不了。”

“不看不就行了。反正有回放。”陆鸣不耐烦道。

林捷发觉说不通，没了脾气，只能是强行把他的手掰开，打算拿着平板和刚泡好的咖啡去训练室凑合一晚上。

他还没做好和陆鸣处在同一空间的准备。

各种角度上。

奈何这人明明听起来困得不行，勒人的力气是一点不小。见他想要走，更是直接伸手，把摆在床头柜的平板一把拍倒，然后把他揽的更牢了些。

“还要跑？”陆鸣很不满。

林捷不清楚陆鸣到底指的是哪个层面，只能先暂时顺着他的意安静下来。

那些个旧仇还没完，可就别再添新恨了。

就这么安静了两分钟，林捷感受着背后人沉稳的呼吸，更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久违了的拥抱，久违了的温度。

陆鸣从背后拥住他，脑袋往他的肩颈处贴了贴，温热的吐息喷在皮肤上痒痒的，让他忍不住地想要躲开。

可到底是没舍得。

抱着抱着，背后人逐渐不安分了起来。

他开始用牙齿不断地磨着他肩膀上的皮肉，时轻时重，让人根本摸不透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干燥的唇瓣游走在皮肤上，暧昧又缱绻。

就在林捷实在忍受不下去，打算掀被子走人的时候，陆鸣终于停止了他的动作。

“截儿——”陆鸣软软地叫了他一声，“别走。”

捷和截同音。林晨那个玩性重的哥哥，从小就会“截儿”“截儿”的叫他，后来带的一屋子的人都知道他这个小名，也包括了后来加入的陆鸣。

浑身是刺的少年终是收起自己的锋利，十分难得的服了软。

所有的防御在此刻像是玻璃一般被打碎，一切的伪装是这般的经不起考验。

一句“别走”，让林捷三年以来的自我催眠全部沦为了泡影。

林捷闭上眼，眼睫却止不住的颤抖。

承认吧林捷。

你也舍不得。

......

清晨，陆鸣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搅动了睡意。

他迷迷糊糊地半撑开眼皮，印入眼帘的除了黑还是黑。要不是一丝光亮偷偷从窗帘的缝隙里钻了进来，陆鸣真要以为现在还是晚上。

他啧了一声，略微翻了个身。

下一秒，跟诈尸一样的瞪圆了眼。

林捷安静地侧躺在他的身旁，半张脸都埋在了柔软的枕头中，只露出鼻梁和紧闭的眼眸。他的呼吸保持着均匀的节奏，每一息都轻轻地拂过床单，仿佛在进行着什么和谐的交响乐。

眼睑下的淡淡的乌青证明了他这段日子以来的劳累，以至于此刻，他完全陷入了沉沉的梦中，睡得十分安详。

陆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记忆也跟着逐渐回笼。

昨晚失眠，躺床上翻来覆去到半夜也没能睡着。就在他实在受不了，打算去训练室通宵打排名的时候，就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他跟着起身打开门，就看到林捷削瘦的背影。正打算跟上去的时候，发觉到他房间门没有关。

陆鸣也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就跟中了邪一样，转头就走进了他的房间。

昏暗的房间里，唯二亮着的只有床头的那盏台灯和林捷的平板。平板正在直播这八强赛的最后一场，还开的是英文流的解说。

现在是现实不是梦境，陆鸣自然没法再听懂他们说了什么，就听两个人叽里呱啦说了一堆，陆鸣除了基本的“你好”“是否”几个词听明白了以外，剩下的是半点没听懂。

他巡视了整个房间一圈，注意到了书桌上摊开放着的笔记。

陆鸣随手拿过来看了几眼，发现上边儿记满了有关UTD的内容。

上边儿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各类战局的推演、对于当前版本和即将更新的版本强势英雄的分析、还有面对各类对手，林捷自己个人会做出的判断和选择。

甚至林捷还把几个复杂的穹顶之路的地图给画了下来，看的陆鸣心情也更复杂了。

毋庸置疑的的一点是，为了抵达林晨曾经所在的高度，林捷直到现在都不曾浪费过一刻的时间在努力。

一个Commander是否合格，从他的对局中就完全的能够体现出来。从当时青训和他一同打的那场训练赛起，陆鸣就已经认可了林捷作为职业选手的资格。

但从个人感情出发，这让他感到更加的怒火中烧以及——

深深地无力。

他至今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林晨。

为了得到林晨死亡的真相，为了帮林晨实现他的梦想。

多么感人的戏码。

但剧本里唯独没写他的戏份。

又多么令人唏嘘。

他把笔记原模原样地放回到书桌上，然后，心累地往后一倒，把这里完全当作是自己的房间一样，重重地跌到了床里。被子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他反手把被子盖在了自己的身上，仿佛也把他的体温盖在了身上。

这他倒是确信。

哪怕他今晚把他的床就这么独占了，林捷也不会说他一句。

他只是不愿承认。

也不愿相信自己在他心中，永远要被林晨压过一头。

这种情绪一旦在心头滋生，就难以摆脱。陆鸣越想越不服，越想越气，竟是和一个早早没入尘土的人单方面较起了劲儿来。

正恨的咬被角的时候，房门再次被推开，林捷手拿着咖啡杯回来了。

后面的事，也就都知道了。

陆鸣抬手轻触他的脸颊，心中有个声音一直不停地叫嚣着：

“他喜欢你，你还在乎这些干什么？！”

“等生米煮成熟饭，他还会不考虑你吗？他还会不把你放在第一位吗？”

陆鸣想，自己这三年来，修炼的最成功的大约就是克制二字。若是换到三年前，他才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就和他这么简单的睡在一张床上的。

如他们第一次相遇那般，林捷明明可以不管，明明可以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他铁了心要把这一切视若无睹的话，陆鸣自认是拿他没有办法的。

可他留下了。

他没走。

陆鸣忍不住沉溺于其中的都同时也在骂自己是不是就是个喜欢受虐的贱人。

生气是真的生他的气，怪他是真的怪他过于狠心。

但想念做不了假，同样的，喜欢也编不成谎。

如此几种复杂的情绪搅在一起，最后得出的结果，是算了。

他朝林捷面前挪了挪，让两个人的距离更近了一步。随即他轻轻贴着他的额头，如同祈求般喃喃道：

“你都让我这么多次了，这次也让让我呗。”

“更何况，这次你确实做错了。”

“就罚你和我说‘我们和好吧’。”

“说了，就过去了。”

“好不好？”

“你不答应我就当你的默认了。”

陆鸣伸手小心翼翼地把正在熟睡的人儿圈到自己怀里，动作轻得几乎感受不到空气的流动，生怕惊扰到他。

在不断的自我拉扯中，他选择看着自己清醒的沉沦。

“好。”寂静的房间中，传来陆鸣的低语，“我们和好。”

A某人笑而不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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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