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来的有些匆忙。没给你带花。”林捷拉下口罩，脸上微微扯出一个笑来，“下次给你补上。”

大概是前不久殷天他们几个才来打扫整理过的缘故，林晨的这块石碑明显与周围其他的墓碑都要干净整洁上不少。

林捷抬手，轻抚过他已经被定格在黑白相片中的笑颜，边擦边道：“这次交流赛在国内举办，就跟着队里一起回来了。要不然，估计还要过上一段时间才能来见你呢。”

“也不知道老房子那边儿有没有什么变化......这一年多没回来，会不会都认不出来了？”

“交流赛打完如果有机会的话，还得回去收拾一下。我不在，家里指不定乱成什么样了......”

以往寡言少语的他在哥哥面前，终于是卸下了平日的铠甲，流露出了一点孩子心性，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家长里短，和林晨分享着去到国外之后的所见所闻。

“哥。”说了不知道多久，林捷舒了口气，“我过得很好。你好吗？”

耳边树叶沙沙作响，跟着一同掠过的清风混合在一起的声音如同岁月的低语，像是带来了回应。

和这些声音同时抵达的，是一阵突兀的脚步声。

余光恍惚间捕捉一道移动的人影，像是一阵被时间拉长的画面，在他的视线边缘逐渐的清晰起来。那人手里抱着一束花，馥郁的芬芳随着微风飘散，连着人一同，正径直向这里走来。

利用着视野的死角，他微微偏过头，裸眼视力皆是5.0的他很轻易的就看清了来人的样貌。

他甚至来不及去思考。

心跳如擂鼓般剧烈，林捷只能匆忙地拉上口罩，将其严实地贴合在面庞上，同事压低帽檐以掩盖住更多可能暴露身份的特征。

然而此刻，四下环顾，却发现自己的退路似乎已被无形的网束缚——

林晨的墓碑矗立在一条单行道上，前方就是来者的必经之路，想要避开，简直难如登天。

林捷深呼几口气，头脑风暴了三秒，最终选择长腿一跨，跳到了林晨的墓碑背后，利用周围的树木还有墓碑本身来掩盖他的存在。

他往后一靠，将自己的背和冰凉的墓碑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在调整自己呼吸的同时，也时刻注意着那人的动静。

看到这儿的陆鸣，视角也因为林捷的躲藏而变得狭窄了起来。

但他并没有着急去探究来者是谁。

或者说。

他再清楚不过。

“林晨。”熟悉至极的声音响起，“好久不见了。”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一时之间，陆鸣没有办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曾经的回忆和现在的画面重叠，他们一个蹲在阳光下，一个躲在背阴处，一个台前肆意张扬、光芒万丈，一个不敢让人识得庐山真面目，就连存在本身都必须掩藏。

一碑之隔，像是他们各自人生的分界线。

将他们彼此，都牢牢隔绝。

“看样子，殷天他们几个前不久应该是来过了。”那个【陆鸣】把手里的花放下，随意扫了两眼周围，一点都没察觉到背后还藏了个人，“一看你这儿就比其它人的都干净。”

林捷藏于碑后，静静地聆听着背后传来的声音，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本来那天是打算要过来的。但是有比赛，就耽搁了。”【陆鸣】道，“正值抢分赛的时候，又撞上交流赛，忙的人都快晕了......你要因为这事骂我，你看我回不回嘴啊。”

林捷无声地勾起嘴角，眼里露出怀念的神情。

【还是老样子。】

紧接着，他听到【陆鸣】嗤笑了一声：“也不知道那天，他有没有来看你？”

林捷的表情瞬间僵在了那里。

“他应该......不至于无情到这种地步吧？”【陆鸣】继续说着，“连你这个亲哥都不认了？”

说完，【陆鸣】抬手敲了敲墓碑，用略带玩笑的口气问道：“哎，他要是来了，你稍微给点儿提示行不行？好歹.......”

“好歹也让我知道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在毒辣的阳光下，整个墓园里沉浸于一种深邃而压抑的寂静之中。

那些在刚才都还在肆意游走的风声，在这一刻也仿佛被这片凝重气氛所震慑，彻底收敛了它们无边的足迹，悄然隐匿于空气的缝隙之间。

周围的空间如同一块冻结了的时间琥珀，静止得几乎可以听见万物沉睡的呼吸。

【陆鸣】独立在这片死寂的世界中，背对着烈日斜照下的斑驳光影，脸庞被勾勒出一半光明一半阴暗的轮廓。

那双眼眸深邃如渊，在其中承载的是无人能懂的孤寂与无奈。

然后，他仰望天空，试图从路过的流云身上寻找到他想要的痕迹。然而此刻连老天似乎都刻意保持着沉默，没有给他哪怕一丝丝来自命运的暗示或慰藉。

“......就知道会是这样。”【陆鸣】冷笑了一声，“谁让他是你宝贝弟弟呢？你向来最护着他。”

“林晨。这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

“别他妈老自以为是的觉得我离了你们就什么都干不了。”

“没了WAK，没了你们，我照样不是活的好好的？”

“说真的，你要听得见，就帮我给......给林捷托个梦什么的吧。”

“就告诉他，要走就走的远远的，永远不要回来。也永远别让我再见到他。”

“你知道的，我脾气不好。再见到他我可不敢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也最好是识相点。”

在经历了狂风暴雨般宣泄之后，【陆鸣】仿佛终于从内心的压抑中解脱出一丝喘息的空间。那股积压已久的愤懑与痛苦似乎找到了一个出口，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片暂时的宁静。

他深深敛起眼眸，将视线投向了面前那座静默而庄重的墓碑上，黑白的照片中，逝者的笑容凝固成永恒，唤起了他心中无尽的思念与哀痛。

【陆鸣】的目光触及照片，不禁被一抹深深的悲伤所浸染，眼神里充满了无言的惋惜和无法弥补的遗憾。

他逃避似的低下头，刚才的嚣张跋扈，此刻如晨露遇见阳光，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在现实面前显得无比渺小和无助的身影。

“你说你这家伙……”陆鸣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挤出这句话，仿佛每个字都带着锥心刺骨的疼痛，“怎么就舍得走了呢？？”

他还是没能得到任何的回应。

良久，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站起了身来。

“......刚才的那些都是气话。你别当真。”【陆鸣】低声说着，“这么多事，我总归有生气的权利吧？”

随即，他抿了抿嘴，几番思索还是说出了口：“你要是真给他托梦，也别说那些。”

“都说了是气话，你别待会儿挑拨我们之间关系！”

“......要说也说点儿好听的吧。让他知道知道你在那边过的怎么样。不然以他那个脾气，总得一天到晚担心你。”

“顺便......就帮我捎带一句吧。”

——“就说我真的、真的很想他。”

陆鸣在回忆中看着自己双手插兜逐渐走远，又在当下的梦境中看到藏于碑后的林捷，在彻底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之后，如大梦初醒般猛然回神，颤颤巍巍地站起。

来不及整理自己一身的狼狈，也无暇整理沾染了尘土的衣衫，目光便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前因，下意识地追随着“他”的背影而去。

他胸腔中不断交织着的情感，深沉而又浓烈。

同步的传输到了现在的陆鸣身上。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隐没在在天际的尽头，林捷这才像是恍如隔世般，从背后那片掩映这他的的树丛中重新跨出。

似是因为长久地蜷缩躲藏，他的双腿多少有些脱力。

以至于刚刚从背后走出，就随着地心引力，整个人就无力地跌坐在了被太阳晒得发烫的石板地上。

宛如一个被剪断了线的木偶，六神无主。

好一会儿，他重新转头看向一旁墓碑，和林晨的那永恒不变的笑颜对上，心中五味杂陈，想要倾诉的话语顿时堆积如山，却又难以言表。

他尝试着、挣扎着想说点什么。

奈何此刻的他，宛如被无形的哑药封住了喉咙，他的嘴唇嗫嚅着，只能是支支吾吾、咿咿呀呀的张着嘴，无论如何努力，说出的言语是那般破碎而无力，是一句完整的话无法拼凑。

头顶之上，万里无云，烈日当空。

那炽热且毫无遮挡的阳光直射而下，无情地洒在林捷瘦弱的身躯上。他的影子被拉得斜长，孤独地躺在林晨的墓前，伴随着微风吹过，显得格外凄清而寂寥。

最后，在这份几乎无法承载的苦楚中，他痛苦万分地闭上眼，犹如用尽毕生力气，从紧绷到几乎撕裂的嗓子眼里挤出了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剥离出来的碎片：

“哥——”

“我是不是......”

“做错了？”

梦境在此刻崩裂，然而陆鸣并没有因此醒来，回归到现实之中。

他于一片寂静黑暗之中，消化着刚才的所见所闻。

“原来你也会后悔......”陆鸣站在原地，对着空无一人的黑暗喃喃自语着。

一种说不上是欣喜还是愤怒的情绪涌上心头，陆鸣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嘴角竟是止不住的上扬，不由自主地就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陆鸣笑的逐渐有些毛骨悚然，“你后悔过！！”

“林捷！！”

“你后悔过！！！”

那份骨子里的“恶劣”和心理阴暗不再被掩藏，哪怕此刻他身处黑暗之中，却也依旧光明磊落的摊开了来。

林捷的挣扎与苦恼，那些纠结与无奈，皆是他在乎的证据。

那一瞬的后悔则更能代表着——

他的爱之深切。

于是在这一刻，陆鸣感觉自己整个人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以及，解脱。

哪怕这是梦境。

哪怕这只是个梦。

他终于得以站在这里，和曾经的林捷面对面的相视一笑泯恩仇。

然后让那些个纷纷扰扰、恩怨纠葛，总算尽归尘土。

也在最后，得愿以偿。

部分句子有参考金庸先生的《天龙八部》啦。熟悉的朋友可能会发觉，最后那一段里就有。

原文是“王霸雄图，血海深仇，尽归尘土”

怎么说，感觉上也挺符合这一章的。

PS：隐隐约约觉得这章写的有那么一丢丢抽象。

A某人挠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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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